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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兩人站在禮堂門口，冬天的寒風任性肆虐。

簡淮川聽到齊珈的話，眸光微閃。認識這麽多年，他第一次聽到她說這麽主動的話語。

本該心軟感動的，可是他擡頭遙看了一眼湯寧的妻兒，心中那股莫名的躁動來得更甚。他盡量平靜地說：“齊珈，那天湯寧在我面前犧牲的時候，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想什麽？”

“我在發誓，我要用盡最大的努力，抓住那些窮兇極惡的犯罪分子。我不會讓他們因為變态的私欲而橫行嚣張，也不會讓我的戰友們白白犧牲。”

簡淮川聲線變厚了一些，從前的戲谑浪痞消失殆盡，已然成熟穩重之姿。

他就這麽站着，像在講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可說出來的話，卻字字句句，铿锵堅韌，擲地有聲。

“我支持你。”齊珈的心竟奇妙地靜下來，她看着簡淮川，這個宛如一夜長大的男人。

簡淮川又說：“齊珈，我對你的感情，從來都是真的。但我選擇了這條路，此去險象叢生，不忍心你日後擔驚受怕。更遠的事情，我不敢想，只能在這裏，對你說抱歉了。”

齊珈聽到自己清晰果斷的聲音：“淮川，我從小到大，都是膽小鬼。但這一次，我想勇敢一回。”

淮川伸出手，幫齊珈把被風吹亂的頭發理好，臉上湧現出愧疚。可他的眼神依然堅決，說出的話也并未曾讓步：“以後，就別見面了。一個負你兩次的男人，還不趕緊甩，還要留到何時？”

禮堂外的大巴車上，有位警員伸出頭來喊：“簡隊，你現在走嗎？”

“走，”簡淮川大聲回了一句，又回頭看齊珈，“再見。”

真正要告別的時候，其實滿腔的澎湃與愛意，都是說不出口的。

簡淮川突然就明白，湯寧在彌留之際，明明可以再多說幾句話，卻什麽也沒說的原因。

正如此刻的他自己。

簡淮川看了齊珈一眼，很快轉身，大步跑向了還在等他的車。

齊珈站在原地，看他離去的寬闊背影，看他自內而外散發的成熟魅力，卻無比堅定自己的內心。

她知道自己，不會看錯人。

周末的時候，齊珈如約去了尹湘雲的心理咨詢室。

令湘雲意外的是，齊珈看起來精神很好，她穿着時尚的灰色棉襖，精心化了淡妝，唇邊隐有笑意。

娉婷婀娜，明豔動人。

湘雲說：“你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失戀。”

齊珈回答得很快：“不，我戀都沒戀，何談失戀？所以我沒有失戀。”

湘雲觀察了一下齊珈的表情，“你今天，有些不一樣。”

齊珈在她常躺的那張沙發坐下來，微微靠着，答：“我只是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是什麽？”

“絕不放棄他。”

湘雲舒一口氣，忽然覺得齊珈這麽多年精神上的自我折磨，應是到這兒找到了治愈的良藥。她本以為齊珈會崩潰，卻沒想到，齊珈在逆境裏，從迷宮裏突圍找到了人生的出口。

湘雲問：“馬上就是農歷新年，你要回C市去嗎？”

齊珈還沒回答，門外傳來一道清澈的嗓音：“誰要回C市？”

兩人擡頭一看，見微生面帶微笑，慢步而入。

他依舊穿着萬年不變的西服配板鞋，好像根本不畏懼嚴冬的寒冷。西服是休閑款，少了幾分正式，多了幾分活力。板鞋是純白色的，樣式很新，鞋帶隐藏着，鞋面上沒有沾一絲一毫的污漬。

因為身高腿長，西服又極襯人，所以他這麽穿着，無論走到哪兒，都能輕易攫取旁人的目光。

尹湘雲的心砰砰直跳，可齊珈卻忽然覺得生分尴尬起來。

自那日西餐廳的告白之後，她沒再單獨見過微生，卻沒想到，他尋到了心理咨詢室來。

見沒人回答，微生又問了一次：“你們要回老家去過年嗎？”

湘雲立即接話：“對，微生，你呢？”

微生嘴裏回答湘雲，眼神卻沒離開齊珈，“我下周回法國。”

“回法國？”齊珈注意到他用的“回”字，被吸引了注意力。

微生走過來，坦然地在齊珈身邊坐下，點點頭，“我的那位叔叔，定居法國。”

問完這個問題，齊珈又陷入尴尬，不知道要與微生聊些什麽好。幸好湘雲幫她解圍：“微生，那你現在會說法語嗎？”

“會一點基本交流，但不熟練。”

湘雲來了興致，接着問：“法國是個浪漫的國家，你叔叔不會是畫家藝術家之類的吧？”

微生眉心微挑，然後眼睛下垂了一些。湘雲一見到他這個微表情，立即意識到自己問到了他不想回答的問題，于是趕緊補救：“我覺得你倒挺有藝術家的氣質。”

微生笑了，“謝謝。”

湘雲緊張又尴尬，起身往外走，說：“天太冷了，我去給你們倒兩杯熱茶來。”

她出去後，齊珈愈發慌亂起來。從前齊珈在微生面前可以暢所欲言無所顧忌，可如今卻總是畏首畏尾生怕說錯話。

微生靠過來，臉上還是盈盈的笑意。他壓低了嗓音，性感十足地問齊珈：“為什麽躲我？”

“啊？”齊珈臉熱，“沒，沒有啊。”

“沒有？那為什麽最近沒有約我吃飯。”微生說得自然無比，好像并沒感覺自己之前的告白會對她造成困擾。

齊珈腦子裏浮現簡淮川那天淡然的臉，心頭滋生出一些底氣，轉頭看着微生，認真說：“微生，你真的很好，可是我心裏已經有簡淮川了。”

微生絲毫沒有意外，反而點頭：“我知道啊。”

“你知道？”齊珈倒是詫異了。

微生調整了一下坐姿，往齊珈這邊靠近了一些後才答：“我也是很久之後才想明白的。那時候，你在淮川面前永遠扭捏放不開，和我卻可以坦然相處，我一直以為你心裏……但後來才猜想，女生或許就是如此，因為喜歡才會含蓄，因為無意才真的坦誠。”

“既然你知道——”

微生打斷齊珈的話：“沒有什麽東西是一成不變的。況且，喜歡不代表合适。齊珈，你覺得呢？”

他的話意有所指，聽得齊珈心中一驚。但她不敢追問，擔心會聽到什麽自己不想聽到的東西，只得局促回頭，不知道說什麽好。

兩人坐了好半天，湘雲才端着兩杯茶進來。

她将兩杯茶放到齊珈和微生面前的茶幾上，又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沒還坐定，湘雲便又聽到微生說：“齊珈，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我的感情不是一天兩天，所以你也別勸我放棄。”

這世上如果有比淩遲更深的痛楚，大約是親耳聽到自己暗戀的人在對別的女生告白。

尹湘雲心都揪到了一起，不敢朝微生看，只好假裝去翻辦公桌上的病歷。

她明知道自己已行至懸崖邊上，再往前便是深淵，卻遲遲說服不了自己回頭。

如果可以回頭，那愛情，便不能被稱作愛情。

原本微生想要請齊珈和尹湘雲吃飯，恰好市電視臺打來電話，讓齊珈去補錄節目。齊珈頓時像獲得特赦，匆忙和湘雲及微生告別後，快步走了。

湘雲斟酌後開口：“微生，既然來了，要不一起吃個午飯？”

微生表情寡淡，聲音低下來：“不了，我回公司。湘雲，今天打擾你了。”

對于沒有放在心上的人，他不肯浪費點半精力和時間。赤裸裸的，目标明确。

湘雲頓時臉熱，心頭像被一只僵硬的手捏緊，無法跳動。

這個男人的魅力就在于此，明明有些溫柔俊美的外表，卻有謎一般的清冷氣質。像一個戴了黑白面具的人，一半陽光，一半冰涼。

尹湘雲目送微生離開，然後背靠在椅子上，怔愣良久，失笑出聲。

農歷新年很快來臨。電視臺調整了新聞播出時間，讓齊珈多出了幾天假期。

她本想約湘雲一起回老家，卻被告知尹家集體去東南亞過年，只好買了自己的車票。

回去的路上，齊珈給簡淮川發短信：“淮川，過年回不回京城？長這麽大我還沒有親眼見過天安門，好想去看一看。”

簡淮川沒回。

齊珈又寫：“你記得咱們高中的‘犀利姐’嗎？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她是我媽。有沒有很同情我？如果同情，就吱一聲。”

他沒有“吱”。

一連發了好幾條，都顯示信息已被送達，但就是不見回複。

齊珈并不喪氣，她知道簡淮川只是需要時間療傷而已。

最後，她心一橫，寫道：“淮川，你再不理我，我就回去相親了。”

又等好久，依然沒音。

可是齊珈不知道，在另一端，簡淮川握着手機，已經盯着這條短信足足看了十多分鐘。屏幕黑了又摁亮，然後接着看。

“相親”兩個字，像一團火灼燒着他的眼睛。

他簡直不能想象，若真的有一天收齊珈的紅色喜訊，婚禮上那個人，如果是個陌生的男人，他應該如何面對。

但又轉念想到湯寧絕望的妻子，還有幼小的孩子，他便鐵了心，迅速删掉了齊珈所有的短信。

自當年答應父母去西北，上警校，接觸黑暗的漩渦，他就已經明白，生命沒辦法完全由自己掌控。

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去牽連齊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