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輝煌
輝煌
——半夏小說·作者橋舒芸·獨家首發——
馮斯晚訂婚的那天,雲琳讓經紀人推掉了所有的工作,一個人在家中的落地窗前站着。
客廳的電視機裏正在直播他的訂婚典禮,範娜缇鮮少露面的二公子訂婚,同時也是馮老先生公開将股權分給兩個兒子,這自然是圈中媒體記者捕捉的新聞焦點,現場除了娛樂版,還有經濟版的記者。總之,這是一場盛宴。
相對于電視中的熱鬧,雲琳家中則顯得冷清多了。窗外的天空陰陰的,晦暗的天色讓人的心情也跟着晦暗。
站了一會兒,手中的電話突然響了,雲琳看了眼,很快接起來,“占戈?”
那頭占戈深吸了一口氣,聽她開口,說話時聲音也有點淡淡的,“雲琳,有空出來喝一杯嗎?”
雲琳默了默,視線落到電視屏幕上,馮斯晚正在一衆閃光燈下與谷妤擁吻。她扯了扯嘴角,忽然覺得眼睛有點幹澀,緩了緩呼吸才平靜地說:“好啊。”
占戈約的地方不是他的酒吧,而是江灘的一艘游輪。碼頭燈光璀璨,正值盛夏,江風徐徐,帶走了心中的煩躁。
雲琳拿着酒瓶站在甲板上,靠着護欄看着江面上的風光。她穿着簡單的T恤熱褲,頭上戴着大鴨舌帽,長發披着,擋住半張小臉。占戈坐在她身後的白色木椅上,頭頂的傘蓋被江風吹得獵獵作響。他就這麽看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久,他才開口道:“雲琳,對不起。”
雲琳回過神,扭過半個身子看他,歪了歪頭。占戈繼續說道:“阿姨去世的時候,我沒有陪在你身邊。”
“沒什麽,”雲琳搖了搖頭,忽然想起那段時間馮斯晚的陪伴,不由仰脖喝了幾口酒,然後才開口道,“你被關在裏面的時候,我不是也沒來看你麽,我們扯平了。”
她說完,故作輕松地笑了。占戈點了一支煙,吸得太猛,狠命地咳嗽了幾聲。雲琳取笑他,“我的水平都比你好。”
說着,走到圓桌前,抽出一支煙點燃,放在嘴邊一吸,然後微微眯着眼,輕飄飄的幾個煙圈吐在他眼前,很快随風散去。
占戈劈手躲過她的煙,在煙灰缸裏按滅,然後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別對我做出這種表情,我會覺得你寂寞了。”
“哈,”雲琳也不惱他,拉開椅子在他對面坐了下來,灌着酒,過了一會兒才噴着酒氣說道,“我是寂寞了。”她雙眼朦胧地看着占戈,“你看,我真是作啊!明明分手的時候那麽絕情,但知道他今天訂婚,心裏卻像破了一個大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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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着話,眼淚忽然湧了出來。雲琳支着額頭,低低說道:“窟窿那麽大,血不停地湧出來,我堵都堵不上……”
說完之後,她整個人都已經趴在了桌上。占戈伸出手,摸着她的發頂,雙唇顫了顫,然後說道:“雲琳,如果我收手不幹了,你願意跟着我走嗎?”
雲琳擡了擡眼,“走?去哪兒?”她打了一個酒嗝,“我不走,我的事業如日中天,我的王國正在建立,我為什麽要走?”說完,她頓了頓,臉上露出哀戚,“我只剩下這些了,失去這些我将一無所有……”
占戈張了張嘴,最終沉默地點點頭,“我明白了。”然後,他扭頭看向江面。江面上還有渡輪游過,留下嗚嗚的餘響。
回去的時候,雲琳已經醉了,占戈幹脆打橫抱起她,帶她離開。走下游輪的時候,冷不防角落裏白光一閃,占戈心中一凜,看過去的時候眼光淩厲。
那邊陰暗處是一輛商務車,副駕駛窗口探出半個身子,舉着相機對着他們拍了幾張,當對上占戈目光的時候,那輛車子很快發動,逃之夭夭。
占戈回過神,看向懷中半睡不醒的雲琳,忍住叫醒她的沖動,提了提手臂,帶着她往車上去了。
第二天雲琳醒來的時候,經紀人正在她屋裏忙碌,看她醒來給她倒了一杯茶,“昨天是占戈送你回來的。”
雲琳喝了幾口,揉揉腦袋,“我知道。”
經紀人面色有些發沉,“他還告訴我狗仔拍了你們的照片。”
雲琳動作一頓,“登出來了嗎?”
“暫時被我壓下來了。”
“上回拍的那部紅色題材的電影是不是要開始宣傳了?”雲琳看着杯子裏的水,沉聲問道。
經紀人想了想,站起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馬上就讓蘇青他們去準備通稿。至于那些照片,我會挑照得好的讓他們發出去。”
雲琳手下的人配合度很高,照片很快就開始在各大主流媒體上傳播。馮斯晚看到這些照片的時候,剛好是新聞發出的第二天。當時,他正在範娜缇的辦公室。
自從與谷妤訂婚,馮斯晚便正式接收了範娜缇的一部分股份,開始在公司總部進出。雖然馮太太對此很不滿意,但礙于馮彥之的壓力,到底沒有當衆給馮斯晚難堪。
看到照片的時候,馮斯晚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照片中雲琳閉着眼睛窩在占戈懷中,修長的雙腿露着,左腳的鞋子不知道去了哪裏。這種情狀,不讓人想歪都不行。
然後,馮斯晚心上的那個洞又開始冒血,鮮血汩汩地流出,可是已經不覺得痛了。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呢?傷痕累累,痛到麻木。
馮斯晚繼續浏覽了其他新聞,得知雲琳新片開始宣傳的時候,他忽然扯着嘴角笑了。大哥說得沒錯,這個女人太厲害了,他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可是,他還是心甘情願地想要臣服于她啊。
馮斯晚放下手邊的工作,又看了幾張網頁,上面是她最近參加活動的照片,那麽光鮮亮麗。他忽然想起當初在《合歡記》劇本裏看過的一句話,“她指望運用自己年輕的身體和大膽神秘的野心,締造一場屬于她的輝煌。”
他是這場輝煌中的塵埃,所以,她把他剔掉了。
谷妤進來的時候,馮斯晚剛剛關上電腦,看了她一眼,沉聲道:“一起去吃飯吧。”
谷妤上前挽住他的胳膊,笑嘻嘻地跟他介紹最近找到的餐館,菜色豐富的,有情調的,然後問他去哪一家。
馮斯晚開着車,面色沉沉,“哪家比較近?”
谷妤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看着前方說道:“算了,就在前面路口的那家餐廳下吧。”
進餐廳的時候,馮斯晚撇頭看了她一眼,見她臉色不大好,低低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谷妤愣了一愣,然後搖搖頭。
雲琳每走一步,都有她自己的算計,但是她算計不到,自己這輩子居然還能跟命案扯上關系。而死者,正好是她恨得咬牙切齒的父親。
從前來的警察口裏聽到這件事的時候,雲琳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會客室裏很安靜,靜得連呼吸都能聽到。她忽然不知道自己此時的心情,太複雜,解恨也好,遺憾也好,傷感也好,幾股感情糾纏在一起,有種讓她透不過氣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她看向對面一男一女兩位警察,“查出來死因了嗎?”
英姿飒爽的女警接口道:“我們在郊區無名山一處斷崖下發現屍體,據目前的線索,死者生前曾被毆打,胸腔顱內都有重創。”
雲琳面色慘白,雙唇抖得厲害。對面的人有點看不下去,又例行公事問了幾句,然後收拾東西走了。
雲琳抱着肩膀坐了一會兒,漸漸冷靜下來。她撥通了馮楚翹的電話,開口便道:“我沒叫你們殺他!”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然後是一個試探的聲音,“雲琳,什麽殺人?誰死了……”
居然是馮斯晚。
雲琳心中一凜,直接挂斷了電話。
馮斯晚盯着手機屏幕,沒多久,馮楚翹從更衣室出來,見他拿着自己的手機,眉頭一擰,“斯晚,那是我的私人電話。”
馮斯晚卻像沒聽到一樣,失神地看着他,“哥,死人了……是我殺的……”
如果說,還沒得到确切消息,又有何銘的安慰,他能把這件事安然藏在心底的話,那麽現在,事情一旦爆發,這個秘密就像是原子彈爆炸一樣,在他腦中炸開,将他炸得兩眼發黑,一片混沌。
馮楚翹心頭一跳,劈手搶過電話看了通話記錄,然後目光沉沉地看向弟弟,“斯晚,你記住,雲永常的死跟你沒有半點關系,你什麽都不知道,甚至從沒見過他。”
“哥……”
“斯晚,聽大哥的。這幾天我會安排你去加拿大那邊的公司視察,谷妤會跟你一起過去。”
馮楚翹讓馮斯晚回家準備行李,自己則打了一個電話,“李默,事情被警方盯上了,安排一個人頂上去。記住,別扯到馮家。”
打完電話之後,馮楚翹想了想,調出雲琳的號碼回撥了回去,那邊很快接起,在确定他是本人之後,電話裏忽然爆發出一聲歇斯底裏的尖叫,“我沒讓你們要他的命,你們為什麽要殺人!”
馮楚翹把電話拿開了一點,等到差不多了,才對着手機哼笑了一聲,“雲小姐,當初你可沒說要留着他的命。怎麽,現在出事了就來怪我?”他頓了頓,“我一直以為雲小姐夠狠夠灑脫,沒想到……”
“馮楚翹!”雲琳咬牙切齒。
馮楚翹冷笑一聲,“現在來表演孝女是不是太遲了?”他走到辦公桌前,調出不久前讓人調查的資料,“還有一件事要告訴雲小姐,令尊臨死前,一直被斯晚關在山上的板屋裏。”
他聽到電話那頭有一瞬間的寂靜,扯了扯嘴角繼續說道:“想必令尊不堪重毆逃脫出去,卻失足掉下山崖。很不巧,又被我的人撿到……”
“斯晚……怎麽是他……”
馮楚翹沉聲道:“雲小姐,如果你心裏還有斯晚,那就對這個案子保持緘默。我可以保證不牽扯到你。”
雲琳挂了電話,揉着額頭喃喃:“斯晚,你為什麽要扯到這些事……”
馮斯晚跟谷妤動身去加拿大的那天,雲琳正好接受範娜缇的安排,飛巴塞羅那拍一組新的宣傳片。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雲琳沒想到會在機場遇見他們。馮斯晚顯然也愣了一下,推着行李停了下來。
雲琳穿着風衣,墨鏡鴨舌帽俱全,恰好擋住了臉上瞬間僵硬的表情。
馮斯晚張了張嘴,卻忽然說不出話來,就這麽看着她,好像怎麽也看不夠。
一旁的谷妤發現了他的異常,推了推他,然後對雲琳揚起一個笑臉,“雲小姐你好。”
雲琳回過神,扯了扯嘴角,身邊的工作人員已經在催促。她借着墨鏡的遮擋,把視線轉到馮斯晚身上。
幾個月不見,他變化有點大,就連穿衣風格也從以前的學院風變成了商務系。她望向他的眼,那裏面已經不再是純粹的碧水,卻是多了一點她看不懂的深邃。
他的成長真是飛快。
雲琳吸了一口氣,然後臉上露出一個客套的笑容,沖他們點了點頭,最終與他擦肩而過。
馮斯晚在她經過身邊的時候,整顆心都提了起來。她身上的氣息依舊那麽熟悉,衣擺滑過他指尖的時候,他的手指動了動,但最終沒有抓住那一縷衣袂。
就好像兩人所有的過往都像這片衣擺一樣滑過他的指尖,然後什麽都沒留下,只有心頭的悵然提醒他,他們曾經那樣美好。
雲琳登機之後就戴上眼罩假寐,馮斯晚那雙眼睛一直在她腦中晃過。原本以為時間已經沖淡了一切,可那雙眼睛卻把掩埋往事的塵土一層一層刨開,然後露出底下的腐朽。然後想一次痛一次,痛到再也感覺不到痛。
馮斯晚跟谷妤到溫哥華的時候,已經有人在機場等着,見他們出來就接過行李,開車送他們去了一處公寓。這裏是馮楚翹替他們安排的,說是讓馮斯晚到加拿大視察公司,實際主要目的就是讓他避開風頭,順便旅游散心。
公寓的周邊環境很好。晚上馮斯晚洗過澡之後就穿着睡袍站在露臺上,他的手裏點了一支煙,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學會了吸煙。
一個溫軟的身體從背後靠上來,谷妤從後面抱着他的腰,臉貼着他的背,輕聲道:“斯晚,抽煙對身體不好。”
馮斯晚滅了煙頭,轉身看向她。谷妤只穿了一件黑色緞質吊帶睡衣就跑出來了,她臉上染着酡紅,雙眼含情脈脈地看着他。
馮斯晚明白她的意思,雙手握着她的肩膀,可是卻怎麽也提不起興致。黑色緞質的吊帶睡衣,雲琳最喜歡的款式。馮斯晚心中一痛,別開眼去,“以後別穿這種顏色款式的睡衣,不适合你。”
說完,他便放開她獨自回房去了。
谷妤被晾在露臺,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追進去抓住他的手腕微微提高了聲音,“你就這麽讨厭我,連碰都不想碰我嗎?!”
馮斯晚拉下她的手,聲音柔和得像是安慰鬧別扭的孩子,“谷妤,我不愛你,所以不能傷害你,你懂嗎?”
他說着,忽然覺得自己不要臉得可以。這種沒有希望的生活,他一個人過就可以了,為什麽還要拉上谷妤?
“馮斯晚,你混蛋!”谷妤突然抱着肩膀蹲了下來,眼淚淌了滿臉。
馮斯晚拿過一張毛毯裹住她,低聲說道:“谷妤,對不起。”
谷妤擡起淚眼看他,定定道:“馮斯晚,你就不能忘了她嗎?她有什麽好,為什麽你心裏要裝着她……”
馮斯晚愣住,她有什麽好?她霸道又不講理,還總愛用對待小孩子的态度對待他,她真沒什麽好的。
可是,她的過去戳中了他心頭最脆弱的地方;她對所有人都很強硬,卻獨獨會對他溫柔,雖然這點溫柔真的只是一點點,但卻是他放不掉,忘不了的地方。
谷妤看他出神的樣子,咬着牙道:“馮斯晚,你就是犯|賤!”
馮斯晚沉默不語。其實谷妤也很好,可是他就是死心眼,愛情這種東西哪能将就?
對了,他就是犯|賤,犯|賤愛上了雲琳,犯|賤忘不了她。可是,他們偏偏到不了曾經期盼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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