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冬深

冬深

“陛下要見太子殿下當然可以,但須得先行退位,然後以太上皇的身份相見才妥當。臣也是奉命行事,不敢有違,陛下若是不答應,這事臣可萬萬不敢應承。”

那城樓上的聲音嗡如鐘鳴,才剛說完,伏在地上的首輔姜鼐便已忍不住了,面滿怒容地撐手站起身來,甩開身後同僚的勸阻,大步上前斥道:“放肆!你們這幫奸佞之徒,為一己之私便犯上作亂,圖謀不軌,卻矯言不慚,陷太子殿下于不仁不義,其心可誅!”

他這一帶頭,那些心存正氣,膽氣稍大的官員也都起身跟着痛罵鼓噪起來,但多數人仍是未動,縮身望着城樓上蓄勢待發的弓.弩瑟瑟發抖。

所幸這次上頭并沒放箭,對面那聲音卻又響起:“姜閣老是兩代帝師,從前教太子開蒙讀書,後來又講習經筵,如今也有二十年了,于情于理末将都不敢怠慢,只要閣老審時度勢,引諸臣盡忠社稷,太子殿下定然也會念及師生情誼,尊奉閣老,一如從前。”

這話明着褒贊,謙恭客氣,言下之意卻是說,倘若不識時務,那便再沒什麽師生情誼,待新君登位後,自家下場也可想而知。

更要命的是,對方話裏話外還明指這位內閣首輔與慈慶宮關系非同尋常,即便太子最後無法踐祚稱帝,也必然要被皇帝猜疑,再不能像從前那般深得聖眷。

一邊挑弄,一邊絕人後路,這便是逼人造反的意思了。若這位老先生沒了氣勢,群臣也就失了主心骨,即使反對,也成不了氣候了。

蕭靖暗地裏冷笑,轉望過去時,姜鼐早已氣得面色發白,渾身發抖,緩緩擡手摘去自己的展腳幞頭,露出那一頭蒼然的白發,冷冷道:“若這是太子殿下的本意,那便不用再提什麽君臣之義,師生之誼,從此恩斷義絕,再不相見。老夫教導無方,有負君恩,也無面目再立于朝堂之上,這便請陛下治罪。”

他說得慷慨激昂,剖明心跡,仿佛字字泣血,令人聞之感佩,一轉身,正要對着擡輿中的延和帝跪倒,那城樓上的人忽然長聲冷笑。

“閣老入朝幾十年,公忠體國,日夜辛勞,确也是時候該歇歇了,不過也不必過于着急,稍時太子殿下登極正位,這傳告天下的诏書還需閣老那支如椽妙筆來寫,別人可萬萬不成。”

這話就像剔骨的尖刀,直刺人的心窩子。

姜鼐還沒來得及跪下來,臉色聞之大變,一口血噴濺出來,當即栽倒在地上。

城樓上的人又哼笑了一聲:“姜閣老是兩代帝師,陛下看得過眼,臣都有些于心不忍了,還是快些應允了吧,臣實在不願再多傷人命。”

延和帝木然望着歪倒在地上蒼老身影,眸色一沉,像是萬念俱灰,終于擡頭看向城樓:“要朕退位不難,你去叫太子來,朕想聽他親口說。”

“陛下這便是為難臣了,實不相瞞,太子殿下此刻正在奉天殿更衣,只等着臣這頭的消息,陛下有話稍時到那裏說也是一樣。臣鬥膽,這裏已拟下了退位诏書,若沒什麽要更改的,就請陛下當衆宣讀,這裏諸位大人正好都是見證。”

Advertisement

話音落時,城樓上有扇窗忽然閃開道縫隙,一卷束好的卷軸由那裏抛出來,從城頭墜下。

幾乎就在那東西落地的同時,遠處忽然傳來呼喊之聲,如浪頭般一波緊似一波。

“陛下聽到了吧,京畿各營勤王的将士都已到了,若是還遲疑不決,稍時死傷的可就不是眼前這幾個人了。臣言盡于此,請陛下三思。”

城頭上随着話傳來一陣勒弓上弦的繃響,遠處的山呼海嘯也愈來愈近,漸漸有了驚天動地之勢。

延和帝拈着流珠的手頓了下來,長聲一嘆:“去拿過來吧。”

跪伏的衆臣這時都擡起頭來,面色各異,有的憤怒,有的驚詫,有的松了口氣,還有的正暗自竊喜,但卻沒有一個出聲勸阻。

蕭靖躬身應了聲“是”,不急不緩地向那卷诏書走去,腳下跨過一具屍首,足尖輕輕勾住旁邊掉落的長刀,順勢挑起,右手在半空裏接住,袍袖一拂,便擲了出去。

這電光火石的一瞬,任誰也沒有料到,回過神時,那道寒光早已穿進了城樓上另一扇窗中,勁力到處,但聽“轟”聲暴響,木栅棂框登時炸裂。

一個鎖甲紅纓盔的人影翻身跌出來,正落在那卷軸上,扭曲了兩下便不動了。

不用多問,一看他服色便知道是剛才在城樓上咄咄逼人的慈慶宮儀衛司佥事。

衆人都驚得目瞪口呆,場間一時間靜悄悄的,沒半點聲息。

然而這寂靜也只是一瞬,兩邊的燕翅樓上拼鬥聲驟起,像是有人突然掩殺過來,那些手持弓弩的兵士猝不及防之下,登時亂了陣腳,一個個或被砍翻,或墜下城樓。

蕭靖朝城頭上瞥了一眼,默然無聲地走過去,擡腳踢開那具屍體,撿起卷軸,返身走回到擡輿旁,躬身捧到延和帝面前:“僞诏在此,請陛下定奪。”

延和帝雙眸發僵,神情間深蘊着難以言喻的痛楚,怔愣了半晌,慢慢低阖了眼:“去奉天殿。”

群臣正劫後餘生,暗自慶幸,聞言都是一愣。暗想太子作亂謀反,宮中現在定然已布下了重兵,再加上城外趕來的援軍,這一去豈非又羊入虎口,以卵擊石?

衆人剛放下的心不禁又懸了起來,當即便有人勸谏說眼下陛下的安危最為要緊,不如暫且退出城外,一面傳令京畿附近其它衛所,一面立即起駕離宮,待各路勤王的兵馬彙齊了,再一舉讨平逆賊。

延和帝默然不語,仿佛根本沒聽見似的。

蕭靖這時已收起了那份僞诏,揚臂朝五鳳樓上打了個手勢,便朗聲道:“陛下起駕——”

冷澀的長音從耳畔掠過,群臣心頭一凜,眼見擡輿顫悠悠地被擡起來,緩緩前行,雖然不願,可也沒有辦法,只得擡着不省人事的姜鼐,一個個有氣無力地随在後面。

此時,五鳳樓下的券門已經打開,擡輿徐行而過,剛到外面,就看對面的奉天門緊閉着,五龍橋前後空無一人,城樓旁的梯道上卻有數十名衣袍染血的錦衣校尉疾步奔下來。

為首的兩個到擡輿前撲地跪倒:“臣等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延和帝微微睜開眼,語聲緩淡問:“宮裏情形究竟如何?”

近處着麒麟補罩甲的軍将當即應道:“回陛下,臣是今日當值的侍衛官,方才正午時才巡查過各處,誰知剛回值房不久,便有人來報說禁中四門失守,臣當即出去查看,果然見有服色不明的亂軍攻進來,約有上千人,已将前三殿占據,臣抵擋不住,又擔心陛下安危,只得召集餘下的人手退到這裏,天幸趕得及,剿滅了五鳳樓上那夥叛賊。”

群臣面面相觑,心中都是一片寒涼。

原來光宮內的叛軍就有上千,而這裏卻只有區區幾十名敗兵,皇帝若還是一意孤行,要去奉天殿與太子對峙,會是個什麽結果,壓根就用不着思量。

延和帝默然無言,半晌轉向旁邊另一人:“你不是錦衣衛屬下吧?”

那人俯身一拜,故意垂下的雙眼瞥向擡輿旁。那香金色蟒袍的袍擺下皂靴開立,左腳鞋尖稍稍翹起,輕點了兩下。

這便是允準的意思。

他雙眸微聚,伏地道:“回陛下,小的是東廠屬下,只因先前探知京郊幾處衛所駐軍忽然撤防開拔,特意進宮傳報,哪知東華門已被占據,小的一路沖殺進來,正好遇上侍衛官大人,便一同到了這裏,天幸陛下無恙。”

群臣這時已有些耐不住了,當即又有人再提前話,紛紛上前勸谏,讓皇帝暫避鋒芒,趁此時機趕緊出城為妙。

“諸位大人是官做得太久,只想着守好自己眼前那片地方,還是書讀得太多,腦袋全被聖賢之言塞住了?叛軍裏應外合,顯然是早有預備,陛下此刻就算能出得了京城,就憑這些人,難道能保得平安麽?”

驀然響起的怒斥當即将那片嘈雜的亂聲壓了下去,群臣怔愣間不約而同地皺起眉來,可又不敢反駁。

蕭靖寒着眼掃過全場,臉上森然之色比平日裏更顯得陰沉。

等所有暗含忿忿的目光都被逼得暗縮下去,他才挑唇哼道:“叛賊背天逆德,正應用彰天讨,如今該怎麽着,都該由陛下定奪。諸位大人不念君憂,一股腦地只是勸退,難道還想着留惜性命,兩朝為臣麽?”

這番誅心之論說得慷慨激昂,直戳人的心窩子,場間更是鴉雀無聲,延和帝眉間卻反倒舒開了幾分。

“龍骧衛已入宮候旨,西苑各處也在全力阻擊叛軍,奴婢會親自領人在旁護主子周全,是進是退,主子只管吩咐。”

蕭靖一副躬身聽令的樣子,雙眸狹狹地凜起。

延和帝鼻中幽嘆,轉望了他一眼,面色已堅沉似鐵。

“去奉天殿。”

蕭靖應了一聲,将僞诏交給身後的內侍,反身走向五龍橋,不緊不慢地吩咐那侍衛官帶人在前開路。

宮牆內驀然響起巨浪般的哄聲,震天動地。

“主子稍候,等奴婢瞧個究竟,再請主子起駕。”

蕭靖故作謹慎地回身抱拳一躬,随即縱身躍上旁邊檐脊。

奉天門後各處高牆上已架滿了雲梯,數不清的兵将正蜂擁而至,縱身跳下,與奉天殿前的守軍混戰在一起。

牆外的宮巷中也是旌旗重重,衣甲連雲,中軍顯要處,正是身披赤金龍鱗甲,騎跨紫電神駒的颍川王瀾建珩。

臺子早已搭好,做戲的人終于到了,可這副威風凜凜的樣子着實叫人生厭。

蕭靖撩挑的唇漸漸沉下去,心裏莫名有些擁塞,先前的舒暢感也像打了折似的,不那麽快意了。

他躍下高牆,走回擡輿旁,躬身道:“禀主子,是颍川王殿下的勤王大軍到了。”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