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恻隐之心
第五章 恻隐之心
廚頭裏,高高疊起蒸屜層層翻開,白熱氣呼啦啦地翻湧出來,只見裏頭滿滿當當的皆是包子,一個個白花花實為誘人。
而滿香樓裏的早茶,便随着小二姐一聲聲的叫喝之中開始了。
“一籠豬肉包子來喽,客官慢吃,若是還有什麽需要只管喊一聲。”小二姐咧着笑,避讓着樓裏邊到處行走的人,生意好的不行,一個利索地轉身,便把客人點的包子放到了桌上。
桌上統共就兩人,說起來這其中一人還是認得的,正是劉家那劉燕,大字扇子一搖一搖的,誰不知這人是她。
旁的沒看清,“勤學苦練”四個大字則是赫然躍現。就為了這扇子,鎮上不少人都取笑過。真假讀書,看平日來如何做的便知。
劉燕這些日來過得可不算好,先是娶夫娶不成了,遭到鎮上所有人的笑話,就連家裏頭的人也不站在她這邊說話,憋着一口氣沒處撒,只好常約見幾個老友出來發洩怨氣。
誰知那朱家沒幾個錢,背後竟還有點勢力。
“劉姐,再多叫幾籠包子吧,這回我請客。”洪魏蓮拍了拍劉燕,以示安慰,覺着桌上單單兩份包子臉色挂不住的尴尬,見小二姐方才從旁邊走開,只好作罷。
劉燕嘴巴一張,略帶糾結地盯了一會桌上的包子,眼見便是一留串要說的話出口,那人故意為之一樣,拉了拉她的肩膀,說道:“嗨呀,別盡想這些不爽利的事兒,依照你的本事和名望,還是有許多男兒盼着呢!”
誰不知道劉燕身上有疾,又沒什麽真本事,否則也不會至今未娶,還不是好一些的男子都看不上她。
“小二姐,這邊再加幾份菜,快些!”
“好嘞,不過這包子還得繼續等着做,需要等上好一陣,客官不急罷”洪魏蓮靠着喊了幾遍,忙的額頭發熱的小二才過來記下菜品。想起來廚房那頭還在忙着現做包子,便預先說明了先。
洪魏蓮是個急性子,不愛聽別人唠叨幾句話,敲了敲桌子,看都不看來人便說道:“行了行了,只管給我上菜就是。”
一樓偏門進去,便是做菜的廚房了,在樓裏面做活的都是分工明确,砍柴的砍柴,燒火的燒火,還有幾個做菜的廚娘。
而湛昭便是其中之一,一到去酒樓幹活的日子她便要抹黑起床,平時習慣了幹活的人,做事都比別人快又多,不是個偷懶的,廚房的人都了樂于和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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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間的酒樓便是茶樓一樣,喝茶吃點心,她要做的也是這些吃食。肉菜專門有人給樓裏面送,免了許多活,不過湛昭有個習慣,便是做一樣菜,從頭到尾她都要自己一人完成。
今日她便是要做捏包子的活,做的有豬肉包子、菜包子、粉條肉包,還有其它的便是她擰巴着時間給一樣一樣做出來的,別的不說,就是手已經酸的不成樣子了。
在樓裏頭,最常見的便是招牌的豬肉包子。而做包子,餡料和面皮都很講究。
豬肉是拿的剝了皮的豬腿肉,切成肉塊之後,兩把大刀一起上下做剁肉,其它的姜蔥水和面團都是準備好了的。肉剁好了便把汁水混入肉餡裏頭,中力攪勻,卻并非蠻力地攪拌。
一道道的流程下去,湛昭這才叫來幫忙攆面皮的幫手,最後便是每一個包子皮的褶子都捏的一般無二,規規矩矩地放到蒸屜上去蒸包。
“湛昭,對街那人是你認得的人嗎,我瞧見他是站了一會了。”另一個臉上長了顆黑痣的廚娘在窗口探着腦袋,見那人眼睛不加掩飾地瞧着正對大開窗戶的湛廚娘,便提了一句。
燒柴火的工人一看,不就是朱家的朱青兒。這哪還得了,湛昭幫她這麽多,不能讓這樣“聲名狼藉”的男人毀了名聲,怎麽說湛廚娘還是個未成家的女人。
“這不是鎮上的豬脊子嗎,怎麽這麽不知廉恥,專盯着女人看,湛昭,你先忙,我出去把人趕走。”
“沒事的,由他看着吧,那包子差不多了,火候放小一些。”湛昭擡了擡手,頂着肩上的衣服蹭了蹭額頭的汗水,并沒有多大驚異。
周圍的人都望向了外邊,她當然也聽到說的是什麽。難道別人都以為,這麽大個窗對在她面前,她連外邊是誰都不知道嗎
“哦,那,那繼續幹……”既然湛昭這樣說了,旁的人也不好再說些什麽,轉頭便幹自己的活去了。
事實上,湛昭知道外邊那男人便是她們口中的“豬脊子”,而且也知道,他從站在對面發現了自己的時候,就已經“直勾勾”的看着她了。為什麽說“直勾勾”呢,湛昭亦是十分寬容,或許他只是沒有反應回來。
朱青兒站在不遠處,看見的是一張自己認識的容貌,他緩慢地張開了唇,而後又抿緊了唇,好似沒碰過水一樣,嘴上幹裂起皮的嚴重。
“豆芽菜……”他一邊斷續地小聲叫賣,完全不顧旁人有沒有聽見,又是眼睛對着對面,追随着湛昭走動幹活的身影,有時候她往窗外一看,他便悄悄地縮回了腦袋。
路過的人抓了一把豆芽,問:“這豆芽菜怎麽賣”
朱青兒擦了擦手心的汗,又抓緊了衣角,只伸出了一只手,掰出了兩根手指,小心謹慎地去看那人的臉色。
“六文這麽貴,算了算了,不要了。”那人把東西任意地扔了回去,不耐地說了一句話便離開了。
朱青兒松了松手指,習以為常地把豆芽菜一把一把的疊回整齊的樣子,再把籃子放到了大的黑缸子上邊。黑缸子裏頭都是一層一層發着的豆芽菜,又沉又重。若要有人買了,這才打開蓋子在裏頭割出豆芽菜來,剩下的絕不能見了光。
街上的人頭湧動,到了晚些的時候,人便越來越多了,好在朱青兒的豆芽菜看着便是好的,總歸有些人來買了,不過過了點之後,漸漸地就沒了人。
他看了看周圍,最後還是把目光落到窗口那人的身上,她背後的白霧缭缭,不禁讓他看迷糊了。也是一眼眼之間,不知道她和邊上的人說了什麽,仰起頭來,頓時定住,絲毫不差的對住了自己的目光。
湛昭對他輕輕一笑,随後便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斂了斂笑容,低下了頭。朱青兒抓着的手指尖竄白,看了看自己還沒賣完的豆芽菜,咬了咬自己幹澀的舌頭。于是,捧着水濕的東西,他慢慢地往窗戶走着,走着……
湛昭看了一眼放在窗邊上的一籃豆芽菜,她先是微微呆愣了一會,随即看見面前像做錯了事遲遲不肯擡頭的男子,伸出了手又把他拿來的東西推了推。
她問:“給我的 ”
朱青兒聽見聲音,陡然緊張地把手往背後一手,不知是早有預感還是下意識的躲避,湛昭的聲音才落下,另一道男人的罵聲便降臨。
“好啊你個朱青兒,我叫你來賣菜,是要你收錢的,你這是做什麽,你就是這樣拿來送人的”趕來的趙氏劈頭蓋臉地便是對朱青兒一頓打罵,一掌下去手心都微紅,可見這不留情的力度。
朱青兒又是蹲下身子,抱着自己卻不躲開,任由男人對他拉扯,路過的人好像習以為常,看了兩眼便當不關己事地走開。
“這是我買的,銀錢在這裏,先收了吧。”湛昭彎着眼角和他解釋,在一邊拿過了幾個銅錢遞給了趙氏,見他疑着,她便把豆芽菜倒到廚房的桶裏,又把別人的籃子還了回去。
趙氏這才客氣一笑,熱心地說:“湛娘子就買這麽點,也是太少了些,你看這裏面還有,要不再添一點。”說着就把朱青兒拉了起來,叫他多拿一些出來。
“不用了,這些足夠了。”湛昭搖了搖頭,再買多了,她要來也沒有什麽用,這樣,也只當幫一幫這可憐男子。
趙氏見沒生意做了,拿過黑壇子,便轉頭指向朱青兒:“快走了,在這丢人現眼做什麽,這回算了,下次可別讓我再撞見了你拿家裏頭東西貼給別人。”一邊說着,一邊把人帶離開來。
湛昭嘆了一聲,男子的背影像一根竹竿子,笨重地抱着比自己還寬一些的缸壇子,一步一頓。漸漸的,罵聲化為細碎,直到走遠了再也聽不清。
樓裏大堂,聽劉燕說完自己的遭亂事,洪魏蓮她自己便禁不住地問:“你說那日成親,你當真就把人給送了回去,真是沒有一點猶豫的念頭”
她貼着手掌,小聲地向劉燕傳了一句:“完璧歸回 ”
“就朱家那兒子,瘦成那個樣子,光看着我便,便厭煩!”劉燕嫌惡地甩了甩手,只覺得那樣的蓋頭下男人驚慌又憔悴的臉簡直是污了自己的眼珠子。
宗族祖上皆言:面無三兩肉,福運氣不存。
才說完,洪魏蓮臉上還帶着探究的神情,張口吐出一個“是”字,便一下被重物敲打下來的“哐當”聲響打斷,放眼一看,兩籠的團子包子就這樣砸到了兩人面前。
洪魏蓮正想發着怒氣起身罵哪個沒禮數的人,擡頭一看那張溫笑着的臉,就似被澆了一盆滅火的水一樣。
伸手不打笑臉人,而且這人她瞧着也眼熟,登時暴躁脾氣的人給弄的撒不出氣來。而劉燕則認得出這人是誰,她摸了摸嘴皮,不知她是何意。
“湛昭,你這是做什麽”
湛昭毫無感覺,雖然臉上一直賠着笑意,可這手上只不過是把剛拿過來的燙手的包子用指尖移了移位置而已。
“劉燕,這早上的包子吃着如何。我方才在裏頭做包子,一時手腳急亂,見你久等托着剛做好的新鮮包子就出來了,當真不好意思,一會我進去給你包幾個糕點回去。”湛昭擡着頭站在一旁,撓了撓頭,說清了事情的緣由,并沒有挑釁的意思,只說這是不小心。
劉燕松懈了下來,想着湛昭這人大家都知道,平時就是個好人樣,還能想她有什麽必要糊弄人的,搖了搖頭也算了,重新坐了下來,捏起一個熱包子咬了一口。
“喲,這便是樓裏頭的廚頭湛一勺”洪魏蓮眉頭一擡,這才想來為何眼熟,往時滿香樓她沒少來,聽說樓裏頭大多數的招牌子菜都是稱叫湛一勺的廚子做的。
湛昭朝她笑着微傾了一下頭,洪魏蓮見人也這樣,于是坐下來拿了一個包子便往嘴裏頭塞。
一口下去,餡內薄薄的甜膩化入舌中,她一看咬開的包子,冰糖一樣的肥肉一點不膩。
“好吃,這個好吃!”她頭一回吃這種,一時情不自禁地就豎起了大拇指。劉燕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半個包子,不是很理解,不就是那個味兒
湛昭笑着一轉身,在身後之人看不到的一面,她驀地收回了臉上的笑,神色緊閉,眼睛往下一傾,和剛才賠笑道歉的人判若兩人。
“真倒胃口。”也不知是誰遭人嫌惡。她鼻尖嗤笑,倒不是因為什麽,只是她雖是好說話,但不是一個沒主意的人,孰是孰非她看的清楚。
便是這樣的一個女人,讓一個好人家待嫁的男子變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任人打罵的模樣
湛昭想,可真是糟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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