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趙姨娘求醫

趙姨娘求醫

9

趙姨娘再混也不會拿賈環做事。趙姨娘說不好,那就是真的不好了。

賈政眼前一陣眩暈,賈珠當年的事歷歷在目。他已經沒了一個兒子了,不能再沒一個。賈珠好歹還留了個賈蘭,賈環呢,才十歲,若是沒了,祖墳都進不得。

“快拿了鑰匙,請大夫去,多請幾個,還不快去!”

賈政套了丫鬟拿來的外衫,慌慌張張地跟着趙姨娘回了院子。

“環兒,環兒。”

賈政搖了搖賈環的肩膀,依舊沒有反應。

當年賈珠就是這樣,高燒不退,水米不進,幾天就沒了。

賈環自年初落了水,動不動就頭疼,請了多少郎中都看不出毛病。趙姨娘在他跟前提過幾次。

郎中請了,藥也吃了,小孩子總有個頭疼腦熱的,他也就沒把這事沒放在心上。早知今日……

若是夏天沒挨那場棍棒,也不知道現在會不會好點兒。

賈政正自責着,郎中便進來了。

賈政發話,小厮也不敢糊弄,一口氣請了四五個郎中進府。

幾個郎中一起診脈,扒眼睛看舌頭,嘀嘀咕咕,研究了小半個時辰,也沒找出高熱的原因。只讓人先拿了冰袋過來降溫。幾個人又商量着寫了服退熱的藥方。

“老朽慚愧,醫術不精,斷不準小公子的病因,只能先按着風寒治,若用了藥,沒見好,還請另請高明。”賈府是高門大戶,幾個郎中沒診出具體病因,也不敢要診金,灰溜溜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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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用了藥,下午溫度便降了下來,只是到了第三天,人依舊沒醒。

體溫稍微有點兒高,喂得進米水,但人就是不醒。

趙姨娘急得犯了牙疼,左半邊兒的臉腫了,不吃不睡,在屋裏來回走,嘀咕着,“這麽睡着也不是個事兒,得讓老爺再重新請兩個大夫。”

說着就又去找賈政。

走到院門才想起,賈政此時正在任上當值,還沒回來,咬了咬牙,硬着頭皮又往王夫人的院子去。

她一個妾室,不能擅自出府,想要出府,需和太太、老爺或者老太太報備。哪怕想給生病的兒子請個郎中,也得先征求這些人的同意。

王夫人正在禮佛,剛進院門就能聽到木魚聲。

“環兒病得厲害,還請太太派人再尋一個大夫。”趙姨娘規規矩矩地站在門口,低着頭,眼睛看着地面,小心翼翼地等着王夫人的話。

“老爺不是讓人請了好幾個嗎。”王夫人頭也沒擡,依舊敲着木魚。

她的珠兒一個人在地下,孤零零的,賤婦生的賈環雖然惹人嫌,但若是能下去陪陪他哥哥,也算功德一件。進不了祖墳,那就是孤魂野鬼。要怪,也只能怪趙姨娘不積德。

“請是請了,但用了藥後沒有好轉。大夫也說了,若是沒有好轉,就得另請一位。”趙姨娘回道。

“我聽着燒退了,怎麽能是沒好轉。”

王夫人停了敲木魚的手,繼續道,“小孩子家家的,就是願意鬧些病兒災兒的,再長兩年就好了。既然吃了藥有效,那就是對症的,過幾天就好了。你個當娘的,總不能先亂了陣腳。下去吧。”

“太太,環兒真的是病得厲害。還請您看在老爺的面子上,另請一位大夫。”趙姨娘“噗通”跪到地上,懇求道。

“下去吧。”王夫人眉心微蹙,語氣平淡。

趙姨娘見實在說不動,又去了賈母處。

正是中午,鴛鴦說賈母剛剛睡下,最後連老太太的面兒都沒見着。

趙姨娘頓時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路過花園一處無人的地方,徹底忍不住,大哭起來。

她恨自己當初年輕不懂事,被繁華眯了眼,老太太一問,便答應了,做了賈政的妾。

雖然得過賈政一段時間的寵,有了一兒一女。但現在,女兒被人搶了,養在別人膝下,不認她這個娘,兒子……

她的環兒跟着她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白眼兒。好好一個世家公子,小凍貓子似的,被人指指點點,到頭來,人見人棄,跟着她受了多少丫鬟婆子的氣。在這個家裏,但凡有點兒臉面的,誰都能騎到頭上罵兩句。

趙姨娘捂着臉痛哭,恨賣了自己的爹娘,恨給人做了妾室的自己。一輩子過得渾渾噩噩,到最後,出不去家門,請不來郎中,連孩子都護不住。

好一個高門大戶,內裏惡臭,只剩門前兩座石獅是幹淨的。

她環兒都十歲了,不是小孩子,怎麽可能無緣無故的,走着走着就滑進了水裏。湖邊小路都修得及時,怎麽就那麽巧,就她環兒去玩兒的時候,就趕上了種蓮藕,就有了忘記清理的淤泥。

探春原想去園子裏逛逛,天氣有些冷,便讓身邊的丫鬟回去取件冬衣。自己一個人先進了園子。

剛到假山,就聽山那邊有人哭。嗚嗚咽咽,悲悲切切。

起初,只以為是哪屋的小丫鬟,被主子或者屋裏的大丫鬟、管事婆子訓了,一個人在這兒委屈。

走近了,仔細一聽,聲音卻有些熟悉。她蹑手蹑腳地躲到假山後邊,想看看到底是哪房的丫鬟。

竟然是趙姨娘。

探春一下呆住了,釘在原地,一定不得動。

她自幼養在王夫人膝下,穿衣用度也和其他幾位姑娘無異。王夫人對她不能說不好。

大姐姐和她們年齡差得大,她不記得大姐姐和王夫人是怎麽相處的。迎春、惜春、黛玉、湘雲,她能接觸到的姐妹,生母都不在了,她不知道母親和女兒之間是不是都像她和王夫人這樣的。

直到寶姐姐來了。

她看着寶姐姐那麽大的人了,明明是她們中最大的,卻還窩在薛姨媽懷裏撒嬌。薛姨媽還會給寶姐姐梳頭。

有一年,清明節放風筝,那天,她起得早,一早跑去梨香院,就瞧見了薛姨媽在給寶姐姐梳頭。

那一段時間,她總是往梨香院那邊跑,就是為了看看寶姐姐是怎麽和薛姨媽相處的。

寶姐姐最是講規矩的,那女兒和母親撒嬌就不是不規矩。

可她分明記得清楚,小時候不懂事,只是抱了抱王夫人的胳膊,叫了聲“娘”,便被奶嬷嬷抱走了,一頓教訓。

說她是大家小姐,不能不懂規矩;說她是姨娘生的,沒托生在太太肚子裏,要叫王夫人“太太”,不能喊娘……

見了薛姨媽和寶姐姐,她漸漸明白了娘和嫡母的區別。

寶姐姐有娘,有兄弟,她也有。可一回頭……

趙姨娘才因為一包茯苓霜和管事婆子鬧了起來,脫了鞋,污言穢語,和那個婆子撕扯,全沒有一點兒體面。

這就是她的娘啊。

趙姨娘,雖是生母,但并沒有多少相處的時間。

她只記得,小的時候,趙姨娘是個慣會鬧事的,王夫人很是看不上,她跟着王夫人耳濡目染,漸漸厭棄這個生了自己的姨娘。

後來,見了寶姐姐和薛姨媽相處,便又開始怨恨起了趙姨娘,甚至嫉妒賈環可以被養在親娘的身邊。

她一遍一遍告訴自己,有得便有失。養在王夫人膝下,至少還有半個嫡女的名頭。

之後,趙姨娘竟然突然安分下來,她便很少再聽到她的消息。

最近一次關于趙姨娘的事兒,還是夏天的時候,趙姨娘不知為何突然送來了一堆外邊的稀罕物件,平日裏她是極喜歡的。但那日,趙姨娘送東西的時候,她正被王夫人叫到屋裏臭罵。

嫌她前幾日跟着出門的時候,有個禮行的不标準,言行也不夠端莊大氣,撐不起國公府小姐的名頭,庶出就是庶出,姨娘生的就是小家子氣。

回了屋裏,一見桌子上的物件,心中的憤怒瞬間燒了起來。

庶出怎麽了,小家子氣又怎麽了,她就是她!事後,說了什麽,做了什麽,竟全然不記得。只能看着散了一地的、往日想要卻又不好意開口的物件,嚎啕大哭。

現在瞧見趙姨娘一個人在這裏偷哭,她心裏沒由的一緊,亂糟糟的,束手無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

但趙姨娘既然一個人躲在這裏哭,多半是不想被別人知道的。

探春皺着眉,手裏不知什麽時候揪了個樹杈,輕手輕腳地離開。

前幾日賈環生病找大夫的事鬧得沸沸揚揚,連隔壁東府灑掃的粗使丫頭都知道,趙姨娘一大早披頭撒發,連件外衫都沒穿,就闖進了王夫人的屋裏,抱着賈政的大腿哭喊,讓人請郎中。

偌大的賈府還能差個給庶子看病的大夫不成?偏要把事情鬧得這麽難堪。

郎中也請了,還不是一個,趙姨娘還在這哭什麽。

難道賈環真的病得很重?

年初落水的時候就差點兒沒了,太太和鳳姐姐那邊還問了老太太和老爺,說是環兒年齡小,沒法沖喜,就先讓人準備後事,或許也能沖一沖。

這事被趙姨娘知道了,鬧了好大一場。直到賈環醒了,才算揭過去。

真是那時候落了病根?

探春越想越急,她雖瞧不上賈環,覺得他太過頑劣,但卻受不了他出什麽事。

可以打,可以罵,但不能沒了。

突然想起今年夏天趙姨娘送來的那些個竹編小玩意兒。趙姨娘是妾,不能随意出府,這些東西必是賈環外出的時候帶回來的。

她是姐姐,比賈環大了兩歲,但這麽多年,除了嫌棄責罵,從未送過賈環什麽,從未想過這個胞弟喜歡什麽,想都沒想過……

“姑娘,這是怎麽了,風風火火的,當心被太太說。”侍書取衣服回來,半路遇到了提着裙子跑的探春。

“你去打聽打聽,看看環兒究竟怎麽樣了。”探春接了衣服,又囑咐,“快一點兒。”

探春一個人跑回了屋,又把屋裏的翠墨、小婵,還有外邊幾個粗使的丫鬟都指使出去,讓人出去打探消息。

幾個丫鬟遲遲不回,料想事情不太好,探春急得在屋子裏亂走。

“姑娘!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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