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失去

失去

餘年在宋緒安死的前一天才知道他住院了。

那段時間她很忙,忙的天昏地暗,整個公司都在一起加班,她幹脆就住在了公司。

一開始的時候宋緒安會每天過來給她送飯,後來手下的人開始說一些有的沒的話,她覺得煩,就告訴宋緒安她是個成年人,完全可以照顧好自己,讓他專心自己的工作,不要總是來自己公司了。

宋緒安一直都很讓人操心,不過這次比較乖,餘年說過這話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那天她忙完了當日的工作,剛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就接到了電話。

宋緒安的母親很少有失态的時候,此時卻格外的崩潰:“小餘啊,你能不能來醫院一趟啊?安安他…他快不行了。”

不行了?

有多麽不行。

餘年那個時候頭腦還是冷靜的,她開着車不緊不慢的趕到醫院,看到宋緒安以後腦袋裏的那根弦瞬間崩斷。

他躺在icu的病床上,全身插滿了管子,臉頰兩側凹陷下去,沒有半點血色,他整個人都處于深度昏迷狀态,眼睛失神,嘴裏一直在說着什麽,餘年彎腰剛想要聽清楚的時候,就被護士給趕出了病房。

坐在外面的椅子上餘年大腦一片空白。

她有多久沒見到宋緒安了?

三天?

五天?

算了算日子,她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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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一個星期,一個好好的人怎麽就成這樣了。

餘年鼻子酸了一下,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

“不好意思啊小餘。”一方手帕遞到餘年的面前,她擡頭看到了宋緒安的父親宋卿,這個在她記憶裏歲月從來沒有留下痕跡的男人一下子就老了,他兩鬓斑白,依舊紳士:“你工作那麽忙,再說你們兩個已經離婚了,我們本不應該…”

“離婚?”餘年心一沉,鼻子紅紅的:“誰說我們離婚了,宋緒安說的嗎?”

宋卿很是驚訝:“你們兩個沒有離婚嗎?”

宋卿告訴餘年,幾天前宋緒安他們學校一個高三的學生躁狂症發作,不知道從哪裏搞到了一把長刀,見人就砍,宋緒安在制服他的過程中被刺中腹部。

他們老兩口得到消息以後,從老家迅速趕了過來,那個時候宋緒安還沒有這麽嚴重,看起來很沒事人一樣,當他們問到餘年的時候,宋緒安支支吾吾的說餘年太忙了,不想讓她擔心。

所有他們猜測,兩個人的感情已經破裂了。

這件事鬧的這麽大,就連電視臺都過來采訪了,餘年沒有理由不知道。

老兩口也知道自己家兒子沒什麽出息,餘年這幾年事業做的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漂亮,想着感情破裂是早晚的事,便也沒有聯系餘年問清楚。

沒想到宋緒安的病情一下子惡化,腹腔感染到了肺部,直接就被轉移到了加重病房,上午的時候他病情不穩,被下了病危通知書,嘴裏一直在喊餘年的名字。

醫生告訴老兩口,宋緒安可能就是這兩天的事了,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老兩口想讓自己的兒子見心愛的人最後一面,這才給餘年打了電話。

餘年忘記了那天是什麽滋味,她只記得自己一直在哭。

一直在哭。

剛過了淩晨,餘年和老兩口被請進了醫生辦公室,醫生表情嚴肅,給她們再一次下了一張病危通知書。

他說宋緒安很危險,情況不容樂觀,問餘年還要不要繼續搶救。

後來餘年才知道,其實那個時候宋緒安已經完全靠呼吸機呼吸科,醫生說那話,只是給她們一個心理準備,直到她們內心的防線崩塌,接受這個現實。

宋緒安還是離開了,在早晨五點,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

傷痛之際,宋卿他們跟餘年說,想要把宋緒安接回老家辦葬禮,問她願不願意。

餘年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在宋緒安病危的時候她都沒有陪在這個男人身邊,現在根本就沒有任何權利決定在哪裏辦葬禮。

不管在哪裏,她的心已經死了。

葬禮那天來了很多人。

餘年身穿黑色衣服站在前面木着一張臉,來一個人就鞠一次躬,眼淚就沒有停過,她仿佛是一個機器人。

她不記得鞠了多少次,也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那一天稀裏糊塗的。

在最後下葬的時候,餘年撲上去奪過來宋緒安的骨灰。

拍打着盒子歇斯裏底:“宋緒安你這個王八蛋,你不是說要跟我過一輩子嗎。”

對于宋緒安去世這件事,餘年緩了很久。

她回去以後賣了兩個人共同的房子,搬回了自己家。

在公司雷厲風行的餘年開始活的像一個小女人,每天要在自己母親的陪伴下才能睡着,那段時間她脆弱的神經經常會在半夜驚醒,對着無盡的黑夜就開始哭。

旁邊的母親被她吵醒,遞過來紙巾給她擦鼻涕,感同身受的摸着她的頭發:“別想了,忘了吧。”

忘不掉的。

再後來,餘年通過自己的手下才得知,宋緒安的葬禮上去了着名的全國冠軍,去了很有名的醫生,還有她們公司最重要的客戶。

那是她剛開始創業,百步維艱,在公司即将倒閉的時候迎來了第一個客戶,那筆錢讓她支撐了下來。

她知道這個消息以後找客戶詢問,這才知道,那個時候宋緒安看她愁容滿面,便找了自己這個老友,把自己所有的積蓄都給了他,暗中幫了餘年一把。

“老宋真的太愛你了。”對方提起來宋緒安滿是感慨,話裏全是敬重。

宋緒安去世一周年的時候。

餘年從自己的城市出發開車兩千公裏,從南方跨越到這座北方小城。

高二那年餘年曾經跟着自己的父母來這裏定居過一年,機緣巧合之下錯過了宋緒安的學校。

知道這件事的宋緒安懊惱不已,惋惜一樣說道:“你為什麽不轉去十一中,這樣說不定我們就可以早點遇到了。”

餘年聽了一直搖頭:“幸好沒有早點遇見,否則我前幾年要費多少心。”

回憶總是美好的。

她一天一夜沒合眼,到了宋緒安的墓碑前。

餘年把花和酒從後車廂拿出來擺好。

太陽直曬,餘年用手擋了擋眼睛,又盤腿坐下來。

“老宋,好久不見了。”餘年擰開酒瓶,酒味一散發出來,她眼淚“啪”就掉了下來,她小抿了一口,把酒灑在地上:“我給你帶來了你最愛的酒,在下面過得怎麽樣。”

“你的學生今年畢業了,有幾個考上了清北,我都不知道,你原來有這麽多優秀學生,那天我帶着我媽去看病,那個醫生見了我跟見了鬼一樣,問我是不是宋老師的愛人,他說在學校你特別兇。”餘年抽了一下鼻子,抓了抓自己的眉心:“我怎麽不知道你兇,我就記得你跟個小綿羊一樣,永遠都聽我的話。”

“你曾經對我說,第一眼看見我就喜歡上我了,說下輩子還要跟我做夫妻,一個忙成這樣的妻子有什麽好的,下輩子…下輩子我好好…好好的陪在你身邊。”

從山上下來,天漸漸陰暗,雨點從天而降,餘年又開車到宋卿他們樓下,把買來的禮品搬了上去。

宋卿見到她很意外,他們兩人正在包餃子,餘年這一年跟他們聯系頻繁了不少,隔三差五就送東西過來。

把人迎進來以後,宋卿告訴餘年:“今天晚上在家住一宿吧,我和他媽包了緒安最愛吃的餃子。”

宋緒安對餃子有種莫名的執念,但是他不會包。

身為南方人的餘年更是不會,那個時候她們兩個人經常去外面吃,宋緒安會把一整碗的餃子泡在醋裏,看的餘年牙都疼。

吃完飯以後餘年在宋緒安的房間裏休息,宋卿告訴她,宋緒安在這個房間住了十七年,他們沒有動過裏面的東西,但是會定期打掃。

餘年洗完澡,環視一圈發現房間裏有很多的早年乒乓球員的海報。

她坐在書桌前面,拉開抽屜,有一整抽屜的乒乓球。

顏色已經發黃,看起來年代久遠。

在拉開第二個抽屜,是一副球拍。

餘年拿出來球拍揮了揮,手感不錯。

在餘年的印象裏,宋緒安是沒有什麽愛好的,他是一個高中的數學老師,後來提升為年級組長,每天騎着自行車去學校,下了班就看電視,偶爾會跟同事喝酒。

喝多了就會鬧事,餘年不知道多少次在半夜接到電話,然後開着車去接人。

在往後翻,就是一些照片。

照片有點老了,看起來是十一二歲那樣。

上面的宋緒安穿着球服,一只手拿着球拍,另一只手比了一個“耶”。

看起來很是自信。

餘年看着這張稚嫩的臉,心裏一陣酸楚。

這個時候宋卿在門外敲門,試探的問了一句:“小餘,睡了嗎?”

“沒。”餘年站起來給他開了門,只見宋卿抱着一床被子。

“這幾天降溫了,家裏還沒通暖氣,給你抱過來一條被子,要是冷的話就蓋上。”

餘年接過來厚厚的被子,說了一句:“謝謝爸爸。”

“那你早點休息。”宋卿完成任務就要離開。

“爸。”餘年叫了他一聲,回頭看了看房間裏的海報:“老…我老公很喜歡乒乓球嗎?”

宋卿點頭:“何止是喜歡,小時候他就是學乒乓球的,後來差點就進了國家隊。”

“差點?”餘年很是驚訝,她竟然沒有聽宋緒安說起來過這件往事。

“對。”宋卿說:“十六歲那年他的手受傷了,醫生說不能在打乒乓球了。”

“那他手上的疤?”

宋緒安手臂上有一道很長的疤痕,一到冷天他整個手都是麻木的,那個時候餘年問他這道疤是哪來的。

宋緒安笑着說這是男人的象征。

“就是那個時候留下的,現在都過去了。”宋卿像是不願意提起這件事一樣,勉強笑了笑:“早點睡吧。”

宋卿離開以後,餘年把門關好,整個人倒在了床上,床單有一股洗衣粉的味道。

餘年把頭埋在床單裏,眼淚又奪眶而出。

讓我再見你一面吧,宋緒安。

我真的,真的,真的特別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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