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

雨夜

第一章雨夜

清明過後，申城總是多雨，淅淅瀝瀝個不停，擾得人心煩意亂。

臨近下班的點兒，何青婳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閉着眼睛歇了幾分鐘後端起手邊的咖啡一飲而盡。

她皺了一下眉，壓下身體對涼咖啡的生理性排斥，把剛剛做好的報表打包壓縮加密後發了出去。

站起身，她揉了揉脖子，走到窗戶跟前打開了百葉窗。

光鑒照人的玻璃上有雨珠緩緩滑落，漸漸融成一束，最終墜落下去。

對面的大廈上，有幾個蜘蛛人正在冒雨作業，清理外面的窗戶。

何青婳打開窗，涼風送着濕雨呼嘯着進來，安靜的室內瞬間被外界的車水馬龍和人間煙火覆蓋。

不過幾分鐘的時間，何青婳面前的西裝外套就沾了不少綿綿的細雨。

她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氣，又關上窗。

折身抽了兩張面巾紙，何青婳淺淺地擦拭了一下西裝外套上面的細密水珠，順手拿起另外一個透明的杯子接了一杯開水。

她坐下，捧着開水慢慢地啜着，兩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過了一會兒，手機鬧鈴準時響起。

何青婳回神，拿起手機按掉鬧鐘。

五分鐘後，何青婳的辦公室被人敲響，接着被推開，倪夏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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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據發出去了？”倪夏張口就問。

何青婳點點頭，沒出聲。

倪夏朝着何青婳豎起大拇指，“還是你厲害，我剛才接到遼源的老總的電話，他一個勁兒在電話裏面誇你來着，還在打聽你的情況，看樣子，又一個拜倒在你的西裝褲下的，怎麽，有沒有興趣，遼源的老總長得不錯哦。”

遼源的老總姓張，三十來歲，離異，有個女兒。是何青婳和倪夏合夥開的財務公司合作的一個公司老總介紹過來的，第一次合作，何青婳擔心下面的人操作不好，所以親自出面，沒想到竟然惹來了一場無妄的桃花。

何青婳這兩天被那個張總騷擾的有點煩，聞言也只是懶懶地掀開眼皮，“哦”了一聲。

倪夏搖搖頭，知道何青婳這是沒興趣的意思，她拍了一下手，“好吧，為這個張總默哀，不說這個了，下班了，明天休息，我送你回去。”

何青婳搖搖頭，“你先走吧，我加會兒班。”

倪夏：“……”

倪夏搖搖頭，“你好歹也是二十來歲的大好青年，怎麽天天想着加班，你就算不想談戀愛，你出去玩玩、唱唱歌、跳跳舞，逛逛公園也成啊，萬一你就遇見了自己的真命天子了呢！”

何青婳幹脆不吭聲了。

倪夏嘆了口氣，知道勸不動何青婳，她又道：“那行吧，随便你，不過周末你要不要來我家，小孩兒說想你了。”

小孩兒的名字叫找找，是倪夏和陳琛的孩子，今年三歲，在上幼兒園，非常可愛也非常古靈精怪。

聽到倪夏說小孩兒想她，何青婳眨眨眼，杯子裏的水汽在她的面前缭繞，她的睫毛濡濕，神色有些無辜。

“那我找時間去看他。”她道。

倪夏呼吸一窒，饒是她見慣了何青婳的樣子，此刻也忍不住有些心跳加速。

為了防止自己做出什麽色狼的動作惹得何青婳撂挑子，倪夏幹脆道：“那我先走了。”

何青婳“嗯”了一聲，又陷入良久的沉默。

外面風雨交加，行人和車輛匆匆。

街道上的霓虹燈排排亮起，大廈裏面漸漸趨于安靜。

空曠的室內，除了何青婳偶爾敲擊鍵盤和電動鼠标的聲音，再無任一響動。

十點。

何青婳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關上電腦，拿着辦公室裏面的備用雨傘走了出去。

廊道上亮着幽幽的燈，大廈的保安正在兢兢業業地查崗。

看見何青婳，保安打了聲招呼，目送着何青婳進了電梯後才轉身。

那是一個最多二十出頭的小年輕，每次見到容色絕美神色冷清的何青婳就忍不住愣神。

何青婳下了樓，撐着雨傘往外面走。

她要趕最後一班回家的地鐵。

這會兒的雨比下班那會兒更大了，風也大。

何青婳剛一出去就被呼嘯的風吹了個趔趄。

她皺眉，撐着雨傘慢吞吞的往外走。

-

對面，WS大廈。

典型的黑白灰裝修風格的辦公室裏，容顏冷峻的男人合上電腦，把辦公桌收拾幹淨後站了起來。

他穿着一身鐵灰色的西裝，沒有扣扣子，也沒有系領帶，倒是裏面的襯衫扣的規規矩矩的，整個人顯得刻板又禁欲。

男人從辦公桌後面走出來，光是目測就發現他很高，雙腿筆直修長。

他打開門出去，外面熱熱鬧鬧聊天打屁的場景猛地安靜了下來。

幾秒鐘後，一個娃娃臉，看起來二十來歲，留着一頭黃毛的男人開口問道：“老大，下班了？”

男人點頭，“嗯”了一聲。

聲音低沉悅耳。

辦公室裏的其他人也跟着收拾東西站了起來，娃娃臉的動作最快，他關了電腦拿上衣服就跟在了男人身後。

到了電梯口，娃娃臉靠在牆上一邊等電梯一邊看着永遠沒什麽情緒浮動且身板筆挺的男人，張嘴就來，“老大，明天周末，要不要一起出去耍耍，你看看你這日子過的，跟個苦行僧一樣。”

男人淺色的眼珠動了動，劃過娃娃臉又不動了。

娃娃臉也不覺得無趣，他自顧自道：“這個點，申城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要不然這樣，咱們去酒吧，我請你，怎麽樣？”

男人搖搖頭，擡腳跨進了電梯。

娃娃臉搖頭晃腦啧了一聲，緊跟着進去了。

下了車庫，娃娃臉死皮賴臉要蹭車并且自發占據了副駕駛的車位。

黑色的轎車從車庫駛出滑進雨夜，緩緩前行。

何青婳正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己的腳。

兩分鐘前，她剛走過十字路口，正準備往地鐵口走的時候，不知道打哪兒來了一輛車沖出來，吓得她匆忙後退，腳步錯亂，不知道鞋跟怎麽就陷入下水道裏了。

她拔了兩分鐘，鞋跟依然頑強地陷在裏面，分毫不動。

除了上班的時候，何青婳其他時候都不穿高跟鞋。但是這段時間天天下雨，她的平底鞋全都濕了，剩下的只有這些高跟鞋，她今天不得已才穿着出門，沒想到出門不利。

堅持了兩分鐘依舊不能勝利，何青婳正在考慮要不要把鞋脫下來再拔。

只是風大雨大的，這個地方又是在十字路口的邊緣，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有車路過，她有些沒把握。

娃娃臉依舊在車裏叨逼叨誘惑男人出去浪，他嘴上得吧得吧個不停，一雙眼睛卻咕嚕嚕地轉着，看見何青婳和自己的鞋跟較勁的時候，忍不住一樂拽了拽男人的袖子。

“老大，你快看，美女哎，可惜好像鞋跟掉進下水道裏拔不出來了，你說我們要不要去幫她一把。”說着，娃娃臉還自認為帥氣地摸了一把臉嘿嘿笑道：“說不定還能要到美女的電話，到時候，嘿嘿嘿……”

男人不為所動，連眼神都欠奉。

黑色的轎車繼續無情地往前行駛，眼見離何青婳越來越近，娃娃臉又拽了男人好幾下。

“老大，老大你開慢點，咱們回去正好要經過美女的那個路口，我記得那裏的地勢有點低，現在雨下這麽大，路上肯定有不少積水，你這麽一下子禿嚕過去，美女絕對能被你澆的透心涼，咱們好歹是男人，有點男人氣概……”

娃娃臉得吧得，也不知道那句話戳中了男人，男人真的将車速降了下來。

娃娃臉不擔心了，幾乎趴在窗戶上看何青婳。

雨水打在車窗上，外面的景物漸漸被折疊，最後成了一團散亂的光，娃娃臉幹脆打開了窗戶，繼續伸頭往外看。

“美女，要不要幫忙啊！”他忽然出聲。

何青婳剛脫下鞋，一只腳踩着高跷跳着，正準備彎腰就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吓了一跳。她心口一縮，差點把另外一只腳也陷進去。

她擡頭，頂着一頭黃毛的碩大腦袋正在風雨交加的夜晚迎風招展，露出一口敞亮的大白牙。

何青婳抿了一下唇。

她長得好，身邊出其不意搭讪的人也很多，她早就見怪不怪，看了一眼後就收回來，沒有搭理。

雨順着敞開的車窗落進車裏，不一會兒就打濕了一大片。

男人一成不變的臉終于有了細微的表情變化，他騰出一只手薅住黃毛娃娃臉的衣領，拽着他坐好。

關上車窗的時候，男人下意識往往外看了一眼。

前方閃爍的霓虹下面站着一個高挑纖細的身影，一身休閑西裝，手裏撐着一柄皮紅色的傘，半垂着腦袋，露出一小節白嫩的脖頸和下巴。

雨水模糊了燈光，男人仿佛看見她的唇角有一顆淺淺的紅痣。

他忽然響起了多年前的那個黑夜，他發了瘋一樣地壓着懷裏的女孩，一只手扣住她的腰，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在她的唇舌上流連。

他至今仍記得女孩當時的震驚、反抗還有淚水，下意識的，他一腳踩上油門，剎了車。

“老大，怎麽了？”娃娃臉一臉奇怪地看向男人。今兒可真奇怪，一向冷心冷肺的顏西枕竟然動了恻隐之心了？

顏西枕靠在椅背上，下意識想要摸煙，手卻摸了個空。

“老大？”娃娃臉又喊了一聲。

顏西枕終于反應過來，他擡頭，眼神猛地撅住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合上傘的身影。

轟！顏西枕瞬間全身麻痹。

是她！真的是她！

她怎麽在這兒？

顏西枕顧不得多想，手腳并用打開車門，幾乎踉跄着跑到了何青婳的面前。

何青婳正杵着雨傘當拐杖，蹲着和自己的鞋較勁。

也不知道這是哪家鞋廠産的，鞋跟真的是結實，拔也拔不出來，掰也掰不斷，她甚至苦中作樂地想要不要找到這家鞋廠順便給人送面質量保證的錦旗。

身邊大片陰影傾下的時候，何青婳差點以為有人想要趁機對她做什麽，差點一屁股坐到水裏。

“小心。”顏西枕伸手扶住何青婳，等到何青婳站穩，他又快速松手，夜幕下，他的掌心顫抖。

“謝謝！”何青婳看了男人一眼，幹巴巴地說了一聲，眼神防備。

“不用。”顏西枕搖頭，蹲下身，手握在何青婳的鞋跟上，“我幫你。”

他不敢去看何青婳，剛才那個攙扶幾乎已經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怕自己看多了會忍不住把眼前這個女人鎖在懷裏。

當年他仗着夜裏沒人發現親吻她已經是他做得最出格的舉動，她有家，有喜歡的人，他們還是青梅竹馬，他不能害她。

顏西枕胡思亂想，手上的動作也幹脆利落。

他拔出來何青婳的鞋放在她的腳邊，看着何青婳纖瘦的腳穿上鞋，他才站起來。

“謝謝！”何青婳道。

顏西枕飛快地瞟了何青婳一眼，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眼神錯開。

她還是那麽瘦，頭發也和當年一樣長。

不過如今的她化上了淡妝戴上了飾品，比當年更漂亮了。

顏西枕搖搖頭，嗓音是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沙啞，“不用謝。”

點頭，他幾乎用光全身的理智才逼着自己折身回了車上。

何青婳看着利落轉身的男人，為自己剛才竟然懷疑他意不軌的心思慚愧了半秒鐘，見男人上車，她點頭笑了一下，轉身走進了地鐵站。

娃娃臉眼神糾結地看着顏西枕，“老……老大，你……沒事吧？”

顏西枕閉着眼，過了很久後，娃娃臉才聽到他開口，“我們換一下，你來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