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 35 章

春獵會于七天後結束。

莊苑南也将于七天後進宮。

莊繼北不知道如何阻攔,想到了一個人,人人都說那個人多智近妖,他肯定有辦法!

他去找了溫從。

溫從也得到了消息,早就料到了莊繼北會來找他,但當莊繼北出現在他眼前的那一刻,還是有幾分驚訝的。

該苦笑于莊繼北真是信任他,還是感慨于莊繼北心智過于單純。

溫從腳上有傷,坐在床上,見莊繼北就坐在桌旁的凳子上,紅着眼睛,好似被欺負的有多慘,一陣頭痛,最終還是心軟了些,扔了個帕子過去,悵然:“你要不先控制下情緒?”

莊繼北眼巴巴地望着他,“你有辦法的對不對?”

溫從道:“不讓你姐姐進宮的辦法?”

莊繼北忙點頭。

“有。”溫從望着他,“但百害而無一利。”

見莊繼北眼睛又紅了,溫從忍不住了,踉跄下床,撿起地上的帕子,不似往常的冷漠,替對方擦了擦眼淚,“你姐姐說的沒錯,你們家還有誰能靠得住?除了你姐姐,沒人了。莊大人一旦從那個官位上下來想隐退,莊繼北,你知道要面臨的是什麽嗎?”

“……什麽?”

“面臨的是,他入朝多年争鋒相對的政敵就能輕輕松松讓再無支柱的莊家,頃刻間,覆滅。”溫從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也沒想到自己要有一天給人去講權謀之道,“你想說你可以去從軍,你去立功,你去成為下一個莊大人?太天真了。”

莊繼北臉色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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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萬物哪有那麽容易?你可了解你父親當年為什麽能成為皇上之心腹?那是因為當年皇上的皇位坐得極其不安穩,你父親一手扶持,才得此地位。天時地利人和,你父親全占了。”溫從緩緩倒了杯水,推到莊繼北手邊,“可你呢,再怎麽闖蕩,普普通通一身軍功,就想比肩你父親如今的地位,可能嗎?”

“照你這麽說我直接什麽都別幹了混吃等死最好?”

溫從被氣笑了,連點三下頭。

他鮮少給人把話掰碎了講,哪怕是遇上祁王,說一遍,聽懂了萬事大吉,聽不懂他也不再費口舌。

但見莊繼北死活不開竅卻眸色誠摯的樣子,便又講得更深了些。

溫從問:“你覺得你父親如今的地位如何?”

莊繼北答:“很高。”

“不錯,連丞相大人都要避其鋒芒。你父親如今在外平叛,可號令三軍,你可知其意?”

莊繼北搖搖頭。

“如若你是皇帝,你手下唯有一将 ,此将功高震主,又在軍中極具威望,且如今還有軍權兵權,你會怎麽想?”

這話已經說得非常露骨了,明晃晃地告訴莊繼北他們家如今的現狀,莊繼北不是傻子,順着思路一深思,頓時汗毛豎立,他驚得一下子站了起來,溫從起身,按住他的肩膀,重新讓人坐下,道:“所以你姐姐入宮,不僅僅是為了你們莊家的未來着想,更是為了如今的現況選出的最上策。”

“人質……”

“……倒也不至于如此偏激。”溫從思考了一個較為委婉的說法,“制衡之術。”

莊繼北聽了一串串,沒讓自己腦袋清晰,反而更加混亂了。

溫從回到床上,“所以說,對你而言,你若是急于立功,急于和你父親并肩,也未必是好事,皇上已經足夠忌憚你父親了,所以拿你姐姐入宮來制衡,等你和你父親一樣了,反倒物極必反,讓鼎盛中的莊家變得岌岌可危。”

莊繼北聽完後,既有豁然開朗之情,也有更加茫然之感。

他忙倒了杯茶,捧着敬着端了過去,送到溫從手裏後,直接朝床上鑽,鑽進溫從被子裏,抱住對方,将頭悶在他懷裏,小聲道:“你怎麽懂得這麽多啊。”

明明他們一樣大,卻感覺溫從比他多活了半輩子似的。

之前總聽人說溫從心機深沉,他也覺得心機深沉多為貶義,可如今一想,心機深哪裏是壞事,他要是能學得溫從一半的心機,也不至于在這裏煎熬了。

溫從用膝蓋頂了頂他,“下去。”

莊繼北壓根不聽,撥弄兩下,脫了鞋子,鑽到了溫從的左邊,床的最裏面,拉來被子,蓋在兩人身上,溫從嘶一聲:“莊繼北!”

“在在在,不要老叫我了,我煩着呢。”

“你下去。”

“我不。”

“你下不下去?我踹你了啊。”

“你踹啊,你能踹得動就踹。”

溫從推了把他,“你再不起來我叫人了。”

這裏可是祁王府,他是偷偷進來的,可不能被發現了。莊繼北驚醒,忙捂住溫從的嘴,軟軟地撒嬌:“溫公子,你心疼心疼我,我已經這麽不如意了,讓我在你這裏睡個踏實覺。”

水波潋滟的眼,楚楚可憐的神情,略顯無助的姿态。

這種模樣也不知還對誰這麽做過……溫從心底忽然生出一股無名之火,他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去柳南風,那邊想心疼你的人可多着呢。”

莊繼北咋呼地叫了兩聲,“你怎麽這麽小心眼兒啊,我不說了我在那邊什麽都沒幹,總吃他們的醋做什麽。”

尾音剛落,兩人同時愣住,溫從耳朵逐漸變紅,莊繼北則說完話牙齒就咬到了舌頭,心知後面那句話唐突了,立馬閉嘴,藏進被子裏,蒙住頭,等溫從捏了他一把,才嗷嗷叫:“我錯了我錯了,我笨嘴拙舌,我錯了!”

兩人鬧騰了很久,久到莊繼北真的在這邊鬧累了,直接睡着了。

溫從都覺得不可思議,怎麽會有人這般心大,就這麽直接睡了,也不怕旁人害了他?

也不知哪裏養成的壞毛病,睡了覺,還攀着他的手指啃,一邊吸吮一邊嘟囔,若是他将手收了回來,對方立馬哼唧着仿佛要哭鬧,無奈下,他又讓莊繼北抓住了他的手,抱在懷裏。

簾子垂下,輕暖薄紗,外面的光被遮擋住,床內昏暗。

溫從本無意白天入睡,可在莊繼北的纏綿磋磨下,也有了幾分困意,沉沉睡下了。

待他醒來時,莊繼北的腿早已搭在了他的身上,手臂也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連那張臉都是緊挨着他的側臉的。

溫從終于受不了了,不過不是因為行為受不了,是因為那一身熱汗,“熱死了!”這才一把推開了莊繼北。

春獵結束。

莊苑南冊封的那天,可謂烈火烹油,花團錦簇,好一個名門望族,鐘鳴鼎食之家。

莊父不在,迎來送往的禮節都由莊繼北接手了。

每見一個人,每聽一句恭賀的話,都像是在往他心裏紮刀子。

他給自己戴上了一個并不漂亮的面具。

明明心底千萬個不願意,明明已有千萬苦楚,卻強忍下,還要對外笑語晏晏,好似無事發生。

所謂的榮寵,不過一時長短,曾經引以為傲的身份,轉瞬之間,卻成了他最大的枷鎖。

衆人一齊跪拜于賢妃娘娘,莊苑南一改往日之風貌,不再是未出閣女兒家的嬌柔,一身華貴的金色禮服,頭上佩戴着尊貴無比的鳳冠,面容姣好,似水溫柔,不過那淩厲的眼眸卻并非不谙世事,頗有寵妃之态的威嚴。

自登基以來,皇帝一直未曾立後,選秀也不過是走個過場,真正能選進宮的并不多。

如果不是早聽溫從給自己分析過,看着皇上那頗為柔和的眼神,恐怕連他也要以為皇帝是真喜歡他姐姐了,以至于皇後才能佩戴的鳳冠穿戴的金衫都毫不吝啬地恩賜了下來。

莊苑南走了以後,偌大的莊府頓時空了。

空落落冷清清,再無半點人氣。

日日安靜,只像一個空有其表的大房子。

院子裏的主人也只有他了,那種孤寂之感,難以言說。

長姐從宮中送了書信來,他怕長姐擔心,也不像小時候一樣再将所有事一一鋪平陳述,如今只專挑了一些開心的事與她分享。

長姐日日流水似的賞賜送到莊府,莊繼北看着一箱箱金紙封印的賞賜,眼神越發黯淡。

如果說他的未來是要靠旁人豁得出去才能安穩,那不如不要。

莊繼北把自己在房中關了十天。

這十天,他想了很多很多。

他想到了自己的學業,想到了自己的仕途,想到了自己未來是否會娶妻生子,想到了這偌大的莊府在很久以後何去何從,還想到了自己是否有能力給父親養老,自己又能否在長姐宮中有難時鼎力相助。

趙煜寧來找他出去玩,說是上次圍獵沒盡興,莊繼北本不想去,但趙煜寧磨蹭了他兩下,翠竹又在一旁起哄:“少爺出去散散心吧。”便也去了。

出去後,交談之間,他才知道,為何趙煜寧可以這麽潇灑。

丞相府趙家支系頗多,便是趙煜寧這一脈勢弱了,也自有別的旁支能撐起來,況且趙煜寧姐妹衆多,其姐們皆是嫁到了鼎盛殷實的清流之家,不愁未來。

趙煜寧也想得開:“我累死累活半輩子也不可能坐到三品以上的位置,況且官場的争鬥我也實在沒興趣,還不如自在點,等我爹給我安排個小官,銀米富足,夠我揮霍一生,足矣。”

莊繼北一笑。

趙煜寧騎着馬,放慢了速度,反問:“那你呢?”

莊繼北沉默了。

心底雖有了主意,卻不想這麽早的公之于衆。

只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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