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中秋

中秋

66

八月十五，宮中設宴，凡是三品以上的官員及其家眷均在邀請之列。

八月初三，從郊外避暑行宮提前回宮。

太後回宮已經有些日子了，姬辰和賈環回景和殿洗漱沐浴後，去太後處請安。

楚王姬泉出宮未歸，用膳的只有太後、姬辰和賈環三人。

晚膳後，太後邊與姬辰讨論中秋宴的事，邊讓兩個宮女捶腿按肩，感嘆道，“這人啊，一旦上了年紀，不管年輕的時候有多結實，也都不中用了。”

“中秋宴本該是皇後操持，可你，老大不小的……”太後話到一半，突然停了，扭頭對賈環解釋，“環兒莫多想，哀家随口說的。”

姬辰笑着接過話頭，“清和可沒時間弄這些，最近工部和禮部在籌備工程院和科舉改革的事，清和忙的手都不夠用了，哪有閑心管這些。”

姬辰這麽說便是把賈環放在了中宮皇後的位置，太後神色一頓，馬上笑道，“行吧，你們忙你們的，這中秋宴，哀家還能再操持幾年。”

轉眼便是中秋。

後宮宴請家眷，前朝宴請群臣。

中秋宴允許帶家眷，其實也是一場官辦的大型相親會。

當今聖上後宮空置，若是被太後看中，很有可能就直接入了宮。最不濟，這麽多官宦人家，總能個找門當戶對的。

今年的中秋宴格外熱鬧，參加宴會的诰命貴婦，帶着自家适齡的姑娘小姐，有的甚至捎帶了親戚家拿得出手的孩子。

第二日早朝便有人提議，陛下該選秀了。

大殿一片寂靜，姬辰冷眼掃了那人一眼，便散了早朝。

賈環一進工部，便覺周圍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讓人一打聽才知道早朝選秀的事。

賈環心一沉，該來的還是來了。但姬辰直接散了朝，就是沒同意選秀的事。

可這事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別的皇子像姬辰這麽大的時候不說子女成群，但也絕不會一個沒有。

立後選秀，只要姬辰是大周的皇帝，便是早晚的事。

賈環按了按隐隐作疼的額頭，回京之後他一直沒空出時間去趟回春堂，想着有姬辰在身邊，便沒急着去配止疼安神的藥丸。

姬辰身上的冷香怎麽就能壓制他的頭疼病呢？想不明白。

賈環告了假，準備去趟回春堂。

剛出府衙，還未上車，就被太後身邊伺候的小太監喊住了。

若是姬辰派人來找他，還能讓人等等，先去了回春堂再回宮，但太後找他……

賈環深吸了口氣，只能先跟着小太監回泰和殿。好在宮裏有姬辰，去完泰和殿他就去吸姬辰，看還能不能把這次的頭疼病壓回去。

泰和殿裏，太後拉着賈環的手，一臉愁容，欲言又止，“環兒，哀家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辰兒拿那些大臣也是為難的，法尚且不責衆，況且那些大臣都是忠良之人，根本沒錯。選秀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沿用了這麽多年，自有它的可取之處。辰兒年紀也不小了，若是一直沒有子嗣……”

太後嘆了口氣，“如今，眼看着，賀蘭部落的人就要來京朝拜，辰兒後宮依舊空着，也不好看。傳出去，對大周，對辰兒，對你，都不好。讓外人怎麽說，說咱們大周，不尊禮法，不守祖制，說辰兒，耽于男色，閑置後宮，說你，狐媚惑主，善妒專寵……”

太後苦口婆心，一頂頂帽子扣過來，賈環只覺得腦子裏一陣陣刺疼，像被人拿錐子紮的，心口火氣翻騰，情緒頓時便有些控制不住，甩了太後的手，站起來，“事實并非如此，為什麽要在乎別人怎麽說！”

話說一半，突然怔住了。

他現在看起來就像是和太後起了争執。

就是起了争執吧。

賈環頓時沒了力氣，紅着眼睛，雙手握拳，咬咬牙，跪在太後跟前，“……微臣，一時激動，請太後……”

請太後什麽？原諒他？繼續給姬辰選秀？

賈環跪在地上，低着頭不說話，太後沉着臉，垂着眼皮盯着他的頭頂，像是要把賈環身上盯出兩個洞。賈環頭上綴了幾顆只有皇後才能用的東珠！中秋宴前她故意在姬辰面前提皇後，姬辰當時的話果然不是随口敷衍！姬辰這是想立個男皇後啊！

禦書房裏。

雖然早朝時将選秀的事壓了下來，但一想到賈環去了工部就會知道今天早朝發生的事，姬辰便有些坐不住，揉了揉太陽穴，聽到殿外電閃雷鳴，大雨磅礴，問何宥，“這雨下多長時間了。”

“小半個時辰了。”何宥答。

“天不好，午飯送過去也涼了，讓人去工部把清和接回來，他畫圖，沒必要一直呆在工部。”姬辰聲音裏帶着疲倦。

何宥派人去，沒一會兒，那人又慌慌張張地回來了，說宮門口的侍衛看到賈大人回來了，被太後叫去了。

姬辰眉頭擰得更緊，最近太後言語裏總是試探敲打他，昨日中秋宴一過，今日便有大臣提議選秀，不到中午，又瞞着他把賈環單獨叫過去。

“走！”姬辰對何宥說。

剛到泰和殿門口便遇着個神色慌張的太醫，姬辰心裏一緊，不管是太後還是賈環，這兩人，都不能有事。

殿裏嬷嬷太監忙成一團，見姬辰進來了，嬷嬷忙迎上來解釋。

太後聽了早朝上有大臣提議選秀的事，擔心賈環多想，讓人把賈環叫來，想着開導開導。可賈環一聽到選秀的事，情緒激動，和太後起了争執。太後氣得犯了偏頭疼的老毛病，便讓賈環去院內跪着冷靜冷靜。

賈環出去跪着，太後喝了安眠鎮定的藥休息，一直睡着。

誰知突然下了大雨，太後沒醒，他們做下人的也不敢違了太後的旨意，讓賈環起來。想着賈環再如何也是個年輕力壯的男人，沒那麽嬌弱，淋會兒雨也沒什麽。便打算等太後醒了，氣也消了，再讓賈環回來。

誰知賈環竟暈了過去。已經請了太醫，喂了姜湯，沒什麽大礙，醒了便沒事了。

“人呢！”姬辰頓時火氣沖天，再壓不住。

“就在偏殿……”嬷嬷指着左邊的偏殿。

賈環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換過了，只穿了一身幹爽的裏衣，頭發也擦過了，但還沒全幹，臉色灰白。姬辰摸了摸賈環的額頭，又把手伸裏衣裏摸了摸賈環身上，不僅沒發熱，整個人像從冷水裏撈出來的。

姬辰用被子裹着賈環，抱回景和殿，重新讓楊沒藥開了預防風寒的湯藥。

且說賈環昏倒後，昏昏沉沉的，眼前突然出現了另一個自己和姬辰，兩人依偎在床上。

他小心翼翼地走過去，伸手摸了摸床上的人，手從兩人身上穿過，果然是又做夢了。

床上賈環潮紅未退，裏衣松松垮垮，被姬辰摟在懷裏。姬辰摸了摸賈環的臉，賈環也沒睜眼，任其擺弄。

“清和，朕要成婚了。”姬辰突然說。

夢裏的賈環突然擡頭，一臉震驚地看着姬辰。

這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才有人提出選秀，就做了這樣的夢。

夢裏的姬辰對夢裏的賈環說，“不是和你。”

賈環聽了這話頓時火大，他倒要看看姬辰打算娶哪一個！

他知道是做夢，但夢裏的賈環卻身陷其中，愣怔片刻，眉眼微皺，看着姬辰，聲音都是抖的，“陛下是什麽意思？”

“朕要立賀蘭部落的公主為後。”夢裏的姬辰看着夢裏的賈環，一臉堅決。

賈環瞪着夢裏的姬辰，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聽禮部的人說過，這次來大周拜賀的賀蘭部落，族長确實是帶着夫人和公主來的。做個夢也要這麽周密嗎？素未謀面的賀蘭公主都要被拉來角色扮演。

“一個賀蘭部落，陛下也要犧牲自己嗎？！” 夢裏的賈環忽然擡高了聲音，“陛下不是最不喜和親嗎，怎麽現在要自己上場了？”

“清和，賀蘭部落二十多年前就主動歸附大周了，這并不是和親。朕可以以刀槍對外敵，但不能對主動歸附自己的子民動武。”

夢裏的姬辰摸了摸夢裏賈環的臉，聲音低柔，“你可想過，若朕率軍攻打賀蘭部落，要犧牲多少士兵，要讓多少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如今朕用一個有名無實的後位，鞏固賀蘭部落和大周的關系，可以換多少人的性命。”

夢裏的賈環臉色蒼白，緊抿着嘴，盯着面前的姬辰。夢外的賈環皺皺眉，姬辰說的不無道理，但憑着如今的大周，根本就不需要給個後位，封個妃子足夠了。這夢好像也沒多周密了。

“清和，朕保證什麽都不變，你依舊住在景和殿。朕不會動她。”

賈環氣極反笑，摸了摸姬辰的臉，“微臣說過，陛下只能是微臣一個人的，如今陛下有了別人，微臣便不要陛下了。陛下，分手吧。”

夢裏的姬辰愣了下，還未說什麽，眼前的場景突然一換，變成一處破舊的院子，依舊像是在宮裏，但他沒來過。

“一個失了寵的男寵還想見陛下！有口飯吃不錯了！”一個嬷嬷訓斥道。

他尋着聲音望去，夢裏的賈環跌在地上，只一身灰白破舊的裏衣，衣服又寬又大，裏衣前襟染着血，嘴角也沾着鮮紅，這是咳血了？腳上拴着灰黑的鐵鏈，腳腕被磨破了，血肉模糊，連雙鞋都沒有。

“失了寵”，聯系上一個夢境，這是分手不成，姬辰另娶，可姬辰不是說還讓他住在景和殿嗎。

“嬷嬷，求你了……咳……咳……讓我……見見陛下，就一面……咳……真的很重要的事……啊……”夢裏賈環哀聲求道。

嬷嬷一腳将他踹在地上，夢裏賈環捂着心口又咳出一口血，面色慘白。

“一個男人長成這樣，活該做了男寵，就該是伺候人的。若不是年紀大了，沒人要了，早賣館裏去了。”嬷嬷嫌惡地踩了踩夢裏賈環的臉，“收收不該有的心思，惹怒了我們娘娘，就等着受死吧！”

那嬷嬷臨走前又踹了夢裏賈環一腳，夢裏賈環躺在地上，蜷成一團，臉上青白，活像個死人。

賈環坐在地上，守着夢裏的賈環。傍晚的時候有宮人過來送飯，他看了眼放在門外地上的碗，剩飯馊菜，一股子刺鼻的酸臭味，根本沒法吃。

入了夜，夢裏的賈環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捂着心口咳不停，感覺五髒六腑都要被他咳出來了。

賈環走過去一看，觸目驚心，夢裏賈環滿手滿嘴的紅。

夢裏的賈環用袖子擦了擦嘴，還沒擦完，又咳了一陣，這次連胸前的衣服都染紅了大半，支撐不住，倒在地上，嘴裏小聲嘀咕着“姬辰……”，漸漸地沒了氣息。

賈環撲到夢裏賈環的身旁，“你醒醒啊！別死啊！至少不能死的這麽難看，姬辰，姬辰！”

天亮的時候，送飯的宮人發現夢裏的賈環已經死了，連忙跑出去找人。沒一會兒，昨日踢賈環的嬷嬷領着兩個小太監過來，小太監用草席将賈環裹了。他跟在小太監身後，出了宮，出了城，眼看着兩個小太監把夢裏的賈環仍在了亂葬崗。

寒風凜冽，賈環失魂落魄地站在亂葬崗。他和姬辰，夢裏的賈環和姬辰……

不遠的山上突然跑下來一群不知是狼是狗的東西，那群東西圍着夢裏的賈環，血肉撕裂，骨頭被咬斷，那聲音聽得他頭皮發麻，腦海裏一陣撕裂的刺疼，眼前一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