13 繼承

繼承

旋澈的頭洗澡前就開始疼了,洗了過後非但沒有緩解,還變嚴重,吹風機一吹,更是頭昏腦漲。

大學裏有一段時間因為血壓低犯過偏頭痛,每次痛起來要人命,後來被老媽壓着吃了好些補品,已經很久沒有犯了。旋澈想,一會兒得翻顆布洛芬吃,明天再去超市買點兒生花生。

何梓牧突然推門進來,被旋澈一頭吹得像只炸毛貓似的造型吓得後退一步,猛地一眼看過去,連她的臉在哪兒都沒找着,他滿腦子的旖旎想法頓時消停了一半。

旋澈把覆蓋了滿臉的長發一把薅到腦後,“上廁所?”

“洗澡。”何梓牧示意手上拿着的衣服,“你吹好沒?”

“好了。你用吧。”旋澈收起吹風機,側身從何梓牧和門框間擠出去。

整個浴室都是甜甜的香味,何梓牧陡地抓住旋澈,不讓她走,“等會兒,和我說說你這麽多瓶瓶罐罐都是幹什麽用的,我都不認識,用錯了怎麽辦?”

“你不是號稱牛津大辭典嗎,不會認?”旋澈瞪他。

“這些也不全是英語啊!”何梓牧拿着一個滿是韓文的洗發水委屈道。

“好吧好吧。”旋澈嘆了口氣,撐在洗漱臺上欠身把何梓牧用得上的東西直接取出來,“這個黑瓶子是洗面奶,這三個是洗發水護發素和發膜,這是沐浴露……等一下,我給你找牙刷和帕子。”

何梓牧站在她身後,浴室的空間不大,洗漱臺旁邊就是門,他一步走進來,就幾乎是貼着旋澈站着,一只手也虛虛支在臺子上,像是從後面把她抱住一樣。

他擡起另一只手從瓶瓶罐罐當中取出一個,“這個瓶子好看,嗯……韓文看不懂,是什麽?這上面鑲的是真寶石還是假的?”

旋澈正專注于從頂上的櫃子拿洗漱用具,掃了一眼後說,“循環精華,洗完臉後第一步用的。當然是假的啊,不然得多貴!”

何梓牧幾乎快要貼在她的耳邊說話,“那這個呢?幾何型的瓶子,看起來也挺高級。啊……日語,你這梳妝臺上快把世界各地的語言都集齊了。”

“爽膚水而已,诶,你什麽時候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了?”旋澈拿着帕子和新牙刷,終于從鏡子裏看到兩人近乎親密的站姿,不禁皺眉,往後攘了一攘,“退開些,不嫌熱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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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梓牧乖乖退後,撇嘴說,“你們女孩子真麻煩,難怪每次出門都得等那麽久。”

“美麗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不是金錢就是時間,你們糙爺們兒是不會理解的。趕緊洗澡,呼,我又快熱出汗了。”她抖着睡衣領口出去,夏天的睡衣本來就單薄,何梓牧從那開開合合的衣領間窺見隐隐約約的春色,眼神都沉了下去,趕緊關上了門。

旋澈在考慮今晚怎麽睡的時候才覺得自己這蝸牛殼果然是買小了,至少應該買個二室一廳的,不然來個好朋友連睡覺的地兒都沒有。

她抱着毯子走向沙發——小沙發實在擱不下何梓牧——認命地讓出大床來,直至此時,她也沒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抽了,居然同意了何梓牧要來她這兒過周末的異想天開。

她想了一會兒,毫無結果,就不繼續想了,随手抽了一本書看着等着何梓牧。看了一頁不到,頭疼的越發厲害起來。旋澈吃了藥,靠在沙發上,自己給自己按摩後腦勺的穴位,緩解疼痛的效果甚微,只覺得壓哪兒都疼。

何梓牧洗完澡晾完衣服,旋澈還蜷在那兒要死不活迷迷糊糊的,他拖了張凳子在沙發後坐了,擡手按住旋澈的頭,這一下把她兩只手都握住了。

“嗯?”

旋澈後仰起頭看他。

“疼的厲害?”

“還好啦……”

“我給你按按吧。”

旋澈想說不用,何梓牧已經揉按起來。這家夥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比自己瞎戳強了不知幾多,旋澈舒服的直想哼哼,頓時失去了拒絕對方的立場和氣勢。

“是不是平常在家經常給阿姨按摩啊,很熟練啊你。”

“偶爾。”

旋澈閉上眼睛,徹底把腦袋交給他了。

她擔心一會兒自己睡着了,何梓牧又要抱她到床上去和他一起睡,上一次就算了,多了算個什麽。她強調,“我睡沙發,你睡床哦。”

何梓牧久不回答,旋澈當他默認了。

旋澈想起一件事,“你還沒回答我,你是怎麽進的門,你什麽時候拿到鑰匙的?”

何梓牧的聲音低低的,“之前老男人還你鑰匙,我接着就直接揣身上了。”

“哦。”

何梓牧忙抓住這個機會問,“你家的鑰匙又怎麽會在老男人身上?”

“這個啊?有次他約我出去,提前到了樓下,就上來接了接,走的時候卻把包忘我這兒了,我又臨時接到電話有個緊急的會要開,沒時間陪他上樓拿,就把備用鑰匙給他讓他自己上來,大概後來他也忘記了這件事吧,所以才沒還給我。”

其中曲折比自己腦補的要簡單得多,也沒有他想的那樣可怕,何梓牧大大松了口氣。

但這還是讓他很介意,他有點恨鐵不成鋼,“你什麽時候才能長點心?”

旋澈摸着心口,莫名其妙地說,“我長了的啊,有拳頭這麽大呢!”

何梓牧:“……”

旋澈的耳朵比較敏感,何梓牧的手指好幾次蹭過去都能感覺到她會往旁邊躲開,次數多了,就回過頭來瞪他。

何梓牧趕緊給她順毛,“好好,我不摸了。”

旋澈敏感瑟縮的樣子太誘人了,他其實還想多調戲幾次來着,倒也不是怕她炸毛,而是擔心自己控制不住。

見她還有精神沒睡着,何梓牧問,“今晚的客戶很難纏嗎?”

“沒有啊,”旋澈軟着聲音回答,“怎麽這麽問?”

“你頭痛的毛病好久都沒犯了,如果不是有煩心事,為什麽會突然疼?”

“最近有點累,休息休息就好了。”

“是因為我嗎?”

“沒有,你怎麽會這麽想……”旋澈閉着眼睛往後胡亂摸了一把,正好摸到他的下巴,就在下颚那兒輕輕撓了撓,“和你沒有關系,別瞎想。”

大燈都關了,只留了沙發邊一盞暖黃色落地燈,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天,旋澈被他捏得像只徹底放松下來的大貓,舒坦得軟成一灘,不過和她的舒适惬意不同,何梓牧反而有點不高興。

他說,“我一直想不通,不能進中和也就算了,你畢業了為什麽不進威門,一定要去瀾谷。你如果在威門,肯定不會有人敢為難你,也不會累成這樣。爸爸在想什麽,小一輩好不容易有個人長大了,居然就這麽任由你去別的地方為別的人效力。”

旋澈笑,“你怎麽就确定表伯沒有勸過我,小孩兒,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比如?”

“比如我其實是故意來瀾谷的。”旋澈壓低聲音,頗為神秘地說,“我畢業那年,瀾谷和威門實力相當,是威門強大的競争對手,我接受表伯的秘密委派,潛入瀾谷內部,從業務部開始,一點點滲入高層,竊取商業機密,意圖掐住瀾谷的七寸,在商戰裏給他狠狠一擊,然後全身而退,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從此隐居江湖,深藏功與名……”

何梓牧張張嘴,好一會兒才發出聲音,他在旋澈頭頂輕拍了一下,“差一點就信了。”

旋澈咯咯咯笑了好半天,都給笑清醒了,末了她嘆了口氣,“不過我還真不敢保證,以後還能在瀾谷一如既往幹下去。”

何梓牧一下子警覺起來,“出了什麽事?”

“我那個老總……”旋澈皺皺眉,有些猶豫這種事該不該和小孩兒說,話到嘴邊,改了詞,“聽說凱撒出我現在薪水的三倍來挖我,不太高興。”

“凱撒……戚玉銘?”

“咦,你居然知道這人?”旋澈有些意外,扭頭看他。

“聽爸爸說起過,他為難你,還是伊哲為難你了?”

“也不算是為難……”旋澈咬着下唇,不知不覺間已經在向他傾訴煩惱,她想了一會兒才說,“其實從我進瀾谷起,伊哲對我的态度就有點莫名,職場中嘛,惡意傷人的事情很多,無聊的人腦補了我和伊哲各種版本的恩怨糾葛。戚玉銘這個時候跑來挖我,是看中了我這個人,還是看中了我的人?”

這話咋一聽似乎有語病,何梓牧卻聽懂了,不過他的關注點完全不在誰和誰想挖她,而是:“你經常遇到這種糾纏嗎?”

“什麽?”

“上司的騷擾,同事的誤解,那些聽風是雨的人奇奇怪怪的眼神,你經常遇到這些事嗎?”何梓牧只是說出來,就已經氣得不得了了,他一想到有那麽多人用異樣目光看旋澈,不論是哪種異樣,五髒六腑就氣得發痛。

“這不都是優秀的人該承受和經歷的嗎?”

旋澈不理解他的憤怒,只是覺得他立着幻耳的模樣太可愛,又忍不住撓了撓他的下巴,完全是哄小寵物的語氣。

何梓牧生氣,因為她處在一個糟心的環境,虎視眈眈的人,不懷好意的人,捕風捉影的人圍在她身邊,萬一哪天保護得不周到,或者她自己沒有提防,就會被生吞活剝。他也氣旋澈這無所謂的态度。

“如果你不喜歡,為什麽還要堅持待在這種環境裏?”

“傻小孩兒,人在社會裏,多的是身不由己,這些算什麽。等你大學畢業走入社會就會發現,多的是人心險惡。”

何梓牧還是心疼的不行,“可是你本來不用經受這些……”

旋澈知道他在擔心自己,心裏感動,聽着他護犢子似的語氣又有點想笑。她的腦袋完全仰靠在沙發靠背上,一睜眼就看見頭頂的何梓牧的下半張臉,她甚至能感覺到頭頂偶爾撞到他的胸口。

旋澈的思緒突然有些飄忽,似乎一下子就有些昏昏欲睡,含糊地說,“是啊,不好好工作,就得回家繼承家業。”

何梓牧問,“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的理想嗎?”

“什麽理想?”

“你說要去古城找一條幹淨點兒的巷子開一家特別有文藝氣氛的咖啡吧,聘好幾個帥氣的小哥哥給你打工,然後你每天負責混吃混喝看帥哥養老。”

這個理想還被何梓牧嘲笑過,說她懶癌晚期沒有救了。

旋澈眨眨眼睛,“我現在的理想也還是這個啊,不過稍微有點變化。”

“哪裏變了?”

“幾個帥哥哪兒夠,至少也得是十幾個才行啊!然後我給他們沒人刻一塊小牌牌,每天翻牌子決定寵幸哪一個。”

何梓牧:“……”

果不其然,何梓牧又給了她一巴掌。

旋澈笑了幾聲,見何梓牧低着頭看着她的眼睛,兩人頭調轉着對視,不知道是角度問題還是她頭疼的影響,他的眼神看起來和平時不太一樣。

旋澈有一瞬間覺得他快親下來了。

她猛地眨眨眼睛,身體往下一滑,像條蛇一般直接出溜到沙發裏,撈起毯子把自己裹起來,連臉都埋進去大半張,裝模作樣打了個哈欠,“困了,睡覺。”

何梓牧看在眼裏,沒有拆穿她蹩腳的謊,撐着靠背站起來,俯視沙發裏的人,“真決定睡沙發?”

“嗯。”旋澈看都不看他。

“好吧,那晚安。”他慢慢走開了。

旋澈縮在毯子裏偷偷拍着跳得快亂了節奏的胸口。

幻覺,都是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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