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午夜飛行18

午夜飛行18

018

*

那個問題最終沒有得到回答。

時間一晃而過，幾天未見的俞不群在第二周的周中出現在了天天超市裏，沒有多餘解釋地開始一如既往地幫忙。

沉彌也同樣沒有講話，只是在對方背着包快要離開的時候叫住了他。

“等等。”她說。

俞不群回過頭來，沉彌頓了頓，把之前受到洛知然鼓勵、準備了很久的那番話一口氣講了出來。

她從來沒有像這樣長篇大論地說過什麽，末了結束時，覺得口水都要幹掉了。

頓了頓，沉彌又道：“……我希望得到你的理解。”

換成別人完全沒有解釋的必要，只因為是俞不群——這個從小時候開始，就會在省隊挺身而出幫助她的朋友，才會想要溝通清楚。

兩人站在超市門口，沉默半晌，俞不群經歷了一番艱難的消化：“好像理解了，又好像沒有。”

盡管他的臉上挂着明顯的困惑。

“好吧，我保證，以後不會不經你同意就出頭了。”俞不群撓撓頭，壓低聲音，“之前是我的問題。”

沉彌露出些許笑意，伸出拳頭，跟對方碰了碰。那些看不見碰不着的芥蒂，好像在這一瞬間就此消弭掉了。

俞不群也咧嘴笑了，像是放下了一個大包袱般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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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先回家了。”他說。

“拿上這個。”

沉彌一如既往地給俞不群裝好了一大袋零食，作為來幫工的報酬。

她把袋子遞過去的時候，對方道了聲謝，然後順口問：“你那個學校裏的心理咨詢怎麽樣了。”

“沒怎麽，剛讓我們填了些表格。”

俞不群“噢”了一聲：“昨天我看到那個醫生來你家超市了。”

沉彌正用抹布擦拭收銀臺的手滞了一下：“你說池醫生？”

“我不知道他叫什麽，就是年輕的那個。”俞不群沒參與後續的輔導，所以對那些醫生也不怎麽熟悉，“我昨天沒訓練，下午回家的時候看到他站在這裏，跟阿姨講話。”

他看到沉彌的臉色好像一下子變了，不明所以：“你不知道？”

俞不群本以為池醫生是來家訪的，但此時轉念一想，他們學校上上下下這麽多人，不可能一個個家訪吧。還是說出了什麽嚴重的心理問題？

他知道她久久不能忘懷那件事，甚至因此夜不能寐……但這麽多年了，應該好轉了吧？

應該，吧？

瞬息，沉彌的表情恢複正常，沒怎麽太在意地說：“不知道，或許吧，我等會問問我媽。”

俞不群走後，她去後院找正在打電話的許如蘭。

“……明天中午十二點送到是吧，行。”

挂斷電話，許如蘭才回頭看到不知道在自己身後站了多久的女兒，皺眉打量：“怎麽不多穿點，晚上涼。”

“我不冷。”沉彌說，“媽，昨天我們學校的老師來家訪了嗎？”

她沒提“心理醫生”這幾個字，而是刻意模糊了一下。

這幾天許如蘭很忙，早把事兒扔到腦後了，經沉彌這麽一提醒，方才想起來：“是哦。”

“也不知道幹什麽來了，跟我打了個招呼說是來看看你平時的環境，買了幾根烤腸就走了。”她回想了下，随口道，“是個小夥子，我還奇怪怎麽那麽年輕呢。”

通過描述，可以确定是池醫生無疑。

聽到池醫生沒說什麽，沉彌一顆提起來的心慢慢放了下去，面上卻依舊沒有産生任何變化：“嗯，好像是随機抽人家訪。”

許如蘭“啊”了一聲：“那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收拾一下，昨天他來的時候剛好在搬貨，亂糟糟的……”

“這有什麽。”沉彌笑了笑，将話題引到了別處，“明天小袁姐姐請假嗎，要不要我回來看店。”

許如蘭板起臉，用略帶一點嚴肅的口吻訓斥她：“不用，你專心訓練，不要老操心這些事。”

*

不過第二天沉彌還是提早回來了。小袁是在超市裏上日班的收銀員，她偶爾需要缺勤的時候，沉彌就會跟隊裏那邊請假，頂替她的工作。

下課之後是五點過，這個時候店裏也沒什麽人來，她坐在收銀臺前吃飯，面前架着個略顯陳舊的平板。

開超市其實賺得也不少，但都是辛苦錢，沉彌舍不得花。這個平板還是拿之前某次比賽的獎金買的，所以即便舊了點也沒舍得換。

她聚精會神地看着頁面上的字，讀得很認真，半天才翻一頁。

左下角顯示着标題，“《嬰靈之家》第二個故事”。

……嗯，在沉彌的強烈要求下，那位高産的小作家已經寫完了第二個故事，并再次發給了她試閱。

她之前還不理解祝一佳為什麽追小說追得那麽瘋狂，直到看了《嬰靈之家》之後才體會到追更那種抓耳撓腮的感覺。

一開始還能忍受，可上學時每天看着洛知然就在身邊，沉彌就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尤其是昨天……

“……”她的同桌看着她頻頻投來的目光，寫了張紙條過來，“怎麽了。”

沉彌有種被抓包的緊張，就連簡單的字也差點寫錯，“沒（劃掉）沒怎麽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洛知然從這周開始就沒穿過黑色外套，反倒是淺色的換了好幾件。

對方的筆跡一如既往清秀，“……光這節課，你就看了我六十三次。”

既然被揭穿，沉彌索性就不裝了，直接大大方方地看過去，剛好對上洛知然那雙漂亮的眼睛，似乎在說“果然如此”。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

“我在想《嬰靈之家》。”沉彌寫，“你開始寫第二個故事了嗎？我一想到第一個故事的開放式結尾，就很心癢。”

洛知然拿到紙條的時候，似乎頓了一下，“就因為這個？”

“對啊。”沉彌品不出對方的情緒，只是覺得這行字跡的力道比之前的要重許多，從紙條背面可以摸到明顯的凸痕，“不然呢。”

洛知然沒有再給她回寫紙條，似乎是重新專注聽起老師講課來。

這節課下了之後，他起身出了門，清俊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看不出來到底在想什麽，也沒有跟沉彌說話。

只是與此同時，沉彌桌洞裏的手機震了一下。

“[微信消息]洛知然：[《嬰靈之家》第二個故事.docx]”

原來已經寫完了啊！！！

這就是沉彌正在讀的東西。

不得不說，此刻的氛圍還挺适合看恐怖小說的。外面偶爾有人經過的街道，空空蕩蕩的超市，時不時傳來的滴水聲……

沉彌看着書還沒忘時不時朝外望望，怕自己錯過進來買東西的人。正因如此，留給了大腦更多消化那些文字的時間，一顆心跳得愈發忐忑不安，仿佛有“咚咚”的震感。

“他以為那東西已經離開了，剛放松下來，卻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方才還幹幹淨淨的窗外，似乎正被什麽敲打……”

“咚咚！”

這不是書裏的描述，而是不遠處傳來的聲音。

沉彌被驟然一吓，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幸好她身手夠矯健，下意識地平衡住了身體，這才穩穩站住。

她看着超市門口的身影，驚魂未定，“洛知然？”

那個穿着米白色外套，本應該在上晚自習的人，此刻站在不遠處，剛才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叩了叩玻璃門。

天氣轉冷，他的指節有些泛紅。

洛知然“嗯”了一聲，走到烤腸機前，“我想吃。”他說。

沉彌撫了下胸口，緩了緩神，過去拿食材：“你不上晚自習？”

“翹了。”

“……”沉彌熟練地烤好了，剛好聽到收款到賬的聲音。

洛知然接過，吹了吹，輕輕咬了一口。

“突然來了靈感。”盡管沉彌沒有問為什麽，他還是主動說了原因，“想找個地方寫第三個故事，順便買點吃的。”

洛知然背後的書包看起來沉甸甸的，他拉開拉鏈，露出之前曾在他家見過的筆記本電腦。

“可以在這裏待一會兒嗎。”他問。

沉彌二話沒講，以最快的速度從後面給大作家搬了把舒适的椅子，放在了櫃臺旁邊，順便給他留了個可以放電腦打字的地方。

“請。”她非常尊敬地說，“這裏就是您的禦用寫作座位。吃喝自取，賬算我的。”

洛知然的嘴角抽了抽，似笑非笑的模樣，但最終忍住了。他從貨架上拿了一點小零食，沒過一會兒便開始專注地寫起小說來。

在清脆的打字聲中，沉彌看完了第二個故事。雖然過足了瘾，卻又因為結尾的伏筆而意猶未盡，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趕緊快進到結局。

不行，她在心裏對自己說，追文追得有點魔怔了。

沉彌拿出沒寫完的作業，決定分散下注意力，可沒寫幾道題，思緒又不由自主地往故事上飄。明明在寫軌跡方程的算式，等號後面卻變成了“嬰靈”兩個字……

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寫不下去了，一想到故事線就在自己身邊延續，就無法坐視不管。

于是沉彌幹脆利落地放下筆，悄悄搬着椅子往洛知然那邊靠了靠。

對方正聚精會神，看似毫無察覺。

屏幕有點亮，看不到……她繼續湊近了一點。

文檔字有點小，還是看不清……她又小小地挪了挪。

直到椅子近到不能再近的地步，本就不大的空間變得愈發逼仄，洛知然忽然轉過頭來，看向右邊距離疾速縮減的沉彌，微微擡了下眉，打量一番。

“怎麽？是要坐我身上看嗎。”他輕聲調侃說。

沉彌有一瞬間的臉紅，知道自己過分了，不好意思地說：“抱歉……”說着就要退回去。

卻被洛知然抓住了手腕。

即便是打了好一會兒的字，他的手指也很涼。

“就這樣吧。”洛知然沒多說，只是把電腦往沉彌那邊挪了下，順便調低了屏幕亮度。

這次她能夠看清楚了，短短半小時，文檔字數從無到有，已然3000+。

洛知然外套的衣袖遮着手掌，打字的時候只露出一半的手指，卻意外的靈活，速度極快——寫得甚至跟她的閱讀速度差不多。

沉彌一口氣看了個夠，知道後續的初步展開之後，心也沒那麽癢了。過了一會兒，她感覺到他開始漸緩，似乎是還沒構思好情節，便自覺地退了回去。

故事不可能一天就寫完，大致整理了一下今天的內容之後，洛知然合上了電腦。

“有那麽好看？”他說，“你上課一直魂不守舍的。”

沉彌重重地點頭：“當然！”

連着寫了兩三個小時，洛知然似乎有些疲倦，支着下巴，“那讓你寫個讀書筆記給我，你願意嗎。”

“願意。”沉彌連想都沒想，“多少字都可以。”

洛知然也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個回答，他把電腦收回包裏，“不用，我開玩笑的。”

他笑笑，“謝謝你喜歡這個故事。知道有人在期待，我好像也更有靈感了。”

“你要是發到網上。”沉彌非常肯定，“會收獲更多讀者的。”

“你真這麽認為？”

“嗯。”

其實沉彌不太懂網絡小說，也不知道大衆的口味，但她就是有這樣一種很明确的直覺。

天色已晚，兩人沒再多聊，洛知然便背着書包離開了。

數秒後，沉彌收到了一個100塊的轉賬，上面寫着“飯錢”，但其實他也就拿了一袋芋泥面包和一瓶牛奶而已。

她剛想要把這錢退回去，就見洛知然又回來了。

他撩着簾子，叫她。

“沉彌。”洛知然頓了一下，有些遲疑，“我看到池醫生和你媽媽……在對面那條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