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銀鏈
銀鏈
林夏惜收回尴尬的手,看着桌上安靜躺着的兩個竹筍,揣進了包裏,跟着過去。
飯桌上許一舟也來了,說路過聞到這裏面的香氣,來蹭蹭飯吃。
“小舟也來啦。”雲婆婆把餃子放在桌上,笑眼眯了眯,“今天又去做甚嘞?”
“今天去竹園了,看。”許一舟向她展示自己可憐巴巴的手。
雲婆婆立刻露出心疼的神情,雙手包住他的手,摩挲了下手背。
周予北笑他:“多挖點,長繭了,就不疼了。”
許一舟擡手給了他一拳。
欣欣則在一旁手舞足蹈:“嗚呼,那過段時間就有筍子吃啦。”
“孩子叫什麽名字呀?”雲婆婆突然看向她,林夏惜還沒反應過來,愣了下連忙放下碗筷,雙手規矩放好,“林夏惜。”
“她也去竹園了。”許一舟幫她邀功。
“好孩子。”雲婆婆越過許一舟拍了拍她的手,“跟阿北一樣,都是好孩子。”
許一舟表示抗議:“婆婆怎麽不說我。”
雲婆婆頓時笑開了:“都是都是……”
欣欣:“你哪有我周哥哥好。”
許一舟:“嘿,不準吃餃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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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欣:“周哥哥,他欺負我。”
周予北:“我包的餃子,他沒有特權。”
許一舟:“周予北,你哪邊的?”
……
飯桌上的歡鬧聲一直沒有停止,許一舟和欣欣一來一回,周予北偶爾插一句負責煽風點火,雲婆婆則在一旁笑得看不見眼。
他們像是彼此熟悉的一家人,豎起一道無形的牆,隔絕了外人,這樣的場景有些似曾相識。
林夏惜插不進話,也不知道說什麽,只好跟着笑笑附和,她已經很習慣在這樣的場景下當個不破壞氛圍的旁觀者。
周予北和許一舟說話的時候,語氣是慣常的,冷不丁還帶着點揶揄。
而和雲婆婆和欣欣說話的時候,語氣未變,神情卻柔和了幾分,能看出來是他在乎的人。
她在門口跟欣欣說的話,周予北聽到了,沒有什麽反應;她不小心握住了他的手,吓得連退三步,他也沒什麽反應;她搭積木搭得一塌糊塗,就連欣欣都說,周予北笑話自己,卻沒嫌棄她笨。
看上去像是被區別對待。
所以欣欣噘着嘴不高興了,小孩子只能看到直觀的行為,卻不知道,有一個東西叫做不在乎。
因為不在乎,所以說什麽、做什麽,對他來說都無所謂。
是她林夏惜,排除在周予北的關系網之外。
身旁人起身往廚房去,林夏惜沒有在意,夾着碗裏的餃子小口小口往嘴裏送。
回來時一碟小圓瓷被放置在眼前,與桌面發出清脆的磕碰聲,林夏惜回過神,周予北重新在身旁的座位坐下。
許一舟也注意到了:“原來你吃得這麽沒胃口,是因為喜歡吃辣啊。”
“啊,不是……”
沒胃口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林夏惜沒說什麽,視線重新看回那碟辣椒油。林夏惜原是黎城桦市人,桦市人喜吃辣,飯桌上無辣不歡。
只是後來她輾轉多個城市,再次回到桦市讀高中時,她已經吃不慣辣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周予北會端一碟油碟回來,可能也是單純覺得有辣開胃吧。
不想駁他的好意,林夏惜的筷子停在那碟辣椒油上只有幾寸的距離,有些猶豫。
最後把筷子翻轉過來只蘸了餃子皮上一點,懷着僥幸心咬了一口。
兩秒過後,飯桌上的人筷子一置,捂着嘴跑開了。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許一舟“哦”了一下,了然,看回一旁的周予北:“原來是故意的。”
周予北:“……”
/
他們在這裏呆到了晚上,今晚的月亮很圓,清清冷冷,照亮了院子各處。
周予北和許一舟在海棠樹下陪着欣欣玩球,林夏惜幫着雲婆婆剝了一下午的玉米,她第一次剝,手上沒有繭,剝完後手火辣辣的疼。
吃了晚飯洗完碗,林夏惜就蹲在清泉邊上。
這條溪水正好淌過雲婆婆院子的最角落,所以水臺便直接被建在了這裏,形成個三角區。
林夏惜踩上兩塊石頭,把手放在泉水下沖洗,冰冰涼涼的,很舒服。
石臺邊上有根銀鏈子在月光照耀下微閃,林夏惜側眸看了眼,有些熟悉,但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好像……是周予北的?
沖洗完紅腫的手心,林夏惜起身,才注意到自己右側衣服一大半不知何時蹭到了竈臺,灰了一片。
好歹是別人的外套,她只好脫下來搓洗。
“砰”的一聲,耳邊疾風刮過,皮球飛過來砸到了石臺,她心一驚。
随之而來的是一聲清脆的聲音。
林夏惜沒來得及去思考是什麽聲音,因為她回頭發現自己的手上空了,她眼疾手快彎下腰去撈,腳下不穩。
下一秒右手被人扶住。
看到是周予北,她更加語氣焦急,指着被水流越沖越遠的衣服:“衣服掉下去了……”
周予北是過來撿球的,一過來就看到了這人差點摔倒的一幕。
他回頭看了眼,而後面無表情撇開,彎腰把球撿起來,語氣很淡:“無所謂。”
“反正,”他停頓了一瞬,看向她,“也不稀罕。”
聽這語氣,林夏惜卻覺得周予北是認為她不稀罕不在乎才會這樣不小心。
明明,明明什麽都不在乎的是他啊……
院子的樹下,許一舟擺擺手說不行了,累得坐到了秋千上,周予北早就拿着皮球回去又玩了兩輪了。
欣欣的精力還很旺盛,鬧着周予北繼續玩,一旁的小黃狗無人陪玩繞着自己的尾巴打圈。
小孩子嘻嘻哈哈和小狗汪汪叫的聲音不斷從海棠樹下傳出。
/
月色如洗,夜空中有繁星點綴,黑夜裏一人循着光朝坡下走。
四周的野草漫過了林夏惜的膝蓋,掃在肌膚上癢癢的,她一邊壓着雜草一邊四處張望。
終于在一塊大石頭旁,瞧見了被攔截住的灰色外套。
她三兩步跳過泥潭彎腰拾了起來,沒壞,只是髒了點,回去洗洗就好,林夏惜很欣慰。
微光閃過,林夏惜視線随之過去,被石頭卡住的樹枝上纏着一個在月光下發光的東西。
是石臺上的那條銀鏈。
……
方才下來的時候是下坡還好一點,回去的上坡則有些難度,林夏惜試探性踩踩石頭,确定是實的才敢踩上去。
行到一半,腳下的石塊松動,一個踉跄,在空中亂抓的手臂被人握住,稍稍用力,就将她帶到了一塊平地上。
“你怎麽來了?”林夏惜看到突然出現的周予北訝異道。
周予北沒有正面回答她,瞥了眼她手臂上挂着的外套,反問:“就為了一件不稀罕的衣服?”
林夏惜抿了抿唇,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
她雖不想和周予北之間發生點其它什麽,但也不想讓他誤會自己讨厭他。
“我說那話不過是情急之下的回嘴。”林夏惜頓了頓,聲音近似嘟囔,“我們本來也沒認識幾天,哪來的稀罕不稀罕。”
說到這兒,她語氣低了些,眼神虛虛瞟向別處。
好半晌才轉回來看着他,繼續。
“再說,既然你都下來找我了,自然是把我當朋友,我當然也……”
“我下來找我的東西。”周予北打斷了她。
……行吧,又自作多情了。
“是這個嗎?”
兩指之間一條細繩亮晶晶的在夜裏閃爍。
“這裏面是什麽東西啊?”林夏惜把銀鏈伸到他面前,“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瞧這神态,可不像是否定答案。
“沒什麽,別人送的。”周予北把她手上的銀鏈勾了回去,一個大跨步上了小道。
嘁,不想說算了。
反正她早都看過了。
方才從樹枝上扯下來時,林夏惜拎在手中反複端詳,就是一根很普通、很普通的銀鏈啊。
有必要大半夜的還順着水流下坡來找嗎?
林夏惜正想着,見叢林小道上都快看不到周予北的影子了,連忙跳上去跟上他的腳步。
回去的時候夜色已深,欣欣和奶奶已經歇息了,他們将院子擺設恢複原樣,林夏惜掃完地,跟着兩人回了住宅屋。
路上許一舟和周予北說起後天的行程,林夏惜沒加入他們的對話,一個人默默地走着,腦子裏還在想那根銀鏈的事情。
走了一半路程,林夏惜終于想起在哪兒看到過了。
剛來住宅屋的那天晚上,在客廳碰見周予北的時候,他手腕上就纏着這條銀鏈,只不過這之後就沒再見他帶過了。
什麽寶貝,見了人就要藏起來?
林夏惜當然也好奇。
她拾起銀鏈的時候,注意到上面挂着個圓圓的、像懷表一樣的東西。
手輕輕一碰,開關咔噠一聲,蓋子彈開。
有些意外的是,裏面居然是一片三角梅,被做成了标本置于其中。
三角梅原本是深紫色的,可能是幹了也久了,變成了淺淺的粉紫色,在月光下看着還挺好看的。
林夏惜想起了周予北父母的工作,想必是他爸媽從國外給他帶回來的,他留在身邊做個念想。
一路上,林夏惜都心不在焉的,想着那片三角梅。
……
洗完澡後,林夏惜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越想越不對勁。
周予北爸媽不是在澳大利亞工作嗎?為什麽不帶那邊象征性的植物樣本,比如澳洲茶樹、袋鼠爪。
而是這随處可見、甚至有點爛大街的三角梅……
摸出枕頭下的手機,林夏惜給江可可發消息:【可可,你還記得高中的時候我們撞見翟雪兒給周予北表白的地方在哪兒嗎?】
江可可正敷着面膜追劇,切了個小窗回複她:【升旗臺旁邊的樹下啊。】
江可可:【怎麽了?】
江可可:【我記到當時你激動地說今天周予北要國旗下演講,拉着我去看,結果就撞見你男神被人表白。】
林夏惜的重點卻是:【哪顆樹?】
江可可:【還有什麽樹,三角梅樹啊。】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那是有特殊寓意的!
不然誰沒事會做成标本,看那幹枯的樣子,還保存好多年了。
啊啊啊,林夏惜忍不住隔空打了套軍體拳。
江可可沒等到回複,切回去繼續追劇了。
半分鐘後屏幕上跳出了林夏惜的電話,然後她莫名其妙聽了一根莫名其妙的銀鏈子的事兒。
“就這?”
江可可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可惜林夏惜看不見:“我們學校隔個幾米就有棵三角梅樹,我上學的時候都快吐了,這有什麽好特別的。除非那是翟雪兒親手摘下來送他的,可是誰會閑得沒事送人一片葉子,也不嫌寒碜?”
林夏惜想了想翟雪兒的家境,确實不像是幹得出這事兒的人,林夏惜覺得江可可說得不無道理,可是她還想再掙紮一下。
“這萬一就是他們之間的情趣呢?”
“又或者……那代表了什麽寓意?”
“別可是了……”
江可可打斷她,“夏惜,說放下回憶裏的周予北是你自己親口講的,你現在是在幹嘛呢?就、就為了一片破葉子,大半夜不睡覺跟我在這兒争論六七年前的事。”
林夏惜聽到那頭望天嘆了口氣,然後迎來了一個直擊靈魂的質問。
江可可:“你這真的像是要放下他的樣子嗎?”
“我、我……”林夏惜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今天的情緒來得莫名,但也不是無處可循。
良久,聽筒裏才傳來林夏惜的回答——
“我只是,想确認。”
林夏惜的聲音低了下去,“确認我們當初的結局是天注定,而不是……”
而不是我不夠勇敢。
如果真如“傳言”所說的,周予北和翟雪兒在樹下告白之後定情,約定好雙宿雙飛。
那麽也能說通為什麽周予北高三畢業禮都沒來,就直接出國了。
她發送的短信,他沒有回複。
觀星臺的等待,黃昏落下也不見人來。
在書桌裏藏了兩年的告白信永遠不見天日。
可能正是因為有些事情過于遺憾,才會時至今日都讓人耿耿于懷。
“夏惜。”江可可在那邊喊了她一聲。
“我知道你想要的。”
“但是。”
林夏惜難得聽到她用如此正經的語氣對自己說話,電話裏的聲音一字一頓道。
“沒有誰會是誰的唯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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