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酸梅湯

第四章 酸梅湯

日頭從頂頭落下,也是到了收谷子的時候,一個鎮子上的人閑雜地聊着話,男人提着大掃子收回谷子,看着天邊晚霞。

湛昭也來收谷子,不過來的晚,人也都散了,地上的幾攤谷子就剩了自己的,倒是讓她得了方便,收的也快。

不過這次,她特意往邊上找尋着什麽,一會間,她眼神一定,落到了一處去。

朱青兒低着頭,面前伸過來一只手,上邊全是金黃的稻谷,他望了望自己手上的碎谷,比他的飽滿大個太多了。他慌亂地往後退,捂着手上的稻谷,抿着嘴生怕別人搶他東西的模樣。

男子的反應這麽大,是湛昭沒有想到的。與其說他是抗拒,更多的是驚恐,她望見他收在胸口抖着手的動作。

“別怕,我不和你搶,這些是我撿的,你要的話就拿着。”

他蹲在那處 ,默然不出聲。臉上不幹淨,但依舊能看出他青白無血色的皮肉,下颌骨的線條瘦到突出,湛昭見過許多人,少有見過這樣病态瘦弱的男子。

“你不用怕我,我也是這鎮上的,我叫湛昭,那你呢,是誰家的。”湛昭向前了一步,兩人之間隔的實在太遠,只不過她一進,男子便一推,讓她有一種別人懷疑她是個壞人的錯覺。

本以為說明了自己是誰人,男子便會卸下心防,而男子擡起了頭,一雙黯淡無光的眼睛呆木地看着她,身上緊張顫抖的動作就像是下意識的習慣,因為他的樣子看起來,很是怪異。

她嘆了口氣,想來旁人和她說的不錯,這便是半月前才嫁了人的朱家大兒子,只是不知名叫什麽。嫁人是男子最緊要的事,如今落得如此地步,她卻很難把那日見到的嫁衣男子和面前的枯瘦男人聯系到一塊去。

“拿了東西便快些回去吧,等天黑了,你一個男子怎麽說也不好在外邊流落。”湛昭跟他說話,他只是呆怔地看着一處,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枯瘦的手像一只雞爪子,他小心翼翼地伸着,碰到那捧稻谷,又驚到了一般地往後縮,張着嘴巴吞吐了好一會,都是發出難聽的氣聲。

“能,拿……”

“拿嗎……”

他重複地念說着,絲毫不管別人有沒有聽到,每說一次,身體就劇烈地顫動一次。湛昭一直不出聲,他似乎是越來越驚慌失措,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麽,下一瞬便倒在了地上,緊緊地抱着自己,安靜的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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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湛昭扯住他的手臂,一把帶過他,這才堪堪讓他避開了那條溝渠。像他這樣皮包骨頭的掉了下去,怕是沒有了活命。

朱青兒仿佛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腦中回蕩的都是那一聲溫柔的話語,這次的目光終于能夠定在人的臉上。女人對他皺着眉目,他猛的一吸氣,哆嗦着唇。

他回頭望了望那深坑,吓得冷汗直流,臉色較方才更為慘白,他的指甲蓋扣住泥地,一道一道地刮着。

“本來便是給你的,拿着,不要站在這邊上,摔下去沒人來救你。”她語氣不善,就像拎雞仔一般,直接便把人給帶到另一頭去,她不知道他撿這些谷子做什麽,總之便把在自己筐子裏的谷子一同塞了給他。

“快點回家去。”她趕了趕人,已經習慣了男子閉嘴不說話,想來是個有些癡傻的,說了幾句便背上筐子往回路走,此時黃昏降下,照紅了她整道路途。

朱青兒一點一點地撿起那些碎谷子,視若珍寶地收攏在自己是掌心,随後藏到自己的身上,緩緩地站起了身。

似才反應回來,眼中模糊地望着湛昭離去的方向,他退了一步,摸上自己手臂處的骨頭,那裏冰涼一片,他目光微怔。可是,為什麽會有這麽熱的人,連着現在,還能感受到被她抓過那處的發燙觸感。

與此同時,湛昭想的卻是,這麽熱的天氣,人的身上竟有這麽冰冷的溫度,實在難以想象。

大暑幾日,午間熱頭大,鎮上多數人都不在屋外,能夠在屋裏頭呆着的便呆着,等到日落前才出來。或是河裏小溪很是清涼,多去泡一泡也能去一去暑氣。

街頭都是賣茶的,一盞的茶水便要收好幾文錢,只看舍不舍得。說來大家都是勤儉着好好過日子的,緊緊巴巴的也是過,大花大用的也不過如此。

“小妹夫,唐林在嗎”隔着院子的欄子,湛昭看見屋裏頭洗衣的男子,便叫了上來。

她無父無母,也就和唐林關系最緊,兩人也算做緣分,兩家極近,便就結交稱作姐妹,往時也能互相照應。

唐林的夫郎長着不胖不瘦的身形,眺着一雙眼一望門外,于是撂下手上的衣服便去迎。往時把家裏頭操持的妥妥當當的,也是本事了。

“湛娘子來了啊,是來拿烏梅的吧,你現進來陰涼一會,我進屋給你拿去。”周玉人還沒出來,響亮的聲音已經傳到耳邊,說的話很是妥帖。

“是聽緊喽,我在這等一會便好,往常曬慣了不怕這點熱。”湛昭才微微點點頭,并沒有進屋,聽見她說的,他便笑着聲兒轉身進屋裏去了。

過了一會又出來,便看見他的手上多了一袋子的東西,他抖了抖袋兜裏的東西,便打開着給湛昭看。

“唐林她一早上山去了,栽的那些果樹說是長蟲。這些烏梅是我之前存着的,她說定然是要留給你做酸汁的,果然大中午的你便來了。”周玉捂着嘴笑,平時便性子樂,倒是笑的湛昭不知道該笑什麽了。

她拿過梅子也就紮好了,屋裏頭沒別的人,唐林也不在,孤男寡女在一起易招別人閑話,湛昭便要先告辭:

“行,謝謝小妹夫了,等做了酸梅汁便送些過來,保管酸甜好喝。”

“好嘞,幾顆梅子與你換,我是賺了。”周玉舔了舔牙根,又想起了那酸甜的湯汁,若是弄點冰來,味道一絕。

等湛昭回了屋,便開始準備把做酸梅汁的用料都放出來,山楂、陳皮、甘草,都是自己家裏邊存着有的料,手上動作着去了一次水,之後便拿了個鍋浸泡。

她有自己的方子,特地去尋了山上的野桂花,摘了點桂花備着用,有時覺得她做的香味獨特,便是她在一些小配料上下了功夫。

自己廚房裏頭的食材并非很多,有時候充足了便是在上邊挂了肉和菜,這會幹幹淨淨,她也沒去過菜攤。要吃什麽,便往老婆子的地裏頭摘,新鮮的能擠出水來。

這又想起來了,明日見到婆子,還得給她送菜錢過去。

趁着泡料的時間,湛昭去把屋裏邊的小瓶子、罐子都尋了出來,因着好久沒用,外邊都積了一層塵,通通在櫃子裏拿出來,手掌都變黑了。

水缸裏的水是早上去溪邊取的,從山上直流下來出的都是山泉水,水質清涼,經常打完幾桶水,發現裏邊還存着幾尾小魚。

她不愛搗鼓這些,撥了幾下便把魚兒都放了回去。

不到半個時辰,湛昭便走回廚房,把方才泡好的料子都取出來,變色的水濺到她紮起袖子露出的手腕上,一看那筋骨小臂,便是幹活的人。

連同着泡料的水,帶着鍋一起放去竈頭上,把旁邊備着的水又倒了一半下去,她蹲下身便開始生火。撿了幾根柴都幹燥,放進去很快便小火燒了起來。

鍋裏頭噴的出着白霧,有股淡淡的香味,想是熬的差不多了,湛昭便往自己房裏頭找出一袋冰糖,在板子上“咚咚”地敲碎,動作利落地往鍋裏頭倒。

筷子攪動着暗色的湯汁,直到感覺着鍋裏頭的酸梅湯沒什麽硬物了,便是已經熬好了,接下來便是把熬好了的酸梅湯都倒去另一個大盤子裏,只等着放涼了就可以喝了。

“小蘿蔔頭,你這是小狗鼻子吧,你湛姨才做好的吃食,你下一刻就來了。”

湛昭分着瓶罐,拿着小木勺子都給分裝好,把瓶口都關緊實封好,便放到飯桌子上。這不一出門,便瞧見趙屠婦家的小孩兒站定門外。

小孩并着兩只腳,一雙眼睛不怎麽敢擡起頭,小聲着念:“姨,我爹說叫我來你屋,讓我過來拿你做的吃的,不過他不讓我告訴你這是他教我說的話。”

小孩子也沒個定性,她也不懂,嘴巴一張便老老實實地把話給說明白了。他爹愛到處占便宜,都讓孩子過來了,湛昭也是哭笑不得,自然不是她舍不得給這些普通的酸梅湯。

她一手便把那孩子抱了起來,笑着捏了捏她的腮幫子肉,說:“那你怎麽淨給我說實話,你爹要是知道你和我說了,以後便不敢再讓你來了。”

小女孩這才放松着“嘻嘻”地笑出聲,短短的手臂抓着湛昭的脖子,說道:

“湛姨才不會和我爹說,而且夫子說了,小孩子要說真話。”蘿蔔頭嘴巴一嘟,才上了沒多久的課,已經多有道理講了。

“真聰明,走,姨帶你去嘗一嘗剛做好的酸梅汁。”湛昭給她抹了抹臉上的汗,經過屋外的小院,任由着那小蘿蔔頭抓着自己的衣角,領着她往裏邊走。

“姨,那我以後還可以來你屋嗎”

“當然可以啦。”

“好耶,那小虎子可以來嗎,我告訴她湛姨家都是好吃的!”

“……”

夏日的清涼幾乎微乎無有,喝着解暑飲水,暫且驅了驅熱。前人栽的樹大又避蔭,招來了些涼風,喧雜的蟬鳴一陣接一陣,直趟趟地穿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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