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 13 章

他約溫從三日後去德望街的那條背巷子裏見面。

如果溫從去了,那就代表他們和好了,他會帶溫從去任何對方想去的地方放肆地玩一場。

如果溫從沒去,自己選在背巷子裏等人,也不太丢人。

莊繼北為此準備了很多,食不知味,寝下難眠,擔憂于溫從會不會去,也好奇對方會不會像自己一樣坐卧不安……

那一日,天氣談不上好,陰風怒號,逆雲卷空,街上商販都匆匆離開了,喊道:“怕是要有一場大雨的嘞!”

溫從仰頭,看了看天空,又向外瞧了眼,狂風中,街上很快就變得空蕩蕩了,兩邊的商鋪也連忙關上了門,防止大雨吹襲。

怪他來的太早,那時正是酷熱暴曬,以為不會下雨,也沒有提前備上一把油傘。

初夏的雨水來得猝不及防,格外猛烈,驟雨傾襲,未曾涼爽,炙熱的霧氣從地面升起,悶熱到一身黏膩。

溫從渾身被淋濕了,卻還未走,他一直在等,手裏還攥着自己帶來的禮物——一小塊被雕刻完美的紅玉髓。

淡淡粉色,雕刻成了小水珠的模樣,玉色清透,淡紅暈染開來,幾分妖冶。

從他得到這塊原石時,他就覺得這塊紅玉髓與莊繼北極為相配,花了好大工夫才做成。

他捏在手心裏,長出一口氣,勸自己不要着急,許是下了雨,人會來遲些。

站得累了,他就蹲下,被暴雨沖刷得有些神志不清了,他晃晃腦袋,清醒幾分後,朝外看去,想找個躲雨的地方,可是離這條巷子最近的能擋雨的棚子也在正街頭,有點遠,他怕過去了莊繼北就找不見他了。

溫從又呼口氣,退回一步,繼續守在這裏。

他蹲下身,水珠順着濃密的睫毛滾落,他擦了一把,盯着手裏的紅玉髓,抿唇淺笑,果然是好東西,觸手升溫,瑩潤暖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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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紅玉髓擦了擦,愛惜地放在胸口。

直至午時,都沒見到人影。

溫從打了個噴嚏。

他心中有一個不好的想法,但他很快壓住了。他告訴自己,莊繼北不會騙他的,肯定會來。

溫從有些等不及了,在背巷子裏走了一圈又一圈,從來平靜溫和的他,此刻卻變得暴躁異常,對任何東西都看不順眼,地上的石頭都覺得十分礙事,不悅地踢開,再一看天空,對老天都有了幾分抱怨,怨他為什麽下雨,怨他為什麽下了這麽久雨還不停,怨他會不會是因為一場大雨讓莊繼北不想來了……

溫從又打了幾個噴嚏,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堵塞,難受極了。

他看着遠處,莊府的馬車只會途經此處而來。看得久了,雨水進了眼睛,眼眶一陣酸澀。

正在此時,一輛馬車以相悖的方向而來,溫從眼睛一亮,擦了擦臉上的水,快步走了過去,那馬車也停下了,簾子掀開,一股清和藥香。

“小公子,這麽大的雨,怎麽不回家呢?”

溫從擡頭,只見馬車內正有兩名女子,與他說話的是那個穿着淺藕色紗裙的女子,端莊大方,面容溫和,美而不妖,豔而不俗,定是哪家的尊貴小姐。

溫從自知攔錯了馬車,低頭退後一步。

那位小姐身子探了出來,立馬有身旁的另一個姑娘道:“大小姐,外面雨大着呢……”

那小姐擡手:“不妨事。”便下了馬車。

她拿過一把油紙傘,站到溫從身邊,微微彎身,柔聲道:“小公子淋濕了,可不要染了風寒。想去哪裏嗎,我們帶你一程可好?”

她用袖子輕輕将溫從的額頭沾了沾,溫從禮貌退了一步,道:“我……我在等人,不能走。”

那小姐莞爾一笑,“好。”

話畢,便将手中油紙傘遞到溫從手中,回到了馬車之中,簾子垂下,裏面傳來幾聲交談,丫鬟道:“小姐不該出去的,才病好了,若是淋了雨又病了怎麽辦。讓奴婢去送傘就好了。”

馬車漸遠,小姐聲音也遠了幾分,可溫從卻清楚地聽到了馬車內的那最後幾句話——

“可希望那位小公子能等到人吧。小姐你還記得嗎,小少爺就最愛捉弄人玩,把人騙到外面去淋雨,真壞!”

“繼北麽,許是當初年齡小,不懂事罷了。”

另一邊。

莊繼北熬了一夜,筋疲力盡,對祖母身邊幾個大丫鬟道:“祖母剛用了藥,你們且伺候着。”

丫鬟們應聲:“是。”

翠竹撫上前來,心疼道:“您熬了一夜,眼睛都有血絲了,趕緊去休息下吧。”

莊繼北坐在側殿,動也不動。

昨夜當真驚險。

祖母突然暈倒,病重,吓得全府上下都恐慌起來,尤其是莊父還不在,唯一的男丁也就是莊繼北了。

莊繼北知道後二話不說就去莊老太太身邊伺候着了,他怕極了,趴在祖母床頭,害怕地掉眼淚,握住祖母的手,明知不該說不吉利的話,可還是撐不住了,哭道:“祖母你醒醒,你是不是不要繼北了……”

而後連夜叫來了幾個大夫,紮針,開藥,一直弄到了現在。

府中消息戒嚴,并未對外傳出半點莊老太太病重的消息。畢竟莊老太太一旦真出了什麽事兒,莊大人必要守孝三年,這三年,朝局詭變,也就難說了,故而府中暫且瞞住了消息,只等莊父回來再做吩咐。

莊父從外面連夜快馬加鞭地趕回來了,連官服都沒來得及換一身,直接去了莊老太太院子。

莊父見莊繼北正坐在側殿,微微停步,到了莊繼北身邊,寬慰道:“你祖母年紀大了,多有病痛是正常的,別緊張。”然後回頭道:“帶他回去休息。”

莊繼北哽咽道:“我不回去……我要陪着祖母。”

莊父道:“聽話,先回去,白天有我守着呢。”

幾番安慰下,莊繼北這才願意暫時離開,出了院子,雨水飄灑在他的衣袍上,遠遠就瞧見了那邊的兩個小厮,是福瑞和福順,他們倆被莊繼北從馬房救回來了。

莊繼北道:“過來。”

那兩人立馬弓着身子跑了來,齊聲道:“請主子的安!”

莊繼北道:“讓你們送的信送到了嗎?”

福瑞面露為難,福順機靈,搶話道:“回小少爺,送到了。”

莊繼北松口氣:“溫從怎麽說的?”

福順眼珠一轉,“并未說什麽。”

莊繼北哦一聲,低了低頭。

昨晚他便讓小厮去給別院那邊傳信了,直言有變故,次日見不了面,讓不必等候了,下次再約。

莊繼北這會兒心神疲憊,沒精力再想,翠竹勸道:“雨大,少爺還是快回去休息吧。”

莊繼北點了點頭:“嗯。”

待莊繼北走後,福瑞忙道:“你怎麽能騙少爺呢?!要是被發現了可怎麽得了!?”

福瑞一身冷汗,昨晚老太太病重,府裏忙亂成一片,他們也四處幫忙,竟一時忘了送信,待到早上要去送信的時候,又是暴雨,腳下不穩,滑了一跤,人沒摔慘,信卻用不得了。去別院那邊敲門,又沒人在,故而至今也沒傳成消息。

福順道:“你就是個愚笨的,咱們少爺是個什麽火爆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如實說了,咱倆少不了一頓重罰,如今好不容易從馬房調回到主子身邊,難不成你還想回去繼續喂馬?”

福瑞一噎:“可是萬一被發現了呢……”

福順低聲:“昨晚少爺寫信的時候,我在一旁聽見他說了,無非就是說明日不必見面了。你想想啊,這麽大的暴雨,溫家少爺見人不在,等一等也就走了。何況說不定人家一看雨這麽大,也直接不去了呢。”

他将福順拉到一旁樹下,又道:“老夫人的病來得又急又猛,恐怕要些日子将養呢,少爺有孝心,定然寸步不離,哪裏還有心思去見外人,半月或一月後,這事兒大家早都淡忘了,就當做沒發生就對了。”

福瑞嘆了嘆氣,無力道:“但願吧。”

若說起這邊府宅叫了好幾個大夫來,隔壁的別院也一樣。

溫從自打回去後,高燒不退,昏沉中,又喊又叫,小臉憋得通紅。

溫父人又不在,只有個每日會定時送水的老嬷嬷,還是老嬷嬷去找人尋來的大夫,下了一劑藥,才退了高燒的。

溫從病了三天,斷斷續續燒了三天,燒到神志不清,大半的時間都在昏睡中,清醒時,只是迷茫地望着門口的位置,問句:“沒人來嗎?”

老嬷嬷以為他問的是溫大人,道:“已經給溫大人送了信,說是快回來了。”

溫從一動不動,喃喃道:“他果真是騙我的……”

羞辱他不夠,又騙他,以為難他人而取樂。

在莊繼北看來,他就是個可供取樂的玩意兒,一文不值!

就像是伶人像是戲子,看着他在暴雨中蠢笨無比的死守死等。

莊繼北從來沒想過和他做朋友,從未……

外面傳來腳步聲,溫父回來了,進門第一句話便是:“整日胡鬧什麽?!還把自己折騰成這麽個模樣?”皺眉看着他,沒關心沒問候,反倒是一通訓斥。

溫從無動于衷,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上方,“我不要在襄州城了,我要離開這裏。”

溫父皺眉:“你是不是燒糊塗了……”

“我說了我要離開!!”溫從打斷了他的話,從床上爬了起來,怒吼道。

溫父愣住了。

這是他頭一次見兒子哭。

眼睛通紅,豆大的眼淚奪眶而出,溫從本就高燒未愈,哭聲嘶啞,哽咽不止:“我不要在襄州城了……我不要住在這裏了……我要離開……我再也不要見他了……”

嚎啕大哭,委屈極了,肩膀一顫一顫的,實在惹人心憐。

溫父難得柔情,解釋道:“父親是莊大人的門客,莊大人在襄州城,我就要在襄州城。”

溫從一把推開溫父,“你從來只在乎自己!你從來只在乎自己的仕途!你眼裏只有算計只有利益!我讨厭你!我讨厭你們所有人!我要離開!我明天就要離開!!”

溫父冷色,“溫從!”

“你若是不帶我離開,我明日就去找莊伯父!我去告訴他當日侯榮推莊繼北是你撺掇促使的!”

“啪!”

溫父心中一緊。

他想起了當初他剛來襄州城,拜于莊銘門下,奈何莊銘身邊的門客那麽多,他又初來乍到,想要立足,太難。

耗了那麽久,一日夜宴上發現侯榮那個小孩鬼鬼祟祟,心生一計,便慫恿對方去推人入水,他去相救,如此方能在莊銘面前露面。

千算萬算,卻沒算到自己的兒子聽見了他和侯榮的話,大力阻攔,險些壞事。

不過雖說過程曲折,但好在結果是好的,侯榮推人入水,他未救成,卻讓溫從救了人。

機會都是争取來的,他不覺得有什麽丢人,若是當初他沒那麽做,如今門客之中哪裏還有他的一席之地!

那一巴掌讓溫從臉上立刻落下了一個鮮紅的巴掌印,他狠狠地盯着溫父,朝外沖去,聲嘶力竭:“你攔不住我,你也吓不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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