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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離正式錄播還有點時間，米斐像一只高傲的孔雀，直接上了主播的位置。

齊珈坐在一邊的翻譯席上，呼吸漸漸有些急促起來。

有兩個人在她心裏争辯着，不可開交。她誰也不勸，就默默聽着她們的各執一辭，吵得火熱。

到最後，齊珈只覺得自己像處在3D環繞的立體音像廳裏，耳膜裏充斥着兩道毫不相讓的聲音，震得她腦仁疼。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在叫她：“齊珈？”

齊珈回神，見到米斐那張不滿的臉，立即抱歉地應答：“好，我準備好了。”

新聞節目錄播正式開始。

米斐不是新聞主播科班出身，一臺新聞錄下來，不斷卡頓、節奏太快又總是忘詞，給齊珈造成了不少麻煩。

但所幸這是一檔錄播節目，并不會影響最後的播出。

做完自己的工作後，齊珈收拾好東西就打算離開。走之前忽然想到陸琳，便掏出手機發了條信息給她：“你調到哪檔節目了？”

陸琳那邊回得很快：“齊老師，臺裏讓我去做農墾回訪，我還沒有決定好。”

齊珈聽到“農墾回訪”四個字，頓時一愣，但很快便意會過來了。

她追問：“為什麽會調動？”

陸琳挺直爽：“李副臺開會決定的，說咱們的節目收視率太低，讓我去跑跑一線，鍛煉鍛煉。”

齊珈沒再回複。她心裏那股翻湧的情緒已經過去，至于如何決定，便要交給睿智的夜。

當天晚上，齊珈在家裏寫了一封很長的郵件。

當按下發送鍵之後，吊了大半天的心漸漸安生了一些。她掃了一時間，拿出手機給簡淮川發信息：“做人應該耿直些，還是圓滑些？”

簡淮川不明她意，但斟酌之下回複：“能否折中？”

“不能。”

過了好半天，淮川的回複才來：“那就随心。”

齊珈頓時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但很快，簡淮川下一條信息就來了：“那你喜歡什麽樣的人呢？”

齊珈以為他是在和自己探讨有關“耿直”和“圓滑”的問題，于是回答：“我可能更喜歡有情商、能處理人際關系的人吧。”

這一次淮川幾乎是秒回：“那太好了，我正是這樣的人。”

齊珈心一顫，臉頓時就熱了。

無論是七年前，還是現在，她都發現自己經受不住簡淮川的撩撥。即使她以為自己早已經心如止水，可是在聽到淮川的聲音、甚至只是看到他的聊天頭像時，心中依然存留着少女般的溫情。

枕着這句溫暖，甜甜入眠。

次日上午，齊珈的郵箱裏收到了一封回信，上面只有簡短的一句話：“其實你心裏早有決定。”

齊珈的心，便徹底平靜下來了。

做完手頭的工作，她看了一眼日歷。還有幾天就是聖誕節，她打算去接尤未來回家住幾天，順便去給她采購過冬的棉服。

但還沒來得及決定，有一通來自家鄉的電話在手機屏幕上亮起來。

齊珈接起，聽到對方客氣地說：“齊老師，我是C市青年志願者協會的副會長，我叫蔣青石，也是你在C市市一中的學弟。我們C市的大學聯合會和青協想在聖誕節組織一次送愛心送溫暖活動，急需邀請一位手語翻譯老師，之前我們也聯系了本市的手語志願者，但是都沒有找到合适的人選。我聽高中的秦老師說，可以試着和你聯系一下，你看……”

齊珈聽到“秦老師”三個字，瞬間想起記憶裏那位瘦小的語文老師。

那時候，每天看簡淮川變着法子和秦老師鬥智鬥勇，也算是她枯燥的高三裏，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

齊珈向來極少拒絕這類公益性質的活動，她瞅了瞅日歷，然後反問：“具體什麽時間？”

蔣青石頓時猶豫起來：“齊老師，我們經費有限，所以翻譯費這邊可能不會太高……”

“沒關系，我聖誕節也正好要回C市一趟，順便幫你們翻譯。”她說了善意的謊言，對方年輕的男孩子頓時就歡欣雀躍了。

帶着明顯的少年人特有清澈，就像，就像當年的簡淮川與微生。

十分巧合的是，在平安夜前夕，齊珈在Y市機場登機時碰上了微生。

從Y市直飛C城的航班一天只有一班，齊珈買的是經濟艙，在穿過長長的過道之後，忽然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擡頭一看，微生站在機艙入口旁，正望着她微笑。

齊珈小跑過去，有些欣喜地問：“回C市？”

“對。”

齊珈無心多問了一句：“回去過節嗎？”

微生垂下眼，嗓音依然平靜：“母親五周年忌日，回去掃墓。”

“啊，對不起，微生。”

“沒事。”

微生買的是頭等艙位，但他跟着齊珈走到經濟艙，并提出與齊珈鄰座的人交換位置。對方答應得很爽快，一臉天降好運的笑容。

微生脫下身上穿的長款大衣搭在手上，然後等齊珈坐下後，才坐下來。

他身高腿長，即使坐着，也顯得清瘦筆挺，又因為長得眉清目秀，像極了某位當紅的男演員，引得另一側的小姑娘們頻頻側頭偷看。

齊珈說：“微生，你很招人喜歡。”

微生笑，露出白淨的牙齒：“那你覺得我怎麽樣？”

齊珈完全沒有想太多，而是遵照本心回答：“好朋友的不二人選。”

微生眸光閃了閃，很想問問她又如何看待簡淮川，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飛機起飛後，齊珈困意襲來，很快便閉上眼睛休息。微生把一直拿在手上的大衣蓋到齊珈身上，又盯着她的容顏看了一會兒，才默默收回目光。

C市的冬天一如往年般的陰冷。

齊珈和微生各自提着行李從航站樓一起出來，然後揮手告別。

微生其實無處可去，母親已去世幾年，原先租住的城中村老房子也已經被拆除，斷了最後一點念想。

齊珈不清楚微生沒有落腳的地方，只是十分真誠地對他說：“微生，聖誕節快樂。”

“聖誕節快樂。”

齊珈突然回家，陳西莉挺驚喜。她一邊張羅着做飯，一邊趁煮飯的間隙從廚房出來和齊珈聊幾句。

不知怎麽就聊到了學校後勤處另一位老師的女兒身上，陳西莉一臉豔羨地說：“老王真是命好，小嬌上個月帶了男朋友回來，據說身家幾千萬吶。”

齊珈面無表情聽着，不怎麽接話。

哪知道陳西莉說着說着又換上了鄙夷的神色，帶着嘲諷的意味說：“不過話說回來，有那麽多錢有什麽用呢？學識、人品才最重要。程潛現在雖然沒有那麽強的經濟實力，但別的方面，完全碾壓小嬌的男朋友……”

齊珈完全沒聽明白母親到底在說什麽，也對這些名字毫無興趣。

只要一回家，面對自相矛盾的母親，她就會病得愈發嚴重，看也看不到，聽也聽不見，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将家當成暫時的落腳點而已。

但是，陳西莉很快便讓齊珈知道了她在說什麽。

次日是平安夜，齊珈起得有些晚。

和蔣青石約好的見面時間是下午，一時半會兒也不急着出門，齊珈便在家多休息了一會兒。

臨近午飯的點兒，有人來敲門。

一個年輕男子站在門口，雙目含光：“請問是齊珈嗎？”

“是，請問你是？”

“你好，我是程潛。”男子打扮得中規中矩，戴着一副黑框圓眼鏡，頭發理成了三七分，梳得一絲不茍，一眼看去竟有點像民國時期文人的打扮。

齊珈頓時回憶起“程潛”這個名字，覺得太陽穴開始突突地跳。她還沒想好要怎麽優雅地回應，陳西莉熱情的聲音便從身後傳來：“是小程吧？快進來坐進來坐。”

看着母親那谄媚的模樣，齊珈頓時覺得有些反胃。

“你們先聊着，我飯就快做好了。”陳西莉自然地接過程潛帶來的禮物盒子放到桌上，又回到廚房去燒菜。

程潛在沙發上坐下來，帶着明顯的自傲，說：“我們做學術研究的人，總歸有幾分迂腐的。第一次見面，不知道要送什麽好，就帶了些英國生産的墨水，希望你會喜歡。”

齊珈：“……”

她只覺得自己多年來的修養和克制，在這個自以為是徐志摩的男子面前，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果然，下一秒程潛又說：“不知道伯母有沒有告訴你，我碩士已經結業，即将成為劍橋大學的博士，就是‘河畔中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波光裏的豔影在我的心頭蕩漾’那個劍橋大學……”

齊珈皮笑肉不笑：“很厲害。”

程詩人更加得意，一時口無遮攔：“以後你可以跟我去英國，什麽都不用做。女人嘛，不需要出去拼搏。因為我的開明，有很多英國女子中意我，但想來，還是我中國女子要溫婉娴淑一些……”

齊珈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腿，又咬咬牙數次，終于從臉上擠出一個笑容，說：“你先坐一會兒，我下樓去拿個快遞。”

說完也懶得等程潛應答，跑到房間拿着包，然後到玄關處迅速換上鞋，奪門而去。

陳西莉聽到關門聲，立即追出來問：“小程，齊珈做什麽去？”

程潛一臉贊許：“伯母教女有方，即使是下樓拿快遞，也十分注重儀态儀表。”

陳西莉被誇得滿面春風，自謙道：“哪裏哪裏。”

齊珈從這場病态的相親裏逃脫出來，才發現自己無處可去。在陳西莉打電話來之前，她先撥通了微生的號碼，語氣急切地問：“微生，你在哪兒？我想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