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春意

春意

虹銷雨霁,雲開霧散。

天地一片滌蕩至清的澄淨,日頭如新生般破繭而出,漫空傾瀉着積蓄已久的光熱。

可惜夾道兩旁的宮牆太高,晌午時分,依舊照了個半陰半陽。

司禮監大門外,四尺長的春凳從巷口一溜排到巷尾,幾十個年歲不大的小內侍蜷着身子趴在上頭,沒去刺兒的篾片卷攜着風響抽打在屁.股上,沒幾下就皮開肉綻,血漬飛濺。

滿耳盡是撕心裂肺的慘嚎,遠近路過的人也不禁心驚膽戰。

然而只是一道門牆之隔,院內竟絲毫不覺聒噪,連偶起的幾聲蟲鳴都聽得清清楚楚。

兩名內侍拎着食盒從庑房出來,輕碎着步子走進正堂,小心翼翼地将果品糕點一樣樣擺上長案邊的小幾,像生怕弄出一絲響動,又把幾只茶盞都添滿水,才斂聲靜氣地卻退出去。

那張長案上,十幾摞奏本堆積如山,四個随堂少監正圍在那裏分揀審閱,沒一個擡頭的,更別說去動飲食。

珠簾後的閣間同樣靜悄悄的,側窗不大,日光斜斜地灑滿整條書案,幾只小小的螺钿漆盒也像恍然被融去了顏色。

蕭靖坐在圈椅上,垂着手中的銅鏡默聲不語。

已經兩天了,左臉那道指甲印非但沒消去,反而仍舊顯得紮眼。

他面無表情,冷意卻像寒冰凝沉在眼底,先拿指尖挑了藥膏塗在傷處,然後用棉撲子蘸了潤腮的胭脂細細地塗抹,一點點遮蓋着那道紅印子。

外面已經忙活了半日一宿,這會子終于有點眉目,四個随堂碰在一塊兒低聲議了幾句,随即挑出兩份,由其中一個捧着,躬身走到珠簾旁。

“禀督主,這些日子積壓的奏本奴婢們已經分了輕重緩急,只有這兩份……嗯,督主是不是親自過目?”

“什麽了不得的事兒,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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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靖心不在焉似的一邊對着鏡子左右端詳,一邊繼續塗抹。

那随堂呵腰展開上頭那本:“這是都察院十七名禦史和工部、禮部幾個主事聯名上的本子,奏請陛下降旨诏冊,為颍川王大婚,早日就藩,以遂國朝宗法禮制。”

又是老生常談,一年又一年,越來越耐不住了,可惜有人盼着便有人擰着,況且好戲還沒開場,把要緊的角兒撤了,那怎麽成?

他頗有些不以為然地撇了下唇:“殿下何時大婚,何時就藩,這杆秤在陛下手裏掂量,這幫子言官吃飽了沒事兒幹,整天上趕着替陛下拿主意,算什麽公忠體國?撂着吧。”

那随堂連聲應“是”,合上奏本掖到下面,跟着将另外那冊翻開:“還有一個,是姜閣老上書告老,求請致仕還鄉的。”

蕭靖捏粉撲子的手頓了下,目光從鏡後斜過去:“告老?”

那随堂朝案頭上一比手:“是,光這半個月就兩道了,還不算之前的,閣老怕是真有這個心思,督主看是不是該向陛下回一聲?”

三朝元老,兩代帝師,自從聖駕移居西苑,風浪比現下大的時候多了去了,怎麽沒見起這個心思?

難不成親孫女這一去,真就緩不過勁兒來,人也心灰意懶了?

要真是那樣,風風雨雨幾十年,也不會現下還坐在那個位置上,多半還是因為皇帝,暗裏揣着什麽心思,想着用這法子來以退為進。

既然如此,那就該好好留下來,一塊兒把這出戲唱完。

蕭靖瞥回眼來,沒留神這幾下,那道印子竟已掩蓋得差不多了,至少皮色上看不出什麽端倪來。

“本子好寫,心思可未必像白紙黑字那麽幹脆,閣老是國家柱石,打從先帝爺時便委以重任,如今才剛七十,身子骨又一向健朗,聖天子在朝,卻要致仕還鄉?又是君臣又是師徒的,聖上要是聽了,心裏頭能舒坦嗎?”

他又精益求精地補了兩撲子,手探到簾子外邊,指甲在該附批注的白紙條上掐出一道印痕:“成,這道疏算我瞧過,你們就別管了。”

這就是替皇帝留中不發,另有處置,跟那些壓下來當廢紙的不是一回事兒。

那随堂不敢多說,唯唯退了下去。

蕭靖眼中的冷意也淡了些,向後靠在椅背上,剛端起茶,呂承安就從外面進來,隔簾低聲道:“督主,景陽宮的人傳信兒來了。”

說着,将一只紅漆匣子恭敬放在案頭上。

他像早在意料之中,面色沒什麽變化,先呷了口茶,目光才瞥過去。

“娘娘身子如何了?”

“聽說能吃能睡,看來是好得差不多,這兩天還跟下頭打聽事兒來着。”

“打聽什麽?”蕭靖這下倒微露詫異,又像饒有興味。

呂承安也在外頭輕笑了一聲:“奴婢問過了,都是些閑話,但繞來繞去好像都是在打聽督主。呵,看來也不是個颟顸糊塗的。”

可不是麽,這麽快就剖清利害,算是挺明白的人了,只不過這種喜歡瞎打聽的毛病得好好改一改。

他擱下茶盞,伸手過去,把那盒子拿在手中。

“這是麗妃娘娘叫下頭送來的,說是前兒晚上抱恙時,督主整夜未歇,諸般照顧,着實過意不去。”

過意不去的恐怕不是這個,但好歹還知道投桃報李,借故示好。

蕭靖有意無意拿指腹輕觸了下左頰,莫名生出一絲玩味的快意。

漆盒打開的一瞬便覺瑩光耀眼,裏面放的竟是串流珠,不長不短三十二階,每一顆都如水滴般通透,日頭下看又離散出彩虹似的七色光暈。

還真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可他的眸色卻沉了下來,連呂承安在旁看着也有點發愣,沒敢再吱聲。

“也罷,娘娘一番心意,本督就愧領了。”

他說着,真把那串流珠提溜起來,挂在虎口間,屈指盤弄:“明兒就進三月了,沒幾天就是寒食節,我下半晌得去西苑那瞧瞧點景,這邊你看着,有什麽信兒等我回來再看。”

“奴婢明白。”呂承安躬身答應,撩開簾子請他出來,又領着一幫人恭恭敬敬送到門外。

從司禮監到西苑,最近的路是經內官監外的長道出黃化門,但那裏是宮裏內侍處極刑和每年秋天查驗身子的地方,歷來遭人忌諱。

蕭靖自是更不會走,改由小路繞了個彎,從貞順門過白石橋,剛到西苑,遠遠就看液池岸邊已經搭起了綿延裏許的彩棚,五色垂幔迎風招展,蔚為壯觀。

轎子來中門外,甫一下轎,立時就有管事的人上前拜見,迎着往裏走,一衆宮人內侍也整齊地呵腰行禮,等他進去了才繼續幹活。

宮裏節慶都有明文載制的規矩,一切按部就班,只看用不用心,是否又快又好。

他面無表情地聽着回報,目光掃過液池邊已經初具規模的近水點景,供宗室後宮觀戲的露臺也建得差不多了。

“該打招呼的早就吩咐過,別出了纰漏就成,本督随便瞧瞧,沒你們什麽事兒。”

說話時,早瞧見一票奴婢擁着那個身着緋色團龍錦袍的人從南岸過來,于是揮手叫旁邊的都退下,自個兒迎了上去。

太子瀾建瑛也已經看到了他,眼眸登時一亮,等他近前見禮,便故作詫異問:“原來蕭廠臣也在這兒,敢是陛下有旨意麽?”

蕭靖拱手微傾着身,回了個別有意味的眼色:“回殿下,臣從司禮監來,有幾道疏奏請陛下聖裁,但想着大典這頭的要緊事,便先過來瞧一眼。”

兩人說着場面話,內裏的意思卻都心知肚明。

尤其是瀾建瑛,聽到那句“先過來瞧一眼”,眉梢不由輕挑了下,含笑點頭:“那正好,我這裏也有幾句話,廠臣一并記着,稍時回奏請陛下定奪。”

蕭靖心照不宣地應個“是”,比手做請,引着他走向露臺,兩人前後腳登上臺階,一直到頂層。

這裏距地七八丈,幾裏長的水岸都盡覽無餘,頗有點高處不勝寒的意味。

“那事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四下無人,瀾建瑛立時便耐不住了。

蕭靖故作不解:“殿下指的什麽?”

“裝什麽傻?那麗妃娘娘和英國公之女如此相像,事前你會一點不知道?”

那話裏一股子誅心問責的味道,顯然這幾天都在犯嘀咕。

蕭靖挪了半步,憑欄俯瞰着下面熱火朝天的景象:“殿下這可錯怪臣了,麗妃娘娘是陛下宮眷,臣做奴婢的,豈能多嘴置喙?”

這理由自是不能讓人滿意。

瀾建瑛不以為然地橫了他一眼:“知道你不好開口,可也不該……罷了,罷了,聽說這幾日人身子不大好?”

那關切溢于言表,絲毫沒有僞飾。

“豈止不大好,差點賠上性命。”蕭靖撇了下唇,望着滿天纖塵不染的藍,“人從坤寧宮出來之後就病得不成了,是臣半夜裏入宮請旨,叫尚藥局的奴婢調治了一宿才緩過來的,回想起來,當真是兇險。殿下放心,這幾日已經大好了。”

瀾建瑛雙眉緊鎖,輕籲了口氣,仿佛自己劫後餘生,唇齒間低低地咬嚼着“坤寧宮”三個字,鼻中嘁出冷哼。

蕭靖目光垂在他窸窣輕顫的袖間,眸底閃過笑意:“依臣之見,殿下現在知道也不晚,反正颍川王殿下返京在即,倒是正是天賜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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