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午夜飛行17

午夜飛行17

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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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名為《嬰靈之家》的小說一共50章左右，沉彌縮在洛知然家沙發上，花了四十分鐘看完了它。

明明室內溫度沒有變化，她卻只覺得越來越冷，以至于洛知然貼心地為她拿來了一條嶄新的毯子。

“怎麽樣？”他見沉彌放下了手機，問。

沉彌現在有點不想說話：“……”

她看小說看得不多，這種類型的小說更是第一次讀，目前還處于一個毛骨悚然的狀态，沒有緩過神來。

“不好看嗎？”

沉彌遲緩搖頭：“沒有，寫得很好。”

即便她不怎麽懂，也能看出來洛知然是個很會寫故事的人。沒有繁雜的描繪，三言兩語就将場景刻畫得躍然紙上，甚至在故事的結尾部分，沒有一個字提到“鬼”，卻能不經意地給人致命一擊。

抛開恐怖靈異的部分，劇情的設計也非常巧妙，很難讓人相信這是第一次寫小說的水平。

“我先緩緩。”她把毯子放到一邊，去衛生間洗了把臉。

沉彌看着鏡子裏映出自己被吓到血色盡失的臉色，努力地拍了拍臉頰，想讓它看起來有血色一點。

回到客廳，洛知然還坐在原來的沙發椅上，只是再次換了個姿勢。

他用帶了些征詢的眼神看向沉彌：“是吓到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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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吧。”她小聲說，咬了下嘴唇，“結尾是開放式的，也不知道嬰靈究竟去了哪兒……”

最恐怖的永遠是未知，正因意猶未盡，才會細思極恐。

“我想把它寫成單元劇的形式，就是一個個小故事串聯起來。”洛知然解釋說，“所以這并不是結局。”

這倒也合理。畢竟書名是《嬰靈之家》，現在的故事裏才剛剛出來一只嬰靈而已……

想到這裏，沉彌心頭的陰影散去了不少，突然也能理解為什麽當時洛知然不肯對池醫生透露了。學校裏的老師們本來就覺得寫小說是件“不務正業”的事，更何況還是這種“神神叨叨”的類型。

兩人稍微聊了一會兒劇情，她又想到祝一佳經常用來看小說的那個網站：“考慮過發到網上連載嗎。”

“還沒想好筆名。”

“直接用本名？”

“……”洛知然頓了下，委婉地拒絕了這個提議，“再想想好了。”

沉彌“噢”了聲，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過了一陣，小聲問：“你為什麽想寫這種類型的小說啊？”

洛知然沒有回答，只是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染上了些難以辨別的情緒。

半晌，他方開口，“小的時候住院，沒事做。”

……

那是一段相當漫長且無趣的時期，不到十歲的小孩終日躺在病床上，目光所及之處全是望不到邊界的白色。

醫囑中的“靜養”兩個字将洛知然限制在那間病房內。不能出去玩、不能劇烈運動或是跑跳、甚至大部分時間都不能下床。

小孩子并不懂得那麽多道理，他只覺得自己像一只被關在牢籠內的小鳥，郁郁寡歡。

負責照顧他的保姆會經常帶來很多書籍給洛知然，還有動畫片、電視劇……什麽都有。一開始還能吸引他的大部分注意力，可時間長了，不論是誰都會膩煩。

某天又一次百無聊賴地翻着一本雜志時，他偶然看到了尾頁上印着的小故事欄目。那是一則靈異微小說，很是短小精悍，卻十分令人回味。

保姆不會給這麽小的孩子買恐怖類書籍，所以那是他第一次接觸到這類文化，也是萌生創作想法的契機。

鬼神是尚未能确認存在的事物——至少洛知然從未見過。

而文字是為數不多能對它進行幻想的産物，以至于他很快便沉迷在自己的想象世界中。

病情不允許他長時間使用手機或電腦，所以他就一筆一劃地把自己編的故事寫在本子上。有的是半頁的短文，有的是幾十頁的中篇，有的甚至是占據了一整個本子的長篇。

下午陽光好的時候，洛知然會坐在病房外面的長椅上，拿着鉛筆橡皮還有本子，認真構思情節。

只要拿着這些東西，那些漫長的時間就不再難捱，反倒稍縱即逝。

……

說到這裏，洛知然不自覺地露出了個淺淺的笑容，含着某種懷戀：“後來出院收拾東西的時候，我寫的本子堆滿了整整一個紙箱。”

大概是得益于寫了許多故事的原因，即便是描述算不上多有趣的回憶，他也将這段故事講得很是引人入勝。

沉彌抱着毯子，聽得非常專注，甚至連睫毛上沾了一點毯子的絨毛都沒注意到。

聽到洛知然小的時候就寫了這麽多小說，她睜大雙眼，結果反倒将那絨毛弄進了眼睛裏。

沉彌下意識伸手去揉，很快就将那沾着眼淚的絨毛拿了出來。只是把右眼蹭得紅通通的，像是哭了一般。

她微囧，還沒忘了回應對方：“那你至今已經寫了幾百萬字了？好厲害。”

洛知然附身抽了張紙巾遞給沉彌，看着面前的女孩稍微有點不好意思地擦拭着右眼，眼中含笑：“抱歉，新毯子有些掉毛。”

“沒事沒事。”

沉彌将紙巾團成一個小小的團，很輕易就投進了遠處的垃圾桶裏。

“對了。”洛知然突然說，“有樣東西要給你。”

他起身拿了個紙袋過來，封口處還貼着一張貼紙，昭示着這份東西并沒有被其他人打開過。

“這是那位叫俞不群的同學托我給你的。”

沉彌并不是會将心事掩埋得很好的人，訝異和略微抵觸的神情躍然臉上，很容易就能讀出來。

是了，前幾天和俞不群的矛盾還沒有來得及解決。

洛知然又道：“他周五晚上來班裏找你，你不在，祝一佳也走了，我就代為收下了。”

這個謊說得臉不紅心不跳，坦然自若，就連呼吸的節奏都沒有變，更何況還提到了祝一佳，沉彌并未生出任何懷疑。

“謝謝。”她接過紙袋，沒多想便撕開。裏面是幾袋她平時愛吃的小零食和糖，還有一張寫着“對不起”的字條。

沉彌飛速地掃了一眼就合上了。朋友主動送小禮物來求和是好事，可她的心裏還是埋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疙瘩。

這種感覺令沉彌很不好受，回想起昨夜的失眠，糾結的神情再度浮現在她的臉上。

“怎麽了？”洛知然适當地插入一句詢問，“你想找個人傾訴的話。”

米色的外套領口不知何時敞開了一點，露出一段膚色冷感的脖頸。他表露出恰到好處的關心，又不至于熱絡到引人反感，同時稍稍擡起眉。

那目光像根将自己棱角隐藏得很好的鈎子，一下子把沉彌的心事勾了出來：“之前……”

她平靜地把發生的事敘述了一遍。從盧晨宇被困在廁所裏被她解救，到最後發現始作俑者其實是俞不群。

“雖然他向我道歉了，但我心裏還是不太舒服。”沉彌困惑地說，她将昨夜在腦海裏回蕩着的疑問講了出來，“是我太鑽牛角尖了嗎？”

說着，她把頭埋進毯子裏。

“我一直都覺得，對朋友不該太計較，也不會輕易因為朋友做什麽生氣，更何況對方還道歉了。可這次……到底怎麽回事呢。”

沉彌想揉揉自己的頭發，但又想起媽媽特地花時間編了辮子，不好弄亂，于是沮喪地放下手。

洛知然靜靜地聽完，給她留了點自己思考的時間，而後說：“你沒錯。”

就連最好的朋友祝一佳、乃至于沉彌自己都沒能完全理解自身的想法，所以她也并沒期待能從他這裏獲得認同感。

可是未曾預料到的回答落入耳畔，令沉彌始料不及地擡起腦袋，頃刻間對上隔着一個茶幾距離的、那雙十分清澈的眸。

陽光從客廳的落地窗透進來，落在他的右半邊臉上。

眼明正似琉璃瓶。

“你沒錯。”洛知然又重複了一遍這三個字，“你有生氣的理由。”

沉彌愣愣地問：“為什麽？”

洛知然将自己膝蓋上的毯子拿開，放到一旁，身子前傾，将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許多。

雖然中間仍舊隔着那個茶幾。

他身體弱，跟沉彌聊了幾個小時，大概是有些倦了，眼皮懶洋洋地垂着。即便如此，也沒有露出半點敷衍之意，而是很認真地說：“想想你最開始問他的話。”

——你是認為我自己沒有解決的能力嗎？

“答案就是這個。任何越俎代庖代你做決定的人，本質上都是這樣想的。譬如小孩在外面被成年人打傷了，家長替他報警，是不是因為小孩年紀小，沒法處理事情？”

——是的，沒錯。

“再譬如寵物在外面受了傷，主人去追責，就更不用說了。”

——當然了，寵物又不會說話，不靠主人的話靠誰呢？

“可是他和你的關系既不是家長與小孩，也不是主人與寵物，只是同學朋友而已。小孩和寵物在客觀上缺乏自主意識，可你對他來說，是獨立的同齡人。”

“而已”兩個字被咬得很重。

“他那樣做是不尊重你的決定，而且把你擺在了一個弱勢的立場上。更何況，我也并不認為你是被‘欺負’了。”

陽光有些刺眼，使得洛知然稍稍側過頭去。

說到這裏，他又想起那天少女單手把盧晨宇拎起來，任憑對方驚慌失措，也沒有多餘的反應，只是丢下一句很不好惹的：

“閉嘴。”

那之後盧晨宇就沒有再招惹過她。

她明明自己處理得很好，既起到了威懾的作用、也不過火，完全不需要別人的畫蛇添足。

洛知然的瞳被陽光映得顏色很淺，如琥珀般透明：“實際上你沒有被‘欺負’也沒有吃虧，但他就算聽了你的話也不相信，對嗎？”

“……”

沉彌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洛知然的話就像是疏通了她腦中某根堵塞已久的經脈一般，茅塞頓開。

原來一件小小的事背後，竟然有這麽多道理。

“不過你們是認識多年的好朋友，我相信你對他的人品有自己的判斷，也知道他的出發點究竟是不是為了你好。”

——雖然這個世界上多得是打着“為你好”的旗號，行不軌之事的人。

“之後找機會把這些話告訴他吧，讓他知道你真實的想法。”

寥寥數語，點撥了她。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明明答案離自己那麽近，卻還是花了很久才找到出口在哪裏。

沉彌若有所思，然後突然問：

“你怎麽知道我跟他是認識很久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