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新春
新春
晨光隔着屜欄漫進窗子,帶着淡淡的金色,徐徐照清一室的晦暗,連書案後那張冷色的臉也暖亮了。
案上是堆積如山的奏本,即便是年節之際,也沒有絲毫減少,反而變本加厲的越來越多。
這也難怪,一場突如其來的宮變,将所有的安寧都打破了。
颍川王被刺薨亡,太子橫遭廢黜,國本根基一下子蕩然無存,大周朝接下來該何去何從,朝中自然暗流湧動,各打各的主意。
只不過,無論從前還是現在,什麽時候也輪不到他們做主。
眼前這份奏本裹腳布似的又臭又長,瞧着便叫人生厭,蕭靖只掃了兩眼,便呵然丢進旁邊的熏籠。
他揉了揉微微泛紅的眉心,探手去端旁邊的茶盞。
那裏面的水早涼透了,剛一觸就摸得出來,他擰起眉,拂手掃落在地,卻沒開口叫外面伺候的人來添換,阖眸靠在椅背上,暗自調息理氣。
外面篤篤地響起三下叩門聲,随即“吱呀”被推開。
呂承安快步走進來,撩簾時腳沒留神在門檻上絆了一下,打了個趔趄,趕忙穩住身子,臉上卻全是興沖沖的喜色。
“禀督主,坤寧宮那邊怕是不成了!”
蕭靖沒應聲,繼續讓內勁在周身諸穴間流轉,運功一周天,再讓真氣回落至丹田,本來倦痛的頭腦頓時清爽了不少。
他籲了口氣,像是吐盡殘餘的晦氣,旁若無人地抻着腰背站起來:“怎麽不成了?”
“回督主,皇後娘娘打從初一那日失心瘋了之後,這些天沒黑沒白的鬧,頂不住昨兒晚上終于消停了,禦醫前前後後去了幾批,到現在也拿不出個法子來。”
呂承安嘿嘿笑着,邀功似的一眨眼:“奴婢親眼瞧得真真的,咳嗽已見紅,定是撐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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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心積慮打得一手平叛救駕,博取人心的算盤,結果非但沒如願,還把親兒子搭了進去,這輩子什麽指望都沒了,能撐得住那就怪了。
蕭靖一聲輕呵,起身走向窗邊。
外面天還是陰的,卻依舊沒有雪,寒風吹得正緊,滿樹枝葉早就不見了蹤影,莫名顯得蕭索寂寥。
“廢太子殿下呢?”
呂承安呵腰跟在一邊,附和似的嗤笑道:“還是老樣子,每日要麽在宗正院那座廢院裏叫喚,要麽就光着膀子趴在樹上哭喊着求見陛下,那聲聽着就瘆人,奴婢估摸着離瘋也不遠了。”
蕭靖唇角微挑,輕蹙的眉頭反而又緊了緊。
“啧,殿下這麽着,不止不是思過,還傷了自個兒的身子,更累及陛下寬懷仁恕的聖德,還是勸着點兒好。”
呂承安當即會意,抱拳躬身道:“督主說的是,奴婢懂了,從今往後必定讓殿下好生歇歇,絕不能讓陛下的聖德有半點虧污。”
“懂了就好,把桌子上那些批了紅的奏本全送去內閣,叫他們照上頭的意思仔細拟個章程,分發給各部辦理,沒批的還擱在這兒,等我回來再定。”
說話間,蕭靖已轉身撩簾而去,臉上還帶着未盡的笑。
從神霄宮到蕊珠殿,風都大得吓人。
可一過琉璃門,那種刀刺般的凜冽便感覺不到了,連外面的人聲也變得低不可聞。
仿佛只是這道門牆,便隔絕了一切。
外面依舊是隆隆嚴冬,這裏卻天時迥異,院中竟已有幾株花在吐蕊,俨然春意早發的樣子。
蕭靖沿着石板甬道走過中庭,剛到後殿,就見幾名內侍宮人捧着東西灰溜溜地走出來,裏面還隐約聽到氣哼哼的罵聲。
又發脾氣了?
想想這女人也真是怪,先前在牢裏那麽久都艮着脖頸子死硬,現下出來了,反倒難伺候了。
他偏唇輕挑了下眉梢,從內侍手中接過放着藥和棉紗的托盤,叫衆人都退下,自己一個人走進去。
寝殿內,姜惗正支頤斜靠在羅漢榻上,錦緞厚實的宮裝也掩不住高高隆起的肚腹。
旁邊的矮幾上除了幾本書,其它都被糕點吃食堆滿了,沒半點空餘的地方,卻沒見動過哪樣。
之前宮變的第二日,旨意便傳進了牢裏,不光不再逼問她腹中有孕的實情,還恢複了麗妃的封號。
原本那兩位“疑犯”如今一個死了,一個也快死了,再糾結是誰已毫無意義,皇嗣虛懸,國本動搖,如何補救,這才是最要緊的事。
而她肚子裏的孩子就是唯一的希望,即便是孽種也只能由皇帝堂而皇之地認下。
當然,還需得真是個男丁才成。
“娘娘這是怎麽了?若是那幾個奴婢伺候的不順意,只管知會臣一聲,犯不着置這個氣。”
蕭靖把幾樣點心挪到別處,擱下托盤,伸手過去幫她搭脈。
手指剛觸到腕上的肌膚,姜惗便一抽胳膊,将手攏進袖筒裏。
“躲我遠些!用不着你假好心。”
她面色微見潮潤,語聲也有些悶。其實剛才淺淺那一搭,也能覺出她脈象有些急,其中隐含着一股洪盛的熱力。
“娘娘染了風寒,得仔細調治才行。”
“風寒有什麽可大驚小怪,死不了,也誤不了你廠督大人的好事。”
她連嗆帶揶,翻着白眼不去瞧他。
受了那麽久的罪,人沒瘋傻已是萬幸,誰還能沒點脾氣呢?好歹還沒出聲趕人不是。
蕭靖沒挪窩,望着那張表面淡然,內裏卻含嗔帶怒的小臉,不動聲色地挨過去。
姜惗起初沒瞧見,等發覺時,他已俯得很近了。
“你做什麽?”
她正色橫着對方,故作鎮定,語聲卻已有些不自然。
蕭靖沒答這話,眼中仍舊是那種止水無波,喜怒難辨的神色,但好歹停止了俯近。
她剛稍稍松了口氣,就見那兩道目光在自己臉上逡巡打量,緩緩下移,定在她脖頸間不動了。
被這麽個活閻王盯着看,任誰都會心裏發毛。
姜惗揚起一股想逃的念頭,身子卻莫名不聽使喚。
很快,他袍袖動了下,手慢慢露出來,纖長的五指就在極近的地方,幾近玉色的白比往時更顯得鮮目。
她不知怎麽竟看得有些出神,連想逃開的念頭也淡了,眼瞧着那只手輕輕搭上自己肩頭,又挨上頸側,指尖蹭觸到肌膚。
那裏的傷還沒全好,但被他碰到并不疼,只有微微的麻癢。
這蜻蜓點水的一觸叫人心悸,渾身的力氣都好像被吸去了。
姜惗不由一顫,雙頰登時被熱燙的紅暈染遍,手腳也像解了定,慌不疊地向後撤。
蕭靖唇角噙着淺不可見的笑,那只手緊随過去,伸向她鬓邊。
微涼的指尖拂過臉頰,又像故意似的蹭過她的耳輪,随後又落在脖頸,上下輕輕地摩挲。
那裏的溫熱在預料之中,卻是從沒觸及到的。
“這地方自個兒瞧不見,娘娘眼下.身子也不方便,就由臣來代勞吧。”
他蹭了一陣,像是才想起正題,回身扭開瓶子,挑了些散瘀消腫的藥膏,真就往她傷痕處塗,一下一下繼續輕輕地研磨。
“要叫臣說,娘娘心緒不佳,純粹就是悶的,要不臣說個故事來聽聽?”
他唇角抿着笑,眸光依舊停留在她長而白皙的脖頸上,也不管她應不應,便自顧自地接口繼續道:“娘娘從前可聽說過棺材子麽?”
姜惗渾身一震,怎麽也沒想到他突然提起這種事。
有孕的婦人死了通常都是一屍兩命,但其實胎兒憑着赤宮內僅存的一點養食,多少尚可捱一段時候,倘是将近足月的,若能及時接生出來,或許還能保全性命。
她倒是聽說過,可這種事畢竟駭人聽聞,民間更視為克母喪家的怪胎,歷來是極不祥的東西,有的甚至直接同母親一起葬進棺材裏了事。
現下他突然說出這話,該不會……
姜惗沒接口,惴惴地瞧着他眼中漸漸滲出冷意。
“臣小時候住在京郊一處山裏,那村子不大,總共也就二十來戶人家,村口還有個義莊,臣就住在那義莊裏。家中也沒有別的人,只有一個管莊的老先生,當初以為那就是我爹,等後來大了些才聽他說不是,只不過當年看我躺在棺材裏可憐,又沒人要,便抱來養在身邊。”
他唇角勾挑得更甚,笑中的自嘲之意也越發的深了。
“我起初只道他在說笑,後來才發覺村裏的孩子都不願跟我玩,只會罵着棺材子,一邊罵一邊追着拿石頭砸,追不上便堵在山下不叫我回家,倘若追上了便是一頓打。我先頭打不過,只能受氣,後來力氣大了點,終于敢反犟,結果失手打傷了一個,那家人不肯罷休,全村的人一起到義莊尋事,我那養父是個老實人,只能賠了壓箱底的幾文錢,連義莊先生的生計也丢了,可也沒怪我,沒多久便郁郁死了。”
“啊,他也……”姜惗掩口一訝,心頭砰跳不止,驀然有些明白他那乖戾的性子究竟是怎麽養出來的,忍不住問,“那你怎麽辦?”
蕭靖手上沒停,繼續替她塗着藥。
“後來,我不再尋人打架,輕易也不再離開義莊。那屋後有株桂花樹,長得又高又大。我那時老愛爬上去望遠,可是花開得太密,總擋着眼,我就把它們一朵朵都揪下來,直到眼前開闊了,就站在最高處,遠遠地朝山口那裏望,等着我親爹哪天來接我離開這死人呆的地方。”
說到這裏,他語聲沉落下去,目光漠然,仿佛就像當時那樣孤寂而凄涼的等待。
縱然事不關己,姜惗也聽得眼眶泛酸,暗想他定然是沒等到,若不然怎麽會進宮做了太監,而且還是個假太監。
風驀然又大起來,窗扇被鼓動的一陣悶響,傳進耳中,也撩動着心弦。
蕭靖回過神,目光重新聚在她臉上。
那張俏臉上的戒備已淡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感同身受的震撼,眸中還沁着清澈的濕意。
到底是個小丫頭,縱然人再機靈,終究還是心太軟了,看不得別人難受,要是聽見別人訴苦叫屈,保不準就上當了。
不過,有個懂血淚,知冷熱的人在身邊,總還是好的,至少不舒坦的時候,還有個人能叫你覺出暖和氣兒來。
“你什麽意思,仗着從前是苦出身,現下有了權得了勢,就見不得別人好,非得一個個都弄死?”
她似乎這時才覺察出他眼中的玩味,正起臉色,又開始揶揄。
蕭靖呵聲一笑:“娘娘這麽說,可就把臣瞧得小了,等着吧,往後日子長着呢,臣身上的事,娘娘慢慢都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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