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5

垂花門下燒着藥壇,苦澀的味道繞着宮牆冉冉升騰,随風化去。尚宮大人在外奔波許久,着了風,又加一時心急,有暈厥之狀。

她醒時檀香清淺,只聽得窗外低語,輕喚了一聲,粉黛才進門,一五一十把皇上救裴文德去豹房的事情說了。

“姑姑,內閣的各位大人對楊大人外放一概不知。我是親眼看到他們接到司禮監的旨意。他們并不比我們得知要快……甚至,要更晚。”粉黛低聲道:“姑姑,這司禮監可是越權。”

“劉瑾……動作太快了……”手邊涼茶盡數傾入香爐,餘煙霎時散去。

這讓她覺得屋裏憋悶,便在宮門前站了半刻,只覺得今年的盛夏來的太早。

沒過多久,太後宮裏掌事姑姑匆匆趕來。蕭喚雲與她遠遠相望,心底無端不安。

珠簾垂落,花窗盡合。蕭喚雲擡頭,只看太後目光谲雜。

“跪下。”

蕭喚雲心中一驚,匆忙端正跪拜。

“你為什麽不告訴哀家,那日救皇帝的是裴文德。”太後手中佛珠被她重重拍在一旁案上:“今日皇上親下诏獄把人帶走,安置在豹房之中。眼見又是一個男寵了,蕭喚雲,你瞞得哀家這麽久!”

蕭喚雲茫然:“太後,妾那日回來便說,是有一錦衣衛救了爺,您并未多問,妾如何知道……”

“皇上有沒有要了他!”太後直直抛出這個問題。

“妾不知。”蕭喚雲急道:“太後放心,裴大人是忠臣而非寵臣,并不常見爺的。他甚至見妾更多。”她咬牙和盤托出:“是爺命裴大人和妾去查劉瑾謀逆一事,裴大人在外,甚少入宮。”

“放心?”

只聽的“咯嘣”一聲,那佛珠被太後掐斷,咯啦啦滾了一地。

“雲兒。哀家常對你說家賊難防,因為沒人知道家賊是誰。”

“皇上寵誰,哀家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這個裴文德他不能與皇上太近。你怎麽……這麽糊塗!”

那聲音太過冰冷,一字一句紮緊蕭喚雲心裏。她眼睛顫抖,嘴唇微微一動,聲音虛的一碰就散:“太後,您在懷疑……裴大人?”

“為何他回京第一日,西街便被火燒?為何他遇到皇上當夜就被晉封?為何皇上念念不忘是他?為何……”太後死死盯着蕭喚雲:“他那時救走的偏就是皇上,而不是你?”

蕭喚雲跌坐在地。不敢置信的搖着頭,完全不能理解:“太後,他救皇上……或是救我……本不相幹。”

“你覺得只是巧合嗎?”太後冷笑:“裴家冤案乃先帝失察,他家在外輾轉受苦十幾年,裴牧臨死未正名。你怎麽就确定,裴文德沒有報複皇上之心?!”

“太後……”蕭喚雲臉上一滴淚落下,卻是失了神采。“您這是誅心……妾……妾無法相信。妾只知道裴大人是真的忠于皇上的!”

“如果只是查案就說明他忠于皇帝,”太後上前冷冷看着她:“雲兒,你覺得你能說服你自己嗎?”

蕭喚雲一時無言。

她信他,單單純純是因為朱厚照信他。

可朱厚照是否信他?或是,他只是被迷惑?

蕭喚雲原本以為自己看得透的。

可太後的逼問,她無可辯駁。

“哀家什麽都可以不管。唯獨阿照,他的安全是哀家這輩子唯一擔心的事情。”太後少有的顯露出滄桑和疲憊,她轉身看着蕭喚雲:“雲兒,你得替哀家……守好他。所以哀家不允許任何會威脅阿照的人在他身邊。”

蕭喚雲雙目無神,半晌緩緩磕了個頭。

“妾……曉得了。”

掌事姑姑敲開門,天欲晚,暖閣內已經開始布菜。

“太後。那邊傳話過來,皇上封裴文德為禦前統領。”

裴文德看着手中的金牌,微微蹙眉。

“皇上,這可是您的禦前侍衛。”

“是。”朱厚照點頭:“所以交給你朕才放心。也只有在你手裏,才會有它該有的作用。”

裴文德起身,握緊了金牌。

皇上站在窗邊,天光緩緩褪去,星河湧過。

“朕,要殺劉瑾。”

當夜朱厚照并未在豹房留宿,而是匆匆回了宮。太後宮裏燈火長明,半夜才暗下。

這廂且按下不提,只是尚宮局內,蕭喚雲當夜噩夢纏身。

她隐約見着太和殿上金光灼目,朱厚照端坐皇位,眉目間是她揣測不到的意味。而裴文德站在他身後,端的是一派忠心赤骨。

恍惚上前去,眼前迷霧紛紛。

耳畔咯啦啦珠子滾落的聲音,吵的人心浮氣躁。

眼前忽然明光如幕,蕭喚雲擡手,只看到那是繡春刀映射的日光。

裴文德忽然在後拔刀,那刀刃向着朱厚照落去。

“不要!!!”

一瞬間光芒散去,耳畔湧入夏蟲輕鳴。窗外夏日淺淺夜風裹雜着憋悶,床帳微動。

蕭喚雲無力的靠在床邊,呼吸仍是急促。

外頭碧紗櫥裏睡着的粉黛聞聲起身,點了一盞琉璃燈挑簾:“姑姑,怎麽了?”

蕭喚雲擡袖擦了擦冷汗,順了半晌氣才弱弱道:“無事……噩夢罷了。”

粉黛擱下燈,提了瓷茶壺來到了滿滿一杯溫水:“姑姑近日擔憂太過,我去太醫署給姑姑拿些安眠的方子吧。”

“不用。”

蕭喚雲失魂落魄,兩手抱着那大杯,目光散亂如絮。

“粉黛,如果我做錯了一件事……我該怎麽辦?”

“誰沒有做錯事的時候呢?”粉黛趴在床邊瞅着她:“奴婢剛進宮的時候,送個糕點都會被各宮姑姑罵。若是做錯了事,以後改了便是。”

蕭喚雲低頭看着她,扯了扯嘴角:“是啊,改了便是……”

八月來時,帶着變故。安化王朱寘鐇叛亂,楊一清、張永帶兵平叛,捷報一封一封送往京城。

或許這只是一場掀不起風浪的變故,每朝每代都會有多多少少的波瀾。

朱厚照心有計較,清了仆從,往裴文德那邊去。

那間屋子裴文德便一直住着了。

寧夏需要重臣坐鎮,派楊一清去論理是個好安排。朱厚照之後沒說劉瑾什麽,只是親自下旨派人去追楊府家眷,好生安撫,贈金銀又派兵沿路護送,才算了結。

裴文德自不便住在楊府。

朱厚照給他的屋子實則是早布置好的,只是他許久不敢要他搬來罷了。

這裏實則在豹房外圍,離着偏門很近,他平日進出方便,不吵鬧也少人打擾。他清楚裴文德心中仍有介蒂,故而嚴令禁止豹房中人到這處去。

可裴文德卻不在,他整日價在錦衣衛和禦前兩頭跑,不放心皇上,硬是要親自監察劉瑾的動向。

皇上有些敗興而歸,剛轉身又卻步,只推開門進屋,在那桌邊鋪紙,執筆潇潇灑灑幾個字。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而後他便拎着奏折回去了。

等到裴文德晚間回到屋子,只看着鎮紙下這飛毫潑墨,無奈笑出聲。

“這什麽意思啊?”沈慶皺眉:“是說明天要下雨嗎?”

裴文德收好這紙,笑道:“不,這是有人心裏委屈,不高興了。”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他沒見到“君子”,自然是“不喜”。

“不懂……”沈慶撂手,自去取一旁茶杯:“讀書人文绉绉的,說話也不好好說,讓人看的頭疼。”說着給自己到了一杯茶灌下去:“還不如抓劉瑾的小尾巴來的有意思。”

這沈慶,正是立了大功。一來二去也鄙夷劉瑾為人,無人時只直呼其大名,并要啐罵一番才解氣。

前月楊府一事,他被黑衣刺客所攔。這少年膽大心細,不知翻了劉府幾次牆,順藤摸瓜,居然發覺了城外劉瑾豢養的死士私兵。那日攔他的正是劉瑾之人。

故而裴文德诏獄一事,劉瑾不可能幹幹淨淨一無所知。

朱厚照知道此事後,嘴角噙着笑,掰斷了一支朱筆。

“快了。”

琉璃燈燭火顫搖,映着他臉龐發白,眼神卻是愈加堅定。

朱厚照仿佛突然勤政了些許,從前不怎麽看奏折,漸漸的要來親自過目。可哪怕是淺淺一翻看便撂下,劉瑾都覺得心底不安。

權力從手中一點一點被奪去,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事情。

張永、楊一清即将帶兵回京,同為八虎之一的張永早早寄給他密信,寬慰他不必太過憂心。

可安化王打的就是劉瑾謀反的旗號起的兵,劉瑾不可能不憂心。

因着裴文德的緣故,朱厚照并不常見江彬。皇上雖然待自己一如往昔,大權也仍在手,可劉瑾就是覺得,朱厚照疏遠他了。

“劉爹,再不動手可就遲了!”

“是啊劉爹,那楊一清若是回京,仗着軍功您也不好再動他,或者那個裴文德了!”

密室內,暗光照不見他手上暴起的青筋。卻只聽他聲音陰沉:“擋我者,死。”

朱牆夏風熏人醉,輕吟呓語,皆是相思味。

尚宮局花窗大敞,喚雲只是家常的青衫羅裙,同粉黛一處着手宮中內務。張永、楊一清回京自是要設宴封賞,一應事務皆是尚宮局與司禮監協辦。

劉瑾一手提着衣擺,悄沒生息的走入了尚宮局。

粉黛正抄着禮單,只一擡頭便看到窗下一人瘆笑得看着她,吓得跌了硯臺。蕭喚雲往這邊望去,見那劉瑾笑嘻嘻走進:“姑姑忙呢?”

粉黛驚惶,跪下收拾。蕭喚雲并無甚好臉色:“劉公公無事來尚宮局作甚?不需得在爺身邊伺候嗎?”

“哎!”劉瑾搖搖手,走近幾步:“裴大人在爺身邊伺候着,哪兒輪得到咱家不長眼色呢。”

這只是說着,蕭喚雲便聞到他身上一股濃重的香味,霎時手腳發軟,手中那筆啪嗒掉到地上。

“好姑姑……”劉瑾那聲音忽遠忽近:“若是你不與那姓裴的走得近,咱家還可容你。可惜了姑姑這美人胚子……”

蕭喚雲眼前雲霭霧繞,只恍惚看着劉瑾抓了自己的胳膊就要往外扯。

“我們尚宮大人是後宮女官之首,哪裏輪得到你來動手動腳!”

粉黛見狀,踉跄過去推開劉瑾,可也不慎聞到那香氣。

“呸,小浪蹄子!”劉瑾把人一帶一推,粉黛暈暈沉沉跌了出去:“給咱家暖床都排不上!”

粉黛心中急切,卻被那門檻一絆。只以為要跌下去,忽的身後一雙溫涼的手輕輕攬住她的手腕。

粉黛轉頭,只看到天光之下那人臉廓鋒毅,劍眉間自有不羁之氣。那一雙眼蘊了怒意,卻澄亮如一。

他低低一聲“姑娘小心”,便提步上前扣緊了劉瑾的手腕。那繡春刀并不出鞘,只刀鞘一撞,他将人踹出了院子。

蕭喚雲被人輕輕扶起。

“尚宮大人,你沒事吧?”

蕭喚雲手臂無力垂落,正碰到他那刀。心下一橫拽了半截出來,往自己手腕是一抹。霎時衣袖染血,痛徹鑽心,她靈臺才清明了些。

“蕭尚宮……”裴文德一驚。

“裴文德!咱家與你,不共戴天!”卻只聽到劉瑾在外哆哆嗦嗦起身,一根手指指着他半天說不出話。裴文德眸如寒星冷冷一瞥,那劉瑾憤而甩袖,倉惶而去。

“裴文德?……”

他聞聲轉身,只見方才搭一把手的小宮女癡癡立在門旁,神色極是複雜。

“裴文德……原來你就是裴文德……竟是這般俊俏疏朗的好郎君……”粉黛苦笑一聲,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把那淺淺深深的朦胧意味壓了壓:“傳言毀人不淺。裴大人,多謝。”

“你怎麽來了?”蕭喚雲虛弱至極,下意識躲開他攙扶的手。

“皇上說,明日動手。”

他聲音有一點點啞,卻堅定不移。

蕭喚雲閉了閉眼睛:“楊大人說動張永了?”

“是。老師與張永将聯名列陳劉瑾謀逆之罪證。蕭尚宮,您的折子也該遞了。”

“我知道了。”蕭喚雲低聲道:“告訴爺,宮裏他不必擔憂。”她頓了頓,目光複雜看着他:“……你一定要保護好他。”

正德五年,權傾朝野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在張永、楊一清等人等人一封折子的逼迫下起兵圍宮。

大殿之上,朱厚照端坐皇位。而在大殿之外,裴文德一人一刀,遙遙望着劉瑾。

“裴文德。”

劉瑾高聲道:“若你願意讓開這條路,咱家可以不殺你。”

裴文德不為所動,只是拔刀而向。

“令尊裴牧大人,可就是被先皇下令流放的!你自小離京,輾轉千裏,墜淵身患寒症一事,可都是跟你身後這人有脫不開的關系!”

“裴文德,你不報仇了嗎!”

“咱家可以公侯将相許你,朱厚照這種人,做不了好皇上!”

“不要被他幾句好話所迷惑。劉瑾譏笑道:“他豹房寵姬妾男千百,分給你的心意能有多少?你守着一個昏君,也救不回大明江山。”

朱厚照只是靜靜看着裴文德。他的背影堅定,瘦高一人,卻成了他僅有的屏障。

半晌只聽他輕輕開口:

“皇上對我的真心,我自己知道。他的江山,我替他守一刻,是一刻。”

紫禁城外,張永大軍壓陣。

金水橋外血流如溪,紫禁城內君臣靜候。裴文德與張永內外夾擊,一戰從上午一直僵持到夜幕垂垂,劉瑾伏誅。張永帶人查抄劉府,搜出玉帶龍袍等證物數十箱,兵甲軍械上千,金銀珠寶不可計數。

太和殿上,朱厚照沉目靜坐,張太後垂簾不語,大臣們縱惶惶然,可皇上穩如泰山,卻難得的如同定心柱一般。

衆臣不得不仔細看着這位在他們口中耽于玩樂的皇帝。

朱厚照面不改色聽完張永之報,只揮揮手。

而這時蕭尚宮一本奏折遞上,列數劉瑾謀逆貪污謀害忠臣賣官鬻爵等數十條大罪,更是震驚朝野。

“諸位愛卿。”

皇帝仍和原來一般,靠在軟墊上一副閑散之态:“都說說吧,該怎麽處置?”

刑部自有人出頭:“回皇上,株連九族,淩遲處死。”

朱厚照眼中仍是淡淡,語氣也淡淡。仿佛在說一件平常不過的事。

他擡手,眼風陡然淩厲,嘴唇輕輕一動。

“帶他上來。”

劉瑾被押,一步一踉跄。

畢竟朝夕相處數十年,朱厚照只是高高俯視他,眸中清冷如陌。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我沒什麽可說的。”劉瑾看了一眼皇上,又看大臣列隊中的張永,楊一清。又看太後身邊的蕭喚雲,最後看向皇位之旁,随王伴駕的禦前統領裴文德。

“朱厚照,你才是最可怕的那個,心思深沉至此我都發覺不來。”他陰陰笑着,繼而放聲大笑。那聲音尖銳刺耳,聽起來可怖至極。

可他突然止住笑聲,惡狠狠的盯着朱厚照。

“咯噠。”

裴文德只聽的身後一聲輕響,下意識繡春刀出鞘。

眼前白光一閃,蕭喚雲看到裴文德拔出刀,銀刃沖着朱厚照落下。

“皇上小心!”

“皇兒!”張太後心驚暈眩。

“玎”“珰”

朱厚照只是坦然坐着,眼睛都未眨一下。在他身後,兩柄短刀被繡春刀半空劈落,掉在地上,持扇輿的兩個宮女倒地而亡。

衆臣拾回一口氣,那劉瑾怒極大喝一聲,憤而捶地。

朱厚照淡淡道:“帶下去。”

張太後這才看到,那是劉瑾留下的最後一招,兩柄短刀正沖着皇位上的朱厚照。可她仍是心驚膽戰:“他怎麽能帶刀上殿!”

“裴卿是朕的禦前統領。”朱厚照轉頭看他,眼底蘊了一點溫軟。“有裴卿在,母後不用擔心朕。”

蕭喚雲內心堵的緊。卻還是暗暗退後幾步。

方才那場景與她夢中如出一轍,可如果那一刀真的砍向朱厚照呢……

劉瑾仍在掙紮。他在拖出殿門外的一刻,突然大聲道:“我要舉發!”

朱厚照聞言冷聲道:“你覺得你的同黨還會安然無恙嗎?”

劉瑾奸邪一笑。

“我要舉發,禦前統領裴文德與尚宮局尚宮蕭喚雲,私相授受暗通款曲,內外勾結意圖不軌!”

“劉瑾你血口噴人!!”

蕭喚雲一聽如五雷轟頂,登時站出去便指責道:“你可知污蔑朝廷重臣是何罪!”

“反正我都得死!”劉瑾盯着問她:“我倒是可憐你,可憐你一無所知!”

百官一時切切私語。蕭喚雲震驚的望着大殿衆人。那懷疑甚至鄙夷的目光陡然積攢道自己身上。

她轉頭,太後目光古怪。

這時朱厚照輕輕開口:“裴卿,你怎麽看?”

裴文德叩拜:“臣沒有,臣與蕭大人霁月光風,清清白白。”

朱厚照起身,只斜站一步。

正站在裴文德身前,擋住來自衆臣的目光。

“真心實意和挑撥離間,朕分得清。”他朗聲道:“蕭尚宮和裴卿是朕的左膀右臂。此等傳言,若朕再聽到,便以诽謗朝臣之罪論處。”

他搖了搖手:“劉瑾之案內閣按律處置,散了吧。”

蕭喚雲艱難的走上前,太後卻不曾等她,徑自離去。

雲落風起,夾雜在曲折宮牆間。一點瑩瑩光亮緩緩移動着。

裴文德心事重重。劉瑾那最後一擊,他心中無愧,可也不得不擔心皇上多心,百官多心,太後多心。況且太後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充滿敵意。

他只跟着朱厚照慢慢走,兩廂靜默無言。不知走了多久,朱厚照停步,裴文德直接撞了上去。

只聽的朱厚照輕聲一嘆,把手中琉璃燈擱下:“文德……朕并不信那些鬼話,你這樣子又是要如何?”

“皇上,劉瑾為何那樣說?”

“誅心之論,你在意便是落了他的套。”朱厚照扶住他兩肩,軟聲道:“劉瑾已伏誅,你是大功臣。能不能喜悅些許?朕心裏難得松快。”

裴文德嘴角微提:“哪有皇上這樣的。”

“朕又不會哄人……”朱厚照揉了揉太陽穴:“別多心了。再說,你是守約之人,朕信你對喚雲無意。”他無奈道:“何況朕知道……她喜歡的是朕。而朕……”

“終究負她。”

朱厚照拍了拍衣上折皺,似是把那煩心之事掃去:“算了,不提這些。”

裴文德點頭,這才發現他跟皇上已經走出了宮,在往煤山去的路上,身後侍衛隔着一段路遠遠跟着。

繁星如夢,朱厚照的笑意被暖光暈得愈加柔軟。

“怎麽到這兒來了?”裴文德跟着他往上走。

“這裏是京城至高處。”朱厚照扶着古木枝幹遠遠一掃,“從這裏,可以看到萬家燈火。”說罷他微微皺眉:“就是爬上去有些麻煩。”

裴文德心下一動,拉住他的手。

“皇上,臣冒犯了。”

說着,他攬住皇上的腰,腳尖一點騰空而起。

“哎!文德……!!”

耳畔風聲呼嘯,衣擺烈烈交纏。星漢燦爛,如握在手。

朱厚照不知他輕功這樣好,只是轉眼看着他。裴文德眸中映着萬千璀璨,臉頰愈發柔和。

不過片刻,兩人登上了山頂高臺。

他轉身,淺淺一笑,一如數月前護城河邊柳枝搖曳下。

只是這次皇上抓着他,便不松手。

沈慶氣喘籲籲跑上來,看着沒丢皇上,松一口氣。又看着裴文德那氣息平穩的樣子,心底發苦。

裴文德早已看到他,眨了眨眼睛。

沈慶不情不願遠遠跪下,扯着嘴叫了聲“祖宗”,接着飛快爬起來做了個鬼臉。

“文德,你來看。”朱厚照饒有興趣的抓着那白玉闌幹,遠望丘巒連綿,山川悠然。近處煙火紅塵,華燈璀璨。

“這大明江山,多謝你幫朕守着。”

“哪怕我不願做這皇帝,可這國這民,我都要守好。而有你在,朕……不覺得乏味,也不覺得那麽難了。”

“你說得對,天下該是朕治理的,朕才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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