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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齊珈吃完早餐，剛把盤子放進水槽，便聽到客廳餐桌上的手機響起來電鈴聲。

一道溫柔性感的女聲在唱着粵語：“祈求天父做十分鐘好人，賜我他的吻如憐憫罪人……”

她轉身回到客廳，接起電話：“湘雲？”

尹湘雲把工作室的簾子拉開，讓難得的陽光照射進來。聽到齊珈的聲音，她眯着眼低笑道：“齊珈，今天是周日，你沒有工作，也不用去電視臺上節目。按照慣例，你該來看我了。”

兩年多以前，齊珈從中山大學畢業，來到了尹湘雲所在的Y市工作。

閨蜜相聚，自然歡喜。

尹湘雲提出讓齊珈每兩周去一次她的心理咨詢工作室小聚。一來為了敘舊，二來湘雲私心想着以此了解齊珈的心理動向，好随時成為那個給她引導的人。

齊珈看了一眼牆上的日歷，心裏正琢磨着時間，手機又傳來一陣震動。她垂眸一看，手機頁面的頂端顯示着“匪警110”字樣。

“湘雲，我有個電話進來，回頭再聊。”說罷，齊珈把電話切換，接通了110。

一道年輕又清晰的聲音在裏面說：“您好，請問是手語翻譯齊珈老師嗎？”

“是，是我。”

“您好，齊老師，我是Y市公安局的刑警湯寧。我們這邊有點兒特殊情況，需要一位手語翻譯協助辦案，我們從電視臺那邊拿到您的聯系方式，主要是為了……”

齊珈仔細聽完，弄清楚了湯寧的用意。她答複得很快：“行，我有空。不不不，不用來接，我自己坐地鐵過去就行。”

齊珈住的地方離Y市公安局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坐地鐵過去，也得二十來分鐘。

她匆匆給尹湘雲去了條信息，随意地綁了個丸子頭，提着包就出了門。時間倉促，她連妝都沒有來得化。

小湯警官已經在市局門口等候多時，見到齊珈過來時，立即迎上去，邊走邊開始介紹：“齊老師你好，這次的情況是這樣的，在我國西北岑省發生了一起惡性的連環兇殺案，在短短十天內，已經連續有三名年輕女子遇害。就在兩天前，Y市也發生了一起看起來極為相似的案件，經上頭批準同意，将這幾起案件并案調查。今天淩晨，我們在某娛樂場所抓獲了一名嫌疑人，卻發現他是個聾啞人，因為和他在溝通上存在一定難度，所以麻煩您……”

“叫我齊珈就好，”齊珈嗓音清澈，“配合警方辦案是我們公民的義務。”

“好，齊珈。”湯寧許是看齊珈年紀太輕，也不好再一口一個“齊老師”，故而改了口。

兩人走進辦公大樓以後，湯寧又像想起什麽來，輕聲解釋：“這起案件是由岑省省廳一名姓簡的刑警負責，現在人就在審訊室，一會兒他會向你介紹案件具體情況。至于與嫌疑人的溝通方式，簡隊也會教你。”

齊珈本來向前走得好好的，可是因為聽到了某個多年未曾耳聞的姓氏，腳步頓了頓。心底某個不見光日的角落，有一只無形的手扯動她的神經，微不可聞地動了兩秒。

人可真是感性動物。

她擡起頭，看了一眼湯寧，企圖從他臉上看出一點兒什麽，卻只看到一雙同樣好奇探詢的眼。

“好。”齊珈又邁開了步子。

兩人一起上二樓。穿過樓梯之後，湯寧在靠東第三扇門前停下來。他沖齊珈笑了笑，說了聲“到了”，随後又站在門口朝裏說：“簡隊，手語翻譯老師進來了。”

“進來吧。”裏面的人說。

隔着十多米距離，齊珈并沒有聽得太真切那人的嗓音。只感覺是沉穩老練的，根本就不像當年那個玩世不恭的男生。

“齊老師，”湯寧沖裏面一揚手，“那我先走了，這邊簡隊會和你對接，工作完了來一樓找我，我送你回去。”

“好。”

齊珈踩着平跟皮鞋進去，地板上發生輕輕的篤篤聲。那個被稱為“簡隊”的人，正背對門而坐，似乎在身後的架子上翻找什麽資料。

齊珈剛準備開口，椅子上的男人已經将椅子旋轉過來，嘴裏說：“小湯請的手語——”

這回兩人是真真切切四目相對了。

簡淮川頓時愣住，沒說完的半句話噙在嘴裏，喉嚨像失了聲。他就這麽盯着齊珈看，看她那張讓人魂牽夢萦卻又略顯陌生的臉，無端看出幾分心痛來。

好像藏在心底許久以為自己已經遺忘的那個人，如魔術般出現在了他面前。

是幻覺吧。

不然，時間怎麽像靜止了？

齊珈也沒料到真是簡淮川。

六年多未見，他變了很多。不笑的時候，面容清冷，五官分明，渾身上下散發着成熟男人的魅力，舉手投足間無意外露驕矜的氣質，早已不像當年那樣稚氣與不羁。

齊珈心裏滋生出一種奇怪的委屈和舒坦，好像懸了多年的心，終于有了纾解的豁口。可她的心又跳得很快，沉鈍的壓抑感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再一聯想此刻自己素面朝天的樣子，又有些驚慌不已，腳尖微動進退兩難。

但是她心裏有一道情緒在引導她，告訴她，當年失約的人是簡淮川，憑什麽是她難堪羞澀？

兩個人都沒動，一人站着，一人坐着。周遭是看不見的風起雲湧，和彼此心裏蔓延的驚濤駭浪。

簡淮川率先反應過來。他把資料往桌上一扔，起身邁開長腿走向齊珈，臉上帶着無懈可擊的笑容：“齊珈？這麽巧啊，你怎麽在Y市？不是聽說去了廣州？”

男人揚起聲音說話，還是他從前慣用的語調。

齊珈産生一秒鐘的錯覺，仿佛眼前的人，還是那個給自己定制另類T恤、在球場熱烈奔跑的狂放少年。

“那你呢，”齊珈聲音有點冷，帶着自己都沒意識到的酸意，“不是金榜題名考上了西北警官學院，來Y市做什麽？”

簡淮川頓時卡殼。

他眯了眯眼，表情變得諱莫如深。濃眉略微上揚，漆黑的瞳仁裏跳動着齊珈的身影。只可惜，她已經剪掉了從前撓到他心癢的馬尾。

簡淮川突然意識到，不能在這兒和齊珈敘舊。他擔心自己情緒難以自控，會忘了自己的本職工作與應盡責任。

半晌後，簡淮川才說：“你做了手語翻譯？當年我聽說，你學的是英日口譯。”

齊珈寸步不讓：“小混混不也改邪歸正成了警察？”

簡淮川聞言，忽然笑了。他覺得舒坦，因為他看到了她的态度。

沒有遺忘，不是冷漠，而是咄咄逼人。

這比他想象過的重逢，要好太多倍。

可簡淮川沒有繼續讨論這個話題，而是故意轉移道：“一會兒需要你協助我辦案，在這之前，我能請教你一些關于手語翻譯方面的問題嗎？”

見他迅速進入工作狀态，齊珈也不好再矯情。她刻意忽略掉心裏五味雜陳的情緒，盡量平靜地回答：“可以。”

簡淮川轉身往裏走，齊珈小步跟了上去。

走幾步才看清楚，這間審訊室還有一個封閉的小隔間。特殊材質的玻璃窗內，坐着一個穿灰色衣服的年輕男子。他耷拉着頭，眼睛虛空看向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齊珈在心裏默默想着和嫌疑人的溝通策略，思維漸漸平靜下來。

簡淮川忽然轉身，嘴角揚起，眼睛裏盛滿狡黠的笑意。

“齊翻譯，我誠心請教一下，‘我想嫁給簡淮川’這句話，用手語應該怎麽翻譯？”

“呃？”齊珈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擡頭看向簡淮川的臉，确認了一次。

當她發現他一臉壞笑，眼角眉梢都是戲谑時，頓時十分氣惱。他明明變了那麽多，可是這話一問，又讓人感覺，這六年多時光并未逝去。

他還是當年的簡淮川。

“簡隊長，Y市還有幾位手語翻譯，我建議你們另請高明。”齊珈嗓音清冷，情緒溢于言表。她轉身就要走，心裏那抹不悅也來得更甚。

這麽多年了，他還是這樣，欺她軟弱。

“齊珈，齊珈。”簡淮川情急中去拉她的手，“我是開玩笑的，不要生氣。”

齊珈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

“時間很緊，”簡淮川自如地切換了神情，“領導給了我期限，限我一周內破案，阻止更多的悲劇發生。幫幫我，好不好？”

僵持數秒後，齊珈終于松口：“那行，盡快開始工作吧。”

兩個人總算靜下心來，開始談這次的案件。

簡淮川進入工作時十分專注，他詳細介紹了案件的背景，做了一個問答提綱，然後對齊珈說：“一定要按照我這個順序向他提問，你不需要注意他的表情，只需要準确地翻譯他的話。”

“好。”

這幾年來，齊珈無數次和聾啞人打交道，所以并不怯場。

簡淮川親自領着她走到門口，然後與嫌疑人四目相對後，便折返回了觀察區。

齊珈進去以後，手語打得飛快，試圖以溫柔可親的形象，拉近和嫌疑人曾遠洋之間的距離，好讓他能迅速與自己互動。

只可惜，這名年輕男子并不為所動，眼睛裏甚至帶了一絲嘲諷。在齊珈講着自己教聾啞小朋友如何學手語的時候，曾遠洋默默喝了一口杯中的水，絲毫沒有回應的欲望。

齊珈有些氣餒，手上的動作減緩停下，安靜地坐了幾秒。

她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句話，手上的動作跟着未停：“你知道嗎，那些女孩，她們本來有更好的未來。”

看到這句話，曾遠洋冷笑了一下。他慢慢舉起手，比了一串手語：“你知道嗎，你們健全人的欲望，全部都寫在臉上。”

齊珈錯愕，不知其意在何為，只得跟上他的節奏，用手語問：“我的欲望是什麽？”

“你的欲望，是讓我開口。”曾遠輕蔑地一挑眉，順手又指了指隔間外簡淮川坐的方向，“而他的欲望——”

曾遠洋臉上的不屑來得更甚，“他的欲望，與你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