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午夜飛行02

午夜飛行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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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知然從來都不喜歡，甚至是讨厭醫院或者類似場所的味道。消毒水浸淫遍了每一寸瓷磚的縫隙和角落，無孔不入，無處不在，彌漫在空氣中，鑽入鼻腔裏，令他想要嘔吐。

當然更深層次的厭惡來源于背後的本質。好端端的人為什麽要來醫院？當然是因為病到需要時不時造訪看病了。

他讨厭自己這具像小草一樣，風一吹就折斷的身體，更讨厭自己無法擺脫這種情況的事實。

所以又一次聞到相同的味道時，洛知然下意識地皺起了眉。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學校的醫務室床上。校醫阿姨在外頭不知給誰打着電話，而床尾有另一個人。

那個剛才還急着要回家的女孩子，此刻正坐在椅子上，趴着小憩。小麥色皮膚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大概睡得很香。

洛知然沒有開口吵醒沉彌。

回頭便是校醫室的窗戶，夜色已深，玻璃映出他蒼白無血色的臉。

校醫阿姨很快完事走了進來，看到洛知然醒了，關切地問了一聲：“孩子，先把藥吃了吧？”

他身體不好這件事，家裏早就跟學校打了招呼，甚至還怕發生什麽意外，在校醫室這裏也備了一些藥。

洛知然道了聲謝，接過她遞來的水和藥片，一口氣吞咽了下去。只是苦澀的味道殘留在口腔中，揮之不去。

校醫阿姨又道：“我已經聯系了你家長，說是十分鐘後就來接你。你說你們班主任也真是的，不知道你的情況嗎，怎麽會讓你做值日呢。幸好有其他同學在……”

她打心底心疼這個過分病弱的少年，十六七歲像花一樣的年紀，別的孩子都在外面跑跑鬧鬧，他卻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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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知然的目光卻瞟到那個依舊熟睡的女孩身上。校醫阿姨的音量并不算小，即便如此也沒有吵醒她。

“不過這孩子也是的。我是檢查了你沒有危險，才給家長打電話的。她當時看到你暈倒，怎麽沒直接打120呢？”

一陣手機鈴聲突兀地響了，是一首舒緩的英文歌，總算把沉彌從夢鄉裏捉了出來。

她揉揉眼睛，熟練地從兜裏掏出了手機，睡意朦胧，口齒不清：“喂媽，我值日呢，你再堅持一會兒……反正現在也沒什麽人不是嗎。”

三言兩語之後，沉彌挂斷了電話，這才注意到洛知然已經醒了。

“你沒事吧。”她撓撓頭，眼底尚存着有點慵懶的睡意，“我差點以為你那啥……嘎了。”

單薄的身軀僵硬地倒在了地上，嘴角還殘餘着血跡，那一刻，沉彌真的有點害怕一條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

洛知然：……

他心頭生出的那幾分感激突然間蕩然無存，化為烏有。

校醫阿姨拍了一下沉彌的腦袋，嗔怪道：“你這丫頭，講什麽呢，呸呸呸。”

不論如何，對方畢竟送他來了校醫室，于情于理，都該表示一下謝意。

洛知然剛要開口，又重重地咳嗽了起來：“……謝謝你送我過來。”

沉彌從旁邊扯了張紙給他，似乎對他道不道謝并不在意：“不客氣。阿姨，這沒我事兒了吧？”

“嗯。”

“那我走了。”

她起身提起放在一旁的書包，像是很趕時間一樣大步往外走：“值日我都搞定了，別擔心。”

校醫阿姨突然想起什麽，又叫住她：“洛同學家長馬上到校門口了，我剛好也要下班了，我倆順道把他送過去吧。”

她知道沉彌是體育生，力氣大，怕路上又出什麽事兒，得要出個力。

沉彌想了想，總歸已經晚了，晚十分鐘和半個小時也沒什麽區別。

“好。”

*

可能是路上有點堵車，他們站在校門口的時候，洛知然的家長還沒有來。

校醫阿姨去旁邊打電話問家長到哪了，留沉彌和洛知然站在原地。

九月既是初秋也是夏末，燥熱的空氣中時不時刮來一絲帶着寒意的微風，是這個時節獨有的一種體驗。

兩人傻站在那裏也有些尴尬，沉彌便想找個話題：“你爸媽來接你麽。”

話一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這個問題的答案明擺着，很是多餘。唉，自己果然有種總能把天聊死的天賦。

出乎意料的，洛知然擡起眼簾，淡淡地說：“不是。”

“啊？”

“司機。”

“哦。”沉彌的家境很普通，所以完全沒想到這一層，不由得說，“這麽有錢。”

洛知然瞥她一眼，沒有作聲。

對于心思細膩的人來說，這種話不算好聽，也有很多種解讀方式。

不過兩人說了幾句話，他也漸漸明白過來，這個女孩兒沒什麽惡意，只是純粹的……嘴笨，不會講話。

沉彌的手機再次響了起來，能隐約聽到對面是個大嗓門的女聲，好像在兇巴巴地催她趕緊回去。

被同學聽到家長的訓斥，她似是也覺得不好意思，很快就挂斷了，吐了吐舌頭，解釋道：“我媽讓我回去給她看店。”

“店？”

“我們家有個超市。”

說到超市兩個字的時候，沉彌的臉上忽然泛起一種特別的笑意，即便嘴角上翹得并不厲害，那種由內而外的驕傲也悄悄從眼眸中滲了出來。

就像是在說——我們家可是有超市诶！厲害吧！

“有機會可以來照顧一下生意啊，就在北街那邊，叫天天超市。”

她踮起腳，伸出手指向北街方向。那一片不算繁華，整條街都是小小的門店。

洛知然“嗯”了一聲：“抱歉，今天耽誤你時間了。”

“這有什麽的，你人沒事就行。”

“還有，謝謝你沒打120。”

夜風中，沉彌的馬尾辮晃了晃，似乎是剛才睡得有些歪。她才意識到這一點，擡手給它紮得正了一點：“對哦，你剛才為什麽那麽說？”

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是，在昏過去之前，洛知然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請你別叫救護車。”

這讓沉彌很是疑惑，她又不知道洛知然的病情到底嚴不嚴重，萬一耽誤了可怎麽辦？

不過當時她想，反正校醫室就在他們教學樓下，把洛知然扛過去也花不了幾分鐘。如果校醫看過覺得很嚴重的話，再打120也不遲。

洛知然頓了一下，隽秀的臉龐上罕見泛起幾分遲疑，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難以啓齒，不過最終還是苦笑着，如實回答了她。

“讨厭醫院的味道。”

“味道？”沉彌想了想，“你說消毒水？校醫室不也是那個味兒麽。”

“淡很多。”

校醫室雖然也經常消毒，但強度自然沒有醫院那麽大，因此還算可以忍受。

沉彌不太理解，萬一真的有生命危險呢？也因為不喜歡味道就不去醫院嗎？不過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她也沒試着說服他。

一輛熟悉的車子慢慢駛了過來，司機搖下窗戶，擔心地朝這邊看來：“小少爺！”

小少爺？

這種只有在言情小說裏才會有的稱呼，令沉彌不由得偷笑了一下，被夜色掩蓋着，不甚明顯：“那，那我走了，拜拜。”

她剛想要跑向街的對面，就聽身後的人又道了謝：“今天謝謝你。”

“不是什麽大事兒，不用謝了。”

“我會記住你的人情。”

沉彌總感覺這句話聽起來挺鄭重的，卻并不能參透其含義。

她很快離開了，卻沒注意到自己的辮子上還挂着一根教室裏掉下來的彩帶沒有摘。

從那輛車內的窗戶看，就像閃閃發亮的發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