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北朔的風雪(1)
第33章 北朔的風雪(1)
三更時分的嘉寧宮倒是成了另一番人聲鼎沸、熱火朝天之勢,值守的太醫傾巢出動,蕭旭緊随太醫而來,急得坐立難安,任旁人如何勸說也不放心離去。
太醫對此束手無策,沈院判不得不強做這個出頭鳥,跪在蕭旭面前直言:“陛下,長公主本就身弱,如今口吐淤血不止,呈烏紫粘合狀,乃是大限将至之兆,臣等……臣等委實束手無策、無力回天啊!”
蕭旭氣得怒斥沈院判,聲音傳至床榻,蕭清規聽出是蕭旭,攥住壽眉的手發出虛弱的呼喚:“讓他過來,過來……”
壽眉不放心離開蕭清規身邊,給一旁宮女使了個眼色,宮女便去請蕭旭,蕭旭沒等靠近床榻,剛露出個身影,便聽到蕭清規撕心裂肺地吼叫:“出去!你給我滾!不想見到你……”
她情緒激動,又嘔出口血來,濺髒床榻,蕭旭一時也有些愣住,紅着雙眸立在那兒,緩緩向後退,饒是壽眉也要将禮數全部抛卻,唉聲求着:“陛下!您就先出去罷!莫再惹長公主生氣了……”
“好,朕走,朕這便走。”
蕭旭匆匆離去,走到院中猛然停住腳步,原地踱了個來回,旋即命令孫盛:“速去天師監傳雲裳過來。”
太醫紛紛被趕了出去,寝殿內剛恢複安靜不久,蕭清規咳喘漸緩,壽眉還當是總算從鬼門關邁回了腳,不斷為她撫背順氣,蕭清規則撐臂伏在床沿,感知那蔓延全身的疼痛折磨,殿門突然被從外面推開,她并未擡頭,壽眉則聞聲望了過去。
率先出現在視野中的,是盤繞着螭龍的錯金法杖,擲地之聲似是要将嘉寧宮的地磚穿透,墨藍色的衣袍綴滿叮當作響的南珠,來人的步履緩慢,仿佛淩遲,身形略微有些佝偻,滿鬓銀絲,頭頂螭龍紋金冕,遍布褶皺的面龐卻挂着一雙分外矍铄的眼,合宮在那一瞬變得肅穆。
蕭清規只消聽到那南珠歡快又詭谲的聲音便知道來人是誰,全然不必扭頭去看,那是讓她作嘔生厭的旋律,也是讓她作嘔生厭的賀蘭世鏡。
賀蘭雲裳跟在其身後側方,虛虛扶着賀蘭世鏡并未持杖的左手,一齊向床榻上的蕭清規逼近。
蕭清規頓時連咳喘聲都不敢發出,咬牙隐忍,出于對賀蘭世鏡的畏懼與逃避,也不願讓賀蘭世鏡覺得她命不久矣,可随意當做砧板上的魚肉處理。
賀蘭世鏡的喉嚨患有舊疾,聲音雌雄莫辨,嘶啞難聽:“景初長公主,別來無恙。”
蕭清規強扯起嘴角發出譏笑,始終不願擡頭目視她,半天也不肯接話,局勢似在無聲僵持。
賀蘭世鏡顯然料到她會是這般反應,更是絲毫不為她的怠慢惱火,悠然從袖中掏出瓷瓶,倒了一粒漆黑的藥丸,遞向賀蘭雲裳:“給她服下。”
Advertisement
蕭清規和壽眉不知那是何物,賀蘭雲裳卻再清楚不過,接到手中眼神游移,奈何師命難違,極不情願地向蕭清規靠近。蕭清規便什麽都懂了,掙紮着躲開賀蘭雲裳,壽眉旋即明白過來,以身擋在蕭清規面前,語氣懇求地問賀蘭雲裳:“雲裳姑娘,這是何物?!”
礙于賀蘭世鏡就在身後,賀蘭雲裳豈敢與她解釋,搖頭推開壽眉:“莫要不自量力。”
壽眉斷然不肯退步,緊接着寝殿內便湧入了數名天師監戍衛,兩個上前将壽眉拖走,死死把她按跪在地,壽眉大叫:“你們放肆!這可是嘉寧宮!”
賀蘭世鏡豈會被她一個宮婢吓住,提起法杖鈍擊壽眉的腹部,壽眉登時疼得直不起腰來,再也吼不出一句。
蕭清規也已被按住,拖回床沿,賀蘭雲裳果斷将那粒藥丸塞進她的口中,逼她服下。戍衛這才退下,順便拖走了礙事的壽眉。
房中只剩下蕭清規、賀蘭世鏡、賀蘭雲裳三人,那顆藥丸的效用發作極快,蕭清規便覺整個人身處于混沌之中,像是飄了起來,又像堕入無盡的泥潭,總之徹底失去了反抗之力,半夢半醒。
賀蘭雲裳從腰間解下針袋,攤開捧在手中,賀蘭世鏡親自上前施針,銀針刺入蕭清規的顱頂。她似是故意的,又像是因老眼昏花而拿捏不穩,青絲散亂,本就不易找準穴位,她頻繁地刺偏,惹得蕭清規痛苦蜷縮身軀,随時會因她的下一針而死去一般。
那并非淩遲,只是折磨。賀蘭雲裳眼中閃過不忍,終是沒忍住出口阻止:“師父,不如由徒兒來施針……”
又是一針錯過穴位刺下,賀蘭世鏡更像是随手丢下了針而已,随即起身給了賀蘭雲裳一巴掌,賀蘭雲裳的臉頰頓時浮起紅腫的掌印,跪地求饒:“師父恕罪……”
“你當我人在閉關,便不知你都做了什麽?龍血丸你竟也敢私自研制,還用在她的身上,這天師監暫且還輪不到你來做主!”
“都是徒兒的錯,徒兒再也不敢了。”
賀蘭世鏡與賀蘭雲裳走出寝殿之時,天已經亮了。
蕭旭徹夜守在院中,見人出來才放下心,急忙問賀蘭世鏡:“天師,皇姐如何了?”
賀蘭世鏡不卑不亢地答道:“活着。經此一夜折磨,也算叫她長長記性,守好她一個公主的本分。皇帝也無需太寬縱她,她早已是個茍延殘喘的廢人,去留不過微臣一瞬之間,也省得她暗地裏翻弄風雲,徹底亂了我大譽的安寧!”
賀蘭世鏡轉身離去,蕭旭的眼中立刻閃過明晃晃的仇恨與殺機,直到看到賀蘭雲裳臉上的掌痕,怒火愈甚。
他險些上前去質問賀蘭世鏡,賀蘭雲裳連連搖頭,跟着賀蘭世鏡身後走遠。
她剛剛一直旁觀賀蘭世鏡施針,不過是吊命之法,正如那顆送進蕭清規口中的藥丸,至少也能讓人萎靡三日,提不起任何精力,蕭清規的身子又早有虧損,大抵會昏睡不止,能否平安蘇醒都無法保證。
而她遭受的那一巴掌,乃是因為她用在蕭清規身上的分毫龍血丸藥末,她早有心幫蕭清規根除舊疾,受蕭旭的意,本以為隐藏得極好,到底還是逃不過賀蘭世鏡法眼。
她豈會不知賀蘭世鏡的心思,蕭清規是賀蘭世鏡谶言應驗的最大傑作,只要拖着這副羸弱的身軀一日,世人便不會忘記賀蘭世鏡的神通,如此自然無需痊愈,日複一日地枯萎死掉最好。
思及此處,她扭頭與身後漸遠的蕭旭對視一眼,一眼便交換了全部的念頭。
蕭清規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
其間她似乎短暫蘇醒過幾次,又像是在夢中,看到蕭翊疏離的身影,話語仿佛天外來音,缥缈而空靈,伴着回響。
他說他做了二十九年的蕭翊,不願再繼續了。
他說此去一別,若他得勝歸來,必要風光迎娶她,讓她做他的皇後。而若他敗了,她依舊是譽朝尊貴的景初長公主,他說蕭旭給她擇的夫婿不錯,要她與馮玄度好好過,必能舉案齊眉……
她也終于明白了蕭翊口中的兩日之期為何意。
太後駕崩治喪,蕭旭下令辍朝七日,以示哀榮,朝臣輪換入扶靈宮哭臨,每日兩次。而兩日之後,則開始複朝。
蕭清規醒來之時,複朝已有兩日。
壽眉一直茶飯不思地在床畔侍疾,蕭清規睜開眼後猛然撐起身子,卻覺腦袋有千金之重,拖累她整個人都跟着向下墜,幸而壽眉眼尖,挪過去攬住蕭清規,語氣欣喜:“長公主,您終于醒了。”
蕭清規率先看到她蒼白的面色,想起昏迷之前的混亂,強壓住話茬先行關切她:“你怎麽了?臉色如此蒼白。”
“奴婢無礙,近幾日擔憂長公主罷了。”
她不願說,蕭清規便暫不去追問,懸心問道:“兄長呢?這幾日可發生什麽變故?”
壽眉瞬間變得緘默,猶想勸她休養,蕭清規已急得落淚:“你快說,兄長如何了?”
壽眉長嘆一聲,簡短答道,“王爺與陛下起了争執,禦史聯名參本,紛紛彈劾王爺,陛下動怒,當衆呵斥,并下旨幽禁王爺于府邸,命王爺自省……”
“兄長在府中?我這便出宮見他……”
蕭清規爬下床去,卻因渾身無力而倒在地上,壽眉忙想扶她回床歇息,無奈地喚“長公主”,随即發出一聲長嘆:“王爺已經離京了!”
她以蕭翊的下落相挾,讓蕭清規不得不乖順躺回床上,才娓娓道來。
複朝當日,禦史臺顯然由蕭旭授意,陳列蕭翊數樁罪狀。
半年來蕭翊出征西、北兩境,奪得一雙辟寒犀,卻并未申報朝廷,呈送陛下,而是私下納為己用,此為罪一。
去年中秋長公主誕辰,蕭翊擅自調遣玄甲軍運萬佛寺水月觀音像入京,作為壽禮,此為罪二。
年初寒沙川之戰,百姓尚為萬俟格所俘,蕭翊獨自回京,擅離職守,事後隐瞞不報,此為罪三。
太後駕崩舉國哀痛,蕭翊在府中飲酒大醉,夜闖千秋寺,冒犯觀音神像,又在次日無故缺席哭臨,可謂狂悖,此為罪四。
除此之外,還有罪五,蕭翊于嘉寧宮中衣衫不整,執劍驚擾聖駕,後于禦街縱馬,夜闖宮門而出……
樁樁件件,罄竹難書,更有落井下石之人借題發揮,意圖重審鄭光輔謀反案,含沙射影蕭翊設計構陷。
蕭翊始終安坐在朝堂之上,對此不發一言,甚至輕狂譏笑。
蕭旭當即震怒,責令蕭翊回府幽禁自省,蕭翊卻恍若未聞般,忽然請旨帶兵前往寒沙川戍邊。
早在蕭翊班師回朝之際,蕭旭便已增兵寒州,又何須他一個王爺前去戍邊?
北地戍軍在這時入殿禀告,像是與蕭翊勾結好一般,稱萬俟格手下的三萬将士散而複聚,叛出北朔,南下寒沙川作亂,侵擾寒州百姓,請陛下下旨派兵平亂,群臣頓起非議。
蕭旭沉吟良久,決意派遣少将軍魏路前往,魏路并非有意推诿,卻也不得不言清境況,稱其府兵棉衣儲備不足,難以抵禦北地氣候。當初辰王早已為對抗北朔而操練兵将、囤積軍備,眼下叛亂發生得突然,即便永安即将入夏,北地的冬季卻十分漫長,魏路委實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蕭旭并未就此死心,試圖從兵部抽調軍資,盧敬遠死後又逢國喪,兵部尚書一職尚且空缺,侍郎戴同舟上前禀告,稱盧敬遠通敵叛國,倒賣軍備,兵部儲備不足,無力周濟。
蕭旭幾乎被逼入死路之際,範闳進言,附議蕭翊,提及寒沙川之戰,上萬将士慘死于雪原,屍骨帶回不足五成。如今大譽與北朔已重修舊好,蕭翊出征一則平定叛亂,恢複寒州安寧,二則搜尋玄甲亡軍屍身,還骨于故鄉,以慰親眷,百姓必定感念聖恩。
那一刻,蕭旭坐在龍椅之上,俯瞰矮他一席安之若素的蕭翊,他始終不曾多言,一副成竹在胸的鎮定,讓蕭旭覺得分外可恨。
這一場複朝首日的博弈,他這個皇帝終究是棋差一着。
一日後,蕭翊率先前往辰州調軍,随即出發北上,再度赴往寒沙川。
眼下蕭旭大抵在太極殿中惴惴不安,時時命北地探子入宮禀告,擔心蕭翊突然率兵折返,劍指宮城,将他這個皇帝拽下龍椅。
壽眉已複述得口幹舌燥,歇下話茬,蕭清規卻感知到一股陌生的寒意席卷整個嘉寧宮,那是北朔的風雪,吹到了和暖的永安,而隆亨五年的春則變得格外漫長,好似要徑直邁過炎熱的夏,歲月鬥轉,六月飛絮。
如今她已然确信,蕭翊當真來過,來與她道別,這一別亦極有可能是永別。
那是他厭惡的北地,是她畏懼的北地,也是充斥帝王疑窦的北地,宋長庚與裴素枝埋骨的北地。那些舊人亡魂藏匿于暗室的滔天罪愆和愧怍,化成劈開山河的刀劍,他在溝壑的那頭,她在這頭,單憑一副槁木之軀,如何翻越。
蕭清規忽然有些心如死灰之感,緩緩合上眼簾,無意求生,但願速死。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