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何為歸
第十一章 何為歸
朱韻兒轉頭去望趙氏,不動聲色地做了個眼色,心中各有所想。
“早不來晚不來,這會才知道上門,早些時候做什麽了,但凡你早一天,也犯不着我在鎮上鄰裏面前扯你臉面。”趙氏發了話,更是沒什麽好氣,手指敲得桌上的碟子“叮叮”響。
跪着的朱青兒聽着這令人心躁的聲響,臉色瞬時垮了下來,懊惱和自卑全然湧上混着淩亂發絲面部。
他從聽到女人的聲音時已經克緩不住自己的內心,身上被水泡濕了又隐隐發疼的傷口子告訴他,此時他并非在夢裏。
反觀趙氏,他心裏哪不恨,蔑了那邊硬骨頭罰着跪的人。琢磨着哪個女人不好面子,這次來怕不是也是懼了在大家夥嘴裏沒了往日的好臉皮。呵,他趙家老大偏生要撕破這女人的假臉皮。
不過想到方才個個都替她說話這一幕,他臉色鐵青,他這次可不會讓她好過,起碼讓他把氣給順了。
見自家父親眼神定住,也沒甚反應,朱韻兒急着着推了推他肩,提醒道:“爹,爹,湛娘子問你呢。”
“趙叔,是往時我粗心慣了,望莫要計較。這幾日三頭兩日下雨,沒能搗弄好家裏那幾片田地,原想着上門問親這事急不來,于是就耽擱了幾天。”
湛昭微微笑着,脾氣好的不行,進門時褲腳還淌着些水,倒也沒有在意趙氏嘴巴狠狠刁難。
“哼,提親旁人都不知道把咱們家說成什麽樣子了,她們說啊,你趙叔我是賣兒子的。”
“我呸!”
湛昭嘴角的笑停了那麽幾拍,不是因為趙氏,而是因為撞上了一雙帶着紅氲的眼睛,她偏頭,那雙眼慌亂地躲避開。
這個眼神,她早在不久前就已經見過,如今見了,心裏頭居然有些平靜,甚至松了一口氣。
朱青兒低下了頭,胸口一下一下地起起伏伏,手指絞動着。
她怎麽會來,可是她不是叫他,叫他滾了嗎,他都已經絕決地想過,再也不會再找她,再見她。可是,為什麽她反而會又出現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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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還是他如此狼狽時候,被她碰見。他扯着嘴角苦笑,自己哪次見她,不是出了醜态的樣子。
“湛娘子,我爹平日訓我們慣了,說的有些過了的話,還望莫要跟長輩家的計較。”朱韻兒臉上水光盡現,寬大的臉盤上盡是柔柔的笑,又善解人意,換作哪個女人不動心。
“無礙的,我身邊沒什麽親人長者,倒是覺得親切。”湛昭回以一個放松的笑容,目光綿綿有情,倒是讓趙氏看着,驚覺兩人有些般配。
他趕緊拍了拍自己大腿肉,不過是那女人長相長得好了一些,自己那大胖兒子,又白淨又聰慧的,要配也是配大家貴族才是。
“趙叔,這是家裏養的鴨子,夠肥了,今日算作是拿過來賠罪了。”她說着,便把手上提着的兩只鴨放到地下去,而後故作不知,眼底裏飽含着疑惑問道:
“這是犯了什麽錯,惹的趙叔生氣,可我今日來,便是想要向您問個親事的。”湛昭顯然很會這些表面的客套,她不好意思的撓頭,把所有錯都歸到自己身上,反倒是讓人挑不出錯來了。
“我也是粗心大意了,既沒和您說上一聲,又沒有尋過媒公。”湛昭一副謙卑,在長輩面前任聽教的樣子。讓外邊一直偷偷擡眼看的朱青兒,也禁不住擡了擡嘴皮。
趙氏和朱韻兒有些吃驚地多看了一眼,神情立馬變變的不一樣了,原板着嚴肅的一張臉很快便堆上笑意,略微帶着絲不自然地說:
“哪,哪還用尋什麽媒公,我也丢不起這個臉面啊,青兒他可是嫁過一次人的,若是再嫁弄得這般人盡皆知,這不存心激我。”一口一個青兒,差點讓人忘記他這個狠心讓兒子在外面罰跪的人不是他。
趙氏順帶摸了一把湛昭的手,拍了拍說說道:“哎,我也看懂了,都是誤會,你是個好孩子。”
鎮子并不是物産豐富的地方,吃肉吃菜都是要花錢的,更何況這肉,可都是難得的東西。就這兩只肥鴨,怎麽說也是條件稍好的人家過年過節才舍得吃的。
這次一下擺了兩只在他面前,趙氏可不高興到擺不下去臉色了。更何況,這湛娘子看起來又是個能幹的,把他這沒用又克家的兒子送了出去,換了這一層關系回來,指不定以後家裏頭幹活還有個能叫來幫忙的。
趙氏心裏頭的算盤打的又好又響,這般覺得還得讨些“賣兒子”的錢回來,便又說:
“難得你能真心喜歡我家青兒,這今日你要帶他回去我也不反對。對了,湛昭啊,你家裏不是還有幾塊田地嗎,我這不想着,總得要給些彩禮……”
湛昭臉上的皮肉被他這一頓拐了彎的話給說的抽搐了一下,這變臉的功夫,看來是比自己還要高深了些。
“趙叔若是要,我自然不能硬着臉不給,只管用就是。”
哦,原來是打主意到她那幾塊良田上去了,不由得有些好笑,既然是親生的兒子,怎的就值了這一塊田
鎮子上的田地通常都是以前留下來的祖田,不過也可以自己開墾荒地,能開地的,都是有勞動力的壯年。而湛昭初來鎮子上時,單丁獨個的,倒是運氣好的占了幾塊沒主人的荒地。
趙氏笑的眯眯眼,毫不掩飾對湛昭的喜愛,只是因為他沒想到自己那不招人的兒子,也能給他讨了這些好處回來,總算沒白養了。
“好,好,是我糊塗,在外面亂說話,其實這鎮上的人呀,都看你為人看的清楚,也不信我的話,我早該聽他們勸的才是。”別處受的氣也忘幹淨了,他朝朱青兒的方向鄙夷地盯了一眼,又很快收了神色,對什麽都順着他的湛昭越看越順眼。
湛昭眼見是時候的,便擡起手往外邊招了招,說:
“還跪在那做什麽,回家了。”
朱青兒恍惚了,迷茫着睜着一雙眼。
她是在和自己說話嗎,可是,可是她,真的願意娶他,不,是帶他回去,侍奉于她嗎……
她在外人面前,總是笑着的,這次她也向着他的方向,像絨絨春意一般,對他笑着,帶着惑人的氣息,讓他忍不住陷入柔情。
趙氏見他一動不動,先是急了,差點順口罵了出來:“賤……簡直胡鬧,把自己弄得這麽髒做什麽,爹已經答應你跟着湛娘子,以後你便好好侍奉湛娘子,恪守自己當男子的本分,可是知道。”
朱韻兒倒是知道他這哥哥呆蠢,便小步盈盈地走了過去,終于伸出一只手去扶朱青兒,卻腳上和手臂不願多伸出幾分,生怕雨水沾濕了自己。
湛昭看在眼裏,大步走了過去,對朱韻兒說:“我來吧,你往後站着便好。”
說罷,朱韻兒羞怯地往後退了幾步。
湛昭的唇緊緊抿着,看着面前男子浸透了的衣物,還有臉上的擦傷痕跡,隐隐有些生氣,細微地讓人看不出來。
她沒有父母,也不知道到底是做錯了什麽,才會讓一個男兒身在雨下泡打了這般久。而且她才發覺,這個男人在雨淋下可以白到像鬼一樣。
“能起來嗎”
朱青兒想要自己起身,生怕弄髒了眼前伸出的那雙幹燥溫暖的手掌,可是終抵不住,難受地咳嗽了起來。
他邊搖頭邊抗拒着,望她不必如此幫他。
湛昭看了他一眼,見他搖頭,反而是會錯了意,以為他跪軟了腿起不來,便伸手扣住他的膝彎處,一只手扣着他的細瘦的肩膀處,把他橫抱起身。她愣了愣,力氣算不得很大,可抱着身上冰冰涼涼的男人,她真沒能使上多少力氣,他實在太輕了。
朱青兒啞着聲音驚叫了一聲,發出的聲音并不好聽。這次沒弄髒別人的手,而是直接給別人手臂處的衣服弄了個大泥印子。
朱青兒惱怒自己,這還不如靠着她的手站起來呢。一想到自己被人用如此羞人的姿勢抱在懷裏,爹和弟弟還在一旁直勾勾地瞧着,他更是脖子發熱,這反而給他帶來了點血色。朱青兒靠在她身前,一側皮膚和她緊緊貼在一起,像是冰塊碰到滾燙的熱氣。
湛昭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不清裏頭是什麽含義。她也不避開手上碰到朱青兒身上的哪處,反正這次她來了,便已經洗不幹淨自己“沾染”了人家兒子的事實。
“咳哼。”趙氏刻意地提醒了一下在他眼中極為親熱的兩人,推了推朱韻兒,對他說道:“韻兒,我還有些事跟湛娘子說,你先回房去。”
朱韻兒應聲,最後看了看被女人抱着的朱青兒,略有不屑地轉頭走掉。
沒等趙氏要說什麽,湛昭想到她懷裏泡發了似的濕噠噠的男人,問道:“他……青兒的房間在哪,那些想要帶走的東西我們便先回去了,等天氣好了,我再選日子過來看望。”
趙氏古怪地瞧了一眼湛昭,這賤骨頭哪有什麽房間,能往草屋裏面一躺就不錯了,于是掩飾地說:
“倒沒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要拿,我去拿些衣物就好,這孩子心疼弟弟,把好的東西都讓給韻兒了。”
“等着啊,我去拿。”
湛昭點了點頭,示意她會等,不過到底是心疼弟弟還是本就沒有他的份,她心裏有幾分清楚。
朱青兒澀然地擡了擡眼睛,又不敢望她的臉,只好垂着腦袋,身體掙紮着想要下來。
他終于能夠離開這個家,可是以後的日子會怎麽樣,他擔憂又期盼,總歸面前的女人不會打他的吧,他終是軟軟地笑了。
湛昭把他往自己身上擡了擡,不讓他掙着掉落,低頭便瞧見他的抿笑,竟是有些生動。可她卻沒有再笑,聲音沉悶地對他說了一句:
“別亂動。”
朱青兒聽話地一動不動,眼睛睜的大大的,不知道是被吓到了還是發呆。
過了一會,趙氏很快就拿了一個小包袱出來,放到朱青兒懷裏,而後猶猶豫豫地,還是把話說了明白:
“我家青兒雖是嫁過人,你也知道劉燕是半個殘廢,所以還是個幹淨的身子,你也不虧,以後他去了你家,便與我們朱家沒了幹系,也別想再退了回來。”
湛昭知道有人難堪,她淡淡的聲音傳在朱青兒的上方,他果然身體很用力地顫了顫。
“嗯,不退。”
這次,朱青兒終于擡頭看向她,盯着她線條明顯的下巴,模模糊糊地泛着光,他心有波瀾,難受地動了動唇。
她大概就是來救他的神仙罷,明明自己堕落不堪,她卻不曾在意過一般。
迷迷糊糊間,他閉上眼睛,隐約聽見,女人大聲喊,叫他滾。
他跌跌撞撞地摔着,驀地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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