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等游民

高等游民

金珑瑜被尿意憋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零八分。

她一只手伸出被窩，左摸，右拍，最後抓住了手機。

這只手熟練地解鎖屏幕，打開微博，上下滑動。

直到尿意又強烈了些，她才戀戀不舍地挪出被窩，抱着手機去找馬桶。

然後她又邊刷微博邊刷牙，囫囵吞棗洗了臉，喝水時也不忘斜着眼珠子瞟手機屏幕。

最後，她又捧着手機鑽回到了被窩裏。

她刷了一會微博，直到沒有新鮮事看了，就打開論壇，眼睛快速掃過一排排帖子，找感興趣的進去圍觀。又過了一會，新的帖子也刷不出來了，她就打開某視頻軟件，愉快地追起日劇和綜藝來。等到看完視頻，她又又又把微博和論壇刷了一遍。

期間她翻了幾次身，換了幾回手，起來喝了幾杯水，又上了幾趟廁所。

覺得餓了還點了份外賣。

這樣的生活，不知不覺她已經過了快一年了。

熬夜通宵，晚睡晚起，衣服亂扔，頭發不洗。

看看小說刷刷微博打打游戲，回過神來時，一整天就過去了。

有時候看着亂糟糟的屋子，她也會想，我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是你的錯，她指指手機，還是你的錯，她又指指電腦。

哈，是網絡的錯！

Advertisement

這麽一想，她把手機往被子上一摔，好像這樣就能摔斷她和手機之間的聯系似的。

然而還不到三秒鐘，手機傳來“嘀”的一聲微信消息提示，她就趕緊爬着把手機撿了回來。

許白：“金珑瑜，我們分手吧。”

金珑瑜：“？？？”

許白是她的男朋友，京城土着人，兩人大學期間開始戀愛，在一起已有三年。

大學畢業後，金珑瑜的父母給她在老家江城安排了一份輕松工作，但她那時年輕氣盛，愛情至上，不想和許白分開，不想回江城。于是在四環租了間小屋，執意要留下來。

她父母拗不過她，只得由着她。

在這邊，她沒有什麽朋友，每天能說上話的，只有許白一個人。

可是現在，許白說要和她分手？

“我當初追你的時候，你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好好瞧瞧現在的自己吧。”

“現在的你，不過是一條鹹魚，一個廢人。”

“我不想再和鹹魚浪費人生了。”許白說。

金珑瑜呆了一會，才苦着臉輸入：“你說得非常有道理，我會改的……”

許白：“這句話你說過多少次了？有哪次堅持過三天了？”

金珑瑜的臉更苦了：“我這次真的會改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許白：“呵，算了吧。”

金珑瑜想，可能平時太過安逸了，太依賴許白了，所以自己總是改不掉。

所以許白這樣做，一定是為了給她施加壓力改正。

于是她又舒展了眉毛：“那……先分開，等我改好了，再去找你！”

許白：“再說吧。”

金珑瑜：“我一定會改好噠！真噠！”

許白：“……”

她放下手機，腦補出一段獨白，像很多灰姑娘大變身電影的開頭那樣：

“高等游民金珑瑜，23歲傻白甜，大學畢業一年半，依然無業。

眼高手低，愛做白日夢，喜歡看吊絲逆襲、灰姑娘變身、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故事。

社交障礙，沒有朋友；養啥死啥，沒有寵物；沉迷網絡，足不出戶。

每天睡前反省一百次，醒來依然如故。

終于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被戀愛三年的男朋友甩了。 ”

而後握緊拳頭，告訴自己：“你不會輕易狗帶！”

她想，眼前其實也不是什麽大困難，只要她改邪歸正，不再鹹魚，許白就會回來了。

“天真。”許白躺在賓館的大床上，輕哼一聲。

賓館浴室水聲停下，一個年輕女子裹着浴袍出來，是金珑瑜的大學室友董舒婕。

和特別不切實際、生活在別的世界裏的金珑瑜相反，董舒婕這個人呢，特別的現實、特別的“活在當下”。

剛進大學的時候，她就一直致力于尋找經濟較好的男人交往結婚。

可是不知道怎麽回事，她越刻意，就越交往不到滿意的。

不是只有工資沒有車房的僞富帥，就是徒有京城戶口卻家住六環外不上進的矮矬子，再有些愛玩有錢的富二代公子們又根本不搭理她……

京城房價高，普通畢業生工作十年也未必買得起市區一套四五十平的小房子，而許白作為京城土着人民，家裏在市區有住房，還有幾套沒有下來的拆遷房。

這樣有房有車有戶口，工作穩定人上進的許白，便成了她眼中理想的結婚對象。

“分好了？”董舒婕問他。

“嗯。”

董舒婕裹着浴袍，徑直坐到許白身上，拿起他的手機翻看了會聊天記錄。

看到最後那邊信誓旦旦說改好了再來時，忍不住嘲諷他道：“哎，人家還說改好了來找你呢。”

“呵，她能改的了？”許白說。

“她那樣的傻白甜，整天活在夢裏，怎麽不說找個霸道總裁養着呢？”

許白嗤笑一聲，環住身上的人，一只手往她浴袍裏滑去。

“再說了，就算她改了，我不是已經有你了嗎？你比她好一萬倍，我幹嘛要想不開？”

“哼，就你會說。”董舒婕被他哄得開心，兩人摸呀親呀就滾在了一起。

***

“從明天起，做一個勤勞的人 。”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另一邊，對自己頭上長了草原毫不知情的金珑瑜，洋洋灑灑列了一張兩米長的待辦事項清單、以及另一張兩米長的禁止事項清單。

又啪啪往牆板上醒目的地方拍了張她現寫的海報，宣布此次“鹹魚翻身大計劃”正式開始。

第二天一大早，鬧鐘剛響了兩聲。

金珑瑜就“唰”地一下睜開眼，“梆”地一聲從床上彈坐起， “嗖”地一聲掀開被子去洗漱。

她終于把很久沒有好好梳過的頭發認認真真梳了個透，久違地畫了淡妝，脫下寬松的毛絨睡衣睡褲，換上一套正兒八經的能出門的衣服鞋子，看起來也漂漂亮亮人模人樣的，一點也看不出來是條鹹魚了。

看着鏡子裏的人，金珑瑜滿意地拍拍臉、拍拍大腿，開開心心背上小包，覺得自己又能再活五百年了。

按照衆多小說電影的套路，每當主人公決定割舍過去，重新做人，首先就會給自己換一個嶄新的形象。

比如考砸之後決定好好學習了，少女剪短了自己的長發；

比如終于放下一段沒有結果的愛情，女主角剪短了自己的長發；

比如經歷了一段又一段生離死別，終于看破紅塵，男主角來到少林寺，剃光了自己的頭發。

……

金珑瑜想：這件事真的很奇怪。難道頭發裏有什麽開關嗎？剪了頭發真的就能夠改變一個人嗎？

明明就不能。

可她還是去剪了頭發，把快要齊腰的長發剪到短得夠不着肩。

剪完之後，金珑瑜又盯着鏡子看了半天，過了會想，嘁，明明還是我嘛。

按照套路，要變身的灰姑娘女主角們，還會因為各種原因被換上漂亮的新衣服，被拉去畫上一套适合自己的妝容，戴上精致的首飾，穿上水晶鞋。然後把試衣間門簾一拉，就仙女下凡一樣走出來，閃瞎平時忽視她們的人的狗眼。

所以她也去買了新衣服新鞋子，新口紅新香水。不過仍然沒有什麽大變化，依然是她，是她是她還是她。

傍晚時分，她拎着大包小包往家走，忽然想到這一整天還沒怎麽吃東西，肚子就适時地叫喚起來。

于是在小區門口随便找了家看着還行的小飯館進去，點了份看着還行的面填肚子。

因為不是飯點，所以店裏只有她一個客人。老板娘幫她點完餐收完錢，就繼續坐着看電視。

金珑瑜有些無聊，正想伸進口袋掏手機玩，忽然想到禁止事項清單裏有一條“一般情況下，無聊時不得刷手機”，就只好擡頭和老板娘一起看電視。

電視上正播着娛樂八卦新聞，主持人在那裏眉飛色舞地講，某某有錢人的兒子，某某傳媒公司的少主，的助理辭職了。

“富二代的一個助理辭職有什麽好報道的，現在的娛樂八卦新聞是不是有點太小題大做了。”金珑瑜心想，“同是富二代，人家王蔥蔥，都是每次上話題都是和女伴出門吃飯/購物被拍，然後大家發現女伴又不是上次那個了，又或者是手撕某某女星，罵某某電影辣雞之類的。”

主持人繼續說：“薛修道回國接手薛氏傳媒不過短短三個月，竟已更換十七名助理，其中有5名為被辭退，另外12名則是主動辭職。在這17名助理中，最長的任職10天，最短的任職僅2小時，平均每個助理任職僅5.4天！”

她點頭：“這樣啊，這個傳媒少主是有點奇葩了，怪不得要上娛樂新聞。”

“我猜這個薛修道一定長得特別醜，肥頭大耳滿臉流油，還有些特殊癖好。”老板娘說，“要不然怎麽那麽多助理都受不了。”

金珑瑜看了看空空的四周，确定老板娘是在和她說話之後，才點點頭：“有道理。”

然後屏幕上主持人就放出了薛修道的照片。

鏡頭從下往上慢慢掃過：锃亮到反光的黑皮鞋，不打一個褶皺的西裝褲，不長不短正正好好扣着精致袖扣的衣袖。衣擺、肩線、領口，每個部分都非常非常服帖合适。

金珑瑜大學學的設計，經常電腦作圖，眼力不錯，一眼就看出這人連系着的領帶都一點不歪一點不斜完美對稱并且居中。

早就把知識還給學校的她，腦中忽然就冒出初中語文課本上那篇郭沫若的《白鷺》：

“增之一分由嫌長，減之一分則嫌短，素之一忽則嫌白，黛之一忽則嫌黑。”

她懷疑自己此時見到了白鷺本人。

她又想到，這個人可以去拍鞋油gg、熨燙機gg、西裝gg。

甚至……這個人的頭上一定也連一丁點頭皮屑都沒有，去屑洗發水也應該找他去做gg。

不過萬一他的臉很醜，眯眯眼豬鼻子香腸嘴，還是個光頭怎麽辦？

她又瞥了眼電視上還沒放到臉的照片：大長腿，倒三角，不大不小剛剛好的胸肌，男模一樣的身材。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內心開始希望這個人也別長得太醜了……

鏡頭慢慢往上移動，金珑瑜和老板娘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廚房裏的老板在小窗口喊了半天面煮好了，也沒有人搭理他，只能親自送出來。

這次導播沒有再一毫米一毫米往上挪，而是直接放出了薛修道的全臉。

那張臉一出現在屏幕，金珑瑜和老板娘就一起看呆了。

她感到自己腦中一響，各種畫面如同煙火綻放開來。

如雨後初晴，似水墨暈開，森林裏雪白柔軟的小兔子們聚在一起吃胡蘿蔔，綠的草白的毛！

啊——初戀的感覺，這就是她做夢時腦海裏始終幻想不出來的那張男主臉！

像《情書》裏柏原崇飾演的窗簾飄飄認真讀書的男同學，像白古演的摘下面具回首一笑的楊過，又比他們更桀骜一些。

過了一會，老板娘先緩過神來。

見金珑瑜還一臉癡樣，忍不住說：“你們這些小姑娘啊，還是太年輕，太單純，太容易被表面欺騙。”

“社會上的很多變态殺人魔，都長得人模人樣的。你別看他長得帥，肯定有什麽特殊癖好。”老板娘依然堅信自己的理論，“要不然，那麽高的工資，那麽帥的老板，那些助理為什麽要辭職？”

金珑瑜眼睛依然盯着屏幕裏那張臉，聞言點點頭：“有道理。”

也不知道這個夢中情男，到底是有怎樣的特殊癖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