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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晉城最大的酒樓裏,一行穿紅着綠的富家公子劃着拳。
其中一人,眉眼似都要擠在一起,擎着個酒杯,手也不穩,像是下一刻便要撒出來。搖搖晃晃挪到主坐邊,笑道:“朱五公子難得駕臨,這迎陽酒樓哪裏夠玩?這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不如,咱們去會會海棠苑新來的夢姑娘?”
主坐的公子一身月白色長衫,袖口和領口若隐若現滾着幾道極細的金邊,腰間綴着塊青綠欲滴的翡翠,一雙劍眉斜斜入鬓,狹長的眼睛也帶了幾分醉意。一聽這話,哈哈笑道:“聽聞這夢姑娘不僅國色天香,更是文采斐然,想進門就得先對詩,不知徐世兄可有準備?”
說罷仰脖幹盡杯中酒,“啪”一聲打開手中的折扇,長身而起,竟已經向門外走去。
範汾陽右手食指輕撫唇邊短髭,笑道:“各位請。”這些人是他請來的,他自然知道都是些世家纨绔子弟,對于海棠苑,也俱是熟門熟路。
席間一劍眉星目的少年,從頭到尾含笑沉默,此時竟也起身,不緊不慢地跟上。
粉色的燈籠高高挂起,海棠苑門前,早已是車水馬龍。
夢姑娘今日所出題目竟是“相思”,“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那之前酒杯都握不穩的公子哥兒瞬間來了精神,笑道:“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這前半句出自辛棄疾《摸魚兒》,後半句卻出自白居易的《花非花》,被他搬來湊上,雖丢了辛棄疾的誠懇和白居易的隐晦,卻也算得上口。
綠衣小鬟從簾後疾步出來,冷着臉做了個請的動作,那徐公子便趾高氣昂地進了門。
朱五合上手中的折扇,暗忖若是此時太過出挑,入門後必備受關注,反而不好行動,便依葫蘆畫瓢道:“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長。雲鬓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卻是前半句出自張仲素的《吟詠唱和》,後半句出自白居易的名篇《長恨歌》。雖稍嫌輕佻,卻也說得過去。
沈浪暗自猶疑,詩倒不難,難的是他素喜豪邁之辭,對于柔情婉約之言實是知之甚少。又不能太過惹眼,無奈道:“應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竟是一首《游園不值》。
範汾陽不禁暗忖朱七七眼光也不過如此,相思之句甚多,緣何這沈浪卻尋不出一首?正驚訝,卻聽得紫色紗簾後,夢姑娘朱唇輕啓道:“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公子端的是個雅人,請進。”
沈浪暗暗松口氣,踩着朱五的步子跟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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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內自然是春\色無邊。
屋高兩丈有餘,紫色或粉色的沙曼自頂部緩緩垂下,微風帶動,恰如緩緩流動的一池春水。
屋內二十多把座椅,卻鮮有湊在一起的,只獨桌獨椅地零散放着,桌上擺着精致的茶點和上好的狼毫徽硯。
夢姑娘的簾子,卻依然垂着。
有丫鬟捧了把蕉葉琴進去,便有絲竹之聲響起。
沈浪和朱五遙遙對望一眼,溜出人群。
後院很大。
畢竟這姑娘雖只有一個,卻需要數十人伺候着。
躲過下人的視線,沈浪聽得一間屋裏似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似有動作,卻并不舒展,像是手腳被束的人在悄悄掙紮。
沈浪真氣灌滿雙掌,縱身輕掠過去,像一只輕靈的貓,在暗黑的夜裏沒有一絲聲音。
門大敞,卻不見人。
緩步上前,似有一絲熟悉的味道。是什麽,卻一時想不起來。
入得門,黑暗中有條人影掠來。迅疾,不帶一絲殺氣。
沈浪笑道:“王憐花,果然是你。”
王憐花咯咯笑,單腳輕輕一踢,便把門帶上了。
疏朗的月光透過薄薄的窗紙灑進來,只能看到彼此的輪廓,和眼睛。
王憐花欺身上前,輕拉了沈浪胸前的衣襟,笑道:“若不是我,沈大俠以為你進得了海棠閣的門麽?游園不值,虧你想的出來,卻不知那紅杏是誰?”
沈浪道:“我還說這海棠閣的姑娘果然不凡,卻怎麽竟沒想到,如此女子,背後自然該是憐花公子。”
王憐花一雙眼直勾勾盯着他,半晌才啧啧道:“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宿不寐兮,絲發披肩,婉轉郎膝兮,我見猶憐。”
他念着詩,聲音越來越小,人也越來越近。到最後兩句,幾乎只剩一聲嘆息,卻似炸在沈浪耳邊。
沈浪當然想起沙漠中那個吻。那個幾乎夜夜入夢的吻。
稍一猶豫,竟被王憐花攬了腰,牢牢箍在懷裏。耳邊一陣熱氣吹過,耳垂被卷進一片溫熱,似曾相識的酥酥\癢癢瞬間從頭皮蔓延到腳趾。
也許數天之前,他只道自己對他心存憐惜。于是不論他做什麽,他從來不曾怪他。
甚至他放火差點燒了一衆人,他卻說:“王憐花好手段,這麽短的時間生的起這麽大的火。”
甚至他在幽靈窟中對他下黑手,他也只是罵一句“你這黑心的呆子”,卻還是拉了他靠在壁上,防着白飛飛的暗箭。
但這是數天前。
直到,他攬着他的脖子吻,他甘之如饴,這才驚覺哪有那麽簡單?
他雖不願細想,但這又何須想?
王憐花已移至沈浪面前,輕輕一笑,便吻上那幹澀的唇。
纖長的手指輕撫沈浪的後背,配以有節奏的輕輕敲擊,僵直的脊背終于慢慢放松,直到,垂在身側的雙手不自覺反抱住王憐花的肩。
唇齒厮磨,呼吸漸窒。
像掠奪,也像獻祭。
沈浪漸漸發覺了身體的變化。
燥熱,緊。
王憐花看沈浪表情一滞,垂眼一看,便笑得停不下來。
不待看到沈浪的尴尬,他早就就着笑彎的腰自然地蹲下去,一雙手就要去扯沈浪的衣擺,整張臉也跟着貼上去。
沈浪大驚,退後一步道:“王公子!”
卻驚覺自己的聲音已經沙啞得不像樣。
說是喝止,不如說是邀請。
王憐花咯咯笑道:“難道,沈大俠就打算這麽出門不成?”
也不管那人黑暗中漲的通紅的一張臉,王憐花蹲着身子上前一步,輕輕撫上那撐起的帳篷,促狹一笑,道:“沈大俠若是害羞,可以把眼睛閉上。”
說罷便湊上去,薄唇輕啓,含了上去。
擡眼看,那人果然順從地閉了眼。
王憐花當然無數次被人如此服侍過。有女人,也有小倌。
卻也不曾對誰這樣做過。也不曾有誰,敢這樣想過。
他自己甚至也驚訝,不可一世的王憐花怎麽就這樣蹲下了。
蹲在了一個男人身前。
起初,只是想看大名鼎鼎的沈浪一臉窘迫,最好再能看到他不知所措。
只是想贏朱七七口中那個樣樣都比他強的人。
可是,只是想贏他麽?
口中溫度漸升,空間越來越小。
沈浪強壓着幾乎要溢出嘴角的聲音,氣息卻已經淩亂。
身體在叫嚣,攥緊的拳在顫抖,強忍着想要撫上王憐花後腦勺的沖動。
漸入佳境。歡愉已經到達頂峰。
沈浪艱難開口:“憐花。”
王憐花聞言,也感覺到口中的輕顫,從容吐出,手一揚,盡數接了。
若無其事地起身,去找臉盆洗手。
沈浪喘息漸平,苦笑道:“王公子為了攔着在下去找錢公泰,竟情願屈尊至此?”他話說的狠,卻也不願說出朱七七的名字。
王憐花正在洗手,銅制的臉盆裏,水聲叮當。
此時身子一僵,手也不擦,轉身便走。
沈浪一個箭步上去,一把拉了他回來,往前一推,王憐花後背便撞上根柱子。
正待要掙,卻發現已動彈不得。
并沒有被點穴。
沈浪單手捏了王憐花的兩個手腕,向上反壓到他頭上。身體向前一頂,兩人便死死地貼在一起。
王憐花輕笑,道:“原來沈大俠還有如此神力。”
原本薄薄的嘴唇還有些腫,摩擦出的兩片嫣紅像極了五月的玫瑰花瓣,嬌豔,卻讓人想要摧殘。
沈浪怔怔瞧着,王憐花反正也掙不脫,也便不再掙紮。
站了半日,看他還在那裏發呆,嘀咕道:“你也未免太高估錢公泰了。”
而沈浪,似乎并不願他說話。
要堵上他的話,便要堵上他的嘴。
四片唇再次糾纏在一起。
原來吻,是如此讓人上瘾的東西。
手,已經不再安分。
王憐花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像沉迷游戲的孩子,眼見着要輸,便急急叫停:“沈浪,放手。放開手。”
回應他的卻是更深的吻。
耳根、頸側、喉結、肩膀、鎖骨……
衣衫已經淩亂,沈浪的手卻不停。
攻城略地,燒殺搶奪,焚盡世間。
哪裏還有理智?
掙又掙不開,勸又勸不住,髋部輕扭,身體本能地回應,王憐花幾乎要放棄了。
卻在此時聽到悶悶的聲音道:“我到底該拿你怎樣?”
詞句含糊不清,語聲猶豫迷茫。
王憐花暗喜,急急調整呼吸,沉聲道:“你能怎樣?你是沈浪。”
世間可有何種提醒,比這種情況下說“你不能”更殘忍?
但若說這世間還有什麽東西能澆熄這火,怕也只剩下“沈浪”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背負太多。
果不其然,沈浪不斷下探的唇和手微微一滞。
糾結的雙眼已逼到眼前。鼻尖觸着鼻尖,也不知是誰的汗珠淌下,微涼。
王憐花咬牙道:“上次跟沈大俠談的交易依然作數。若沈大俠不再管在下的閑事,在下任君采撷。”
沈浪沉聲道:“不要逼我。”
王憐花挑眉,咯咯笑道:“我若非得相逼,沈大俠又待如何?”
沈浪不言。
王憐花試着轉轉手腕,卻依然動不了分毫,怒道:“放手。”
不見反應,又道:“叫你放手。我可不要靠着柱子做。”
冷靜的語氣,便是冷冰冰的交易。
夜涼如水。心似落到潭底。
這章真長……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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