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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微生坐在舒适的真皮椅上，一旁沙發上是C市行業內鼎鼎有名的文隆。

接到齊珈電話時，微生擡眸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挂鐘，換了溫和的語氣：“我在錦江路附近，大概半小時以後有空，可以嗎？”

“好，我正好坐半小時車過來。”齊珈沒有多想，步履匆匆地往地鐵站走。

挂斷電話以後，文隆率先開口了：“聽說老板收了個義子，帶去了法國。今日一見，果然人中龍鳳。”

文隆四十多歲，剃着光頭，長着兇神惡煞的臉，不怒自威。道上人人懼他，“隆哥”的名號足以讓一群小混混們振聾發聩。

微生聽出文隆語氣裏的不服，也沒往心裏去。他面容冰冷地轉動着那把高檔座椅，嗓音清冽：“我讓你找的人，什麽時候到。”

話音剛落，文隆辦公室門口出現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身後跟着幾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

“隆哥，”西裝男人開口，“您要找的人我帶到了。”

文隆坐着沒動，眼睛朝門口睥睨一眼，冷哼了一聲，說：“行了，都進來吧。”

西裝男人走到文隆身側，雙手交握地站着不動了。

後面的三個中年男人在來之前，就已經得知是要見文隆，內心惶恐又興奮，各自穿着自己最拿得出手的衣裳，渴望在文隆面前好好表現一番，以謀得更好的差事。

時隔七年，微生再次見到了這三張臉。

可是，故人重逢，卻并沒有叫人激動。

微生微微擡起臉，眼光如凜冽的寒風。他看向那幾個男人，心底滋生出一些厭惡，頓時語氣也冰冷了一些：“你們，還記得我嗎？”

三個男人打量幾眼微生，然後面面相觑。

微生太年輕，穿着又簡單幹淨，像極了氣質純粹的學生或者高級知識分子。可他的表情卻是陰狠的，尤其眼神，銳利得像刀子。

看他們沒有吱聲，文隆忍不住怒斥一聲：“生哥在和你們說話，愣什麽愣？”

三個男人吓一跳，這才知道眼前的男子來頭不簡單。打量了片刻後，他們聲音遲頓：“不……不記得……”

微生竟然淡笑起來，眼眸微挑，嗓音冷過窗外的冬風：“那我就提醒提醒你們，七年前，上慶街城中村。”

其中一個男人疑惑地盯着微生，然後恍然大悟般：“啊，你是不是于秀蘭的兒……”

“住嘴！”微生突然暴怒，站起身來直視那人的眼睛，“你不配提我媽的名字！”

微生的臉色看起來很吓人，眼神裏滿是沖動的憤怒，與他文質彬彬的氣質格格不入。他腦子裏浮現出昨日為母親掃墓時，那墓前的野草，還有被風雨打磨得破敗不堪的碑文。

那幾個男人頓時就明白了微生的身份，吓得汗涔涔的，不住地看向文隆，期盼他能為他們說幾句話。

文隆根本沒有理會這些人的求救眼神，而是像閑聊天氣一樣問微生：“老板，要怎麽處置？”

微生胸腔中那道憤懑漸漸平息了一些，他抽過桌上幾張紙巾，細細地擦拭了一下手指，這才答：“命留着，餘下的，由你來處理，別讓我失望。”

嗓音平淡，卻如刀剜心。

那幾個人聽到這話，吓得雙腿直顫，恨不得跪地求饒。其中一個更是當場哭了出來，遠沒有當年欺負微生母子時的威風。

“我知道了。”文隆說。

正巧這時候，微生的電話又響了起來。他拿出手機看一眼，換上了寵溺的語氣接聽：“到了？好，我去地鐵站找你，不要亂跑。”

好像剛才心狠手辣的人，是在場所有人的幻覺一樣。

齊珈見到微生的時候，完全沒有感覺到他起伏的心緒。而是一見到好朋友時，就開始大倒苦水：“我媽找了個奇葩男來跟我相親，微生，你說這些家長到底是在急什麽，非得讓子女一過法定年齡就成家？”

這話像一把鹽，撒在了微生剛剛裂開的傷口上。

他痛得一頓，心髒抽搐起來。

可是齊珈并不清楚微生剛剛經歷了什麽，繼續吐槽：“和奇怪的人在一起，我寧願孤獨終老。我媽這種人，跟她永遠說不通。微生，你有沒有吃午飯，我們一起去吃個飯？”

“好。”微生的笑容溫柔，嘴唇漾起細微的弧度。

他忍痛陪她笑，只希望她也笑。

午飯就在附近草草解決。

吃完後，與蔣青石約定的時間已經不遠，齊珈幹脆約微生一起去參加這一次的公益活動。

微生沒有現場見過齊珈用手語翻譯，眼下又沒有別的事情，于是欣然同行。

兩個人乘着地鐵往蔣青石給的地址趕，在擁擠的地鐵上，微生伸出手，環成一個圈，将齊珈護在懷裏，以免她被人撞到。

身邊的年輕人們竊竊私語，羨慕齊珈有個這麽好的男朋友。而“男朋友”微生，在看着齊珈時，心裏又湧上一股奇怪的動力。

七年前沒有來得及開口的話，他想找個合适的時間，知會她。

從前他膽小，自卑，生長在水平面以下。可如今，他有了堅實的臂膀，他想給自己争取一次機會，做她的避風塘。

但齊珈并不知曉微生這些安靜的心理活動，因為她正忙着開機和簡淮川發消息。

簡淮川問：“回去過平安夜了？”

齊珈有心刺激他：“對，回來相親。”

簡淮川回了滿屏問號。

齊珈繼續寫：“一位留英回來的博士，條件很好。”

簡淮川：“那我怎麽辦？”

齊珈心裏一甜，裝傻充愣：“什麽怎麽辦？”

下一秒，簡淮川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地鐵上人多，齊珈沒好意思接，慌忙中摁了挂斷鍵，又急急地給簡淮川發信息：“我在地鐵上，不方便接電話。”

簡淮川卷宗也不看了，專心回複齊珈：“你不是說過喜歡我這樣的男人？”

這回換齊珈滿屏問題。

淮川一本正經：“你親口說的，喜歡我這種情商高的、能處理人際關系的男人。”

“可我沒說喜歡你。”

“可我喜歡你。”

齊珈：“……”

好像有什麽在心底悄悄綻放，就連兩個小時前因母親和程潛帶來的心理陰霾，也瞬間揮散消失了。

那種甜蜜的感覺，不亞于當年在高三的教室裏，簡淮川央求她給自己補課，她誤會他喜歡別人時，淮川說的那句“我這不是正求着她麽”。

被愛的感覺，無論年紀，總是如出一轍。

沒過幾秒，簡淮川的消息又來了。他說：“齊珈，我追你是不是追得不明顯？”

齊珈假裝驚訝：“你有在追我？”

淮川懊惱無比：“不然我為什麽費盡辛苦調到Y市來？”

齊珈故意跑題：“不是因為你長得帥？”

淮川：“……”

就在這個時候，陳西莉的電話見縫插針打過來了。這兩個多小時時間裏，她暴跳如雷地給齊珈打過很多次電話，都顯示已關機。

眼下好不容易打通，她不會輕易罷休。

齊珈吓得生理性手抖，馬上按下關機鍵，将手機塞回包裏。一回頭看到微生關切的眼神，解釋道：“我一開機我媽電話就來了，也不知道那個博士走了沒有。”

微生強忍着心中的妒意，嗓音輕柔地說：“齊珈，你這樣子，你媽媽會生氣的。”

齊珈冷笑一聲：“生氣？她何曾關心過我會不會快樂。”

語氣冰冷，神情陌生，根本不像那個知性優雅的齊珈。

微生微愣，沒有理清楚齊珈瞬間變化的原因，卻又見齊珈小臉色軟下來低言細語：“你還沒習慣嗎。”

像自嘲，更像在和另一個第三人說話。

但微生沒有追問，因為他的意識，還停留在剛才無意掃到的淮川說的那句“可我喜歡你”上面。

地鐵很快到站，蔣青石和另外一位活動發起人一起站在站外等候。

見齊珈出來，他們大步迎上來，語氣誠懇又感激：“齊老師，你來了。”

一擡頭又見陌生的微生，只默以為是齊珈的男朋友，兩人暗自欣賞的眼神溢于言表。

微生很享受這種打量，尤其在他人認為自己與齊珈郎才女貌的時候。

好像如此一來，胸中的那道時間雕出的溝壑，都逐漸變窄了一些。

蔣青石一路上都在講着這次活動的流程，并再三拜托齊珈用手語翻譯時，速度能夠慢一些。齊珈進入工作狀态很快，她抓住蔣青石話裏的重點，問了幾個主要的問題。

而當她走進活動現場，看到一雙雙安靜又渴望的眼神時，心都快化了。

她突然就慶幸自己學了手語，入了這一行，從此可以順暢地了解這些聾啞人波濤洶湧的內心世界。

活動整整持續了一個下午，而微生就陪了她整整一個下午。

等到終于收工的時候，孩子們都圍上來，含着眼淚要和齊珈留影。

齊珈忽然覺得自己的病不治而愈，甚至比常人更能體會到純粹的幸福。如果，她在活動結束後沒有回家的話。

回家以後，齊珈用鑰匙打開門。程潛果然走了，可是迎接她的卻是一只抱枕，伴随着母親陳西莉嘶吼般的咆哮：“你給我走，我沒有你這個沒教養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