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問心
第八章 問心
天色微微發亮,屬于白蟒山的夜晚已經快結束了。
“恩人,要不我們就不先找山神,先想辦法解決紅嫁衣吧……”剛從轎子裏出來,林秀秀便開口說道,“雖然我也不怎麽信那些山精水怪,但是這種東西,可以不信不能不敬阿……恩人你怎麽把他們給放出來了?!”
林秀秀看見諸煙用刀尖挑斷捆着村裏衆人的麻繩,聲音都提高了一個度:“別犯糊塗啊,恩人,這些人救不了了,他們已經完全被山神蠱惑了,你就算放了他們他們也不會感謝你的!”
村裏衆人發現自己被松綁後,滿是不可置信,但也依然是沒什麽別的舉動,只是三三兩兩回到屋內,将門窗重新封死,整個村莊再度死寂下來。
諸煙留下了一個看起來最年輕的,讓他帶路去找山神。
年輕人僵硬地思索片刻,覺得最終結果并沒有什麽差別,都是将人“送到”山神那裏,便只是點了點頭,拿起火把帶路。
林秀秀眼見諸煙真的準備放掉衆人,徑直去找山神,聲音急切了起來,滿是怨憤:“不少的年輕姑娘都死在了他們的手上,這群家夥們,這麽些年一直都在為虎作伥,死不足惜!”
諸煙沉默了,她本來就不是一個很擅長講話的人,前一世一直都是獨來獨往,全然沒考慮過與人交流這種事情。
思索措辭許久,她看向憤憤不平的林秀秀,說道:“我不在乎。”
“啊?”林秀秀愣住了,沒明白她的意思。
諸煙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只是來殺山神的。”
我只是來殺山神,不是來為民除害,也不是來為先前遇害的人報仇的,這些村民繼不繼續害人與我沒關系;你的死活也是如此,我劈開嫁車只是為了尋找紅絲線和山神的線索,你問我能不能跟着我,我同意了,但是我何時向你承諾過我會救你?
我不在乎除了山神以外的事情。
林秀秀也不愚笨,很快便是想明白了諸煙的意思,臉色頓時一白,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是她的眼神已經很明顯的表達出了她想說的話,你這人怎麽這樣?
你明明只是順手就能完成別人完不成的事情,為何冷血袖手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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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煙沒有理會林秀秀的眼神,只是彎腰将地上散落的麻繩拾起,然後走進了白霧。
她沒有任何與林秀秀講道理的欲望,林秀秀之所以現在敢于如此與她講道理,只是因為林秀秀覺得自己不會殺她罷了,倘若是江辭的那種行事風格,林秀秀想必是一句話也不敢說。
林秀秀一咬牙,一跺腳,最終還是跟着諸煙。
諸煙走在白霧裏,心無旁骛,林秀秀與年輕人也是不說話,一時間居然詭異地沉默住了,只是往着白霧深處前行。
還沒走上多久,諸煙便聽到了夏藉有些疲倦的聲音。
“不要繼續走了。”
諸煙歪了歪頭,有些不解地看向夏藉。
夏藉沒有用心聲與諸煙交流,而是直接現身與白霧之中,林秀秀被突然出現的夏藉吓了一大跳。
夏藉摸了摸鼻子,有點僵硬地說道:“我會叫江辭來繼續幫他們,小煙你先和我回白雲端吧。”
諸煙愣住了,她自然能看的出來師尊這是純粹的借口,但是她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她僅僅只是猶豫一瞬,便點了點頭,将刀用布包裹起來,雖然她不知道為何師尊會如此突兀的打斷這場修行,但是她相信師尊不會害自己。
林秀秀見狀,頓時有些着急了:“那我呢?我的紅嫁衣現在還脫不下來呢!”
夏藉一句話沒說,甚至沒有看她一眼,直接将其收入小洞天。
夏藉看向諸煙,努力露出一個笑容:“小洞天裏法器聯系不會有用,不必擔心她會被紅嫁衣傷害到,等到江辭她們來,将事情解決後再放她回去即可。”
諸煙只是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說什麽。
師尊不用和自己解釋的。
夏藉輕輕彎腰,抱住諸煙:“對不起。”
諸煙依然是一副懂事乖巧的模樣,感受着眼前的溫暖:“師尊是不想讓我知道發生了什麽?”
夏藉将下巴放在諸煙的肩膀上,有些驚訝于諸煙的敏感,嘴巴張了張,但最終還是低垂下眼簾,沒有找托辭敷衍諸煙,而是十分沮喪地坦誠道:“是的。”
諸煙點了點頭:“那這個事情一定是不好的事情。”
夏藉看着她依然清澈明亮的信任眼神,心裏很是難受。
她方才突然感覺這起山神娶親的事情有些古怪,只得去查看了一下光陰畫卷,看了之後,夏藉便當機立斷,打斷了這次讓諸煙試劍的念頭。
其實只看表面而言,這作為試煉而言委實算不上什麽難度,白蟒山的所謂山神修為也才堪堪四境,應該是一個絕佳的試煉場所。
但是不行,誰都可以來,諸煙不能來。
在十年前,也就是諸煙出生以前,這所村子的規模遠比現在大上許多,應該說是一個鎮子,因為小鎮的地理環境原因,取名叫做雙山鎮,雙山鎮因為處于山谷之中,避免了許多妖獸的侵擾,就算極少見的妖獸闖入城鎮,也會有山神将其驅逐,人們祭奠着山神的庇護,每年都會準備雞鴨魚肉瓜果蔬菜獻祭,也算得上是祥和寧靜。
平和的日子沒有持續很久,突然有一日,居然一個奇怪的外人穿過了白霧,來到了鎮子裏。
大家許久沒見到外人,自然是十分好奇,自然是好吃好喝将其招待,陌生人告訴他們,他們一直都在被所謂的山神欺騙,所謂山神,不過是一只有點妖力的黃鼠狼妖罷了!說罷,便留下了一串奇怪的珠子,離開了鎮子。
鎮子上的人分為了兩派,一方認為山神就算是妖怪,也至少救了他們如此多次,應當繼續供奉敬重;另一方則是認為,妖怪始終就是妖怪,遲早有一天會出事,現在有了神仙留下的法寶,也不需要再擔心沒了黃鼠狼鎮子的安危。
兩方雖然多有口角,但是依然該獻祭獻祭,該供奉供奉,老黃鼠狼雖然有點心涼,但是依然盡職盡責地守護着鎮子。
直到一天,這個平衡真正的崩潰了,起因是一個孩童乘着大人不注意,偷偷跑出了鎮子,說是要去尋找山神,老黃鼠狼正在閉關,根本不知道此事,結果孩童摔落了山崖。
這件事情成為了導火索,再加上要個說法老黃鼠狼也不出面,人們認為是妖怪蠱惑了孩童,現在因為心虛而躲在家裏,憤慨聲愈來愈烈,最終終于有一位年輕人站了出來,拿着那個法寶,要率領鎮子上的人去讨伐妖怪。
老黃鼠狼剛出關,便看見了大片的人們已經堵在了他的洞府前,他們的表情在火把的光焰下十分猙獰。
老黃鼠狼看向人群裏,還有不少的人都是它看着長大的,有些還是它抱過的小嬰兒。
原來那麽小的嬰兒,現如今已經長得這麽高大了啊。
老黃鼠狼身形佝偻,眼睛裏滿是迷茫,不知道他們為何如此。
他甚至沒有為自己辯解的機會,便被法寶的光束擊斃,人們瓜分了他的法寶與錢財,大肆慶祝。
結果當晚便青年突然發現珠子法寶不見了,他像是發了瘋一般地尋找,但是珠子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無論如何都找不到。
鎮子的白霧依然還存在,但是他們再難以離開鎮子一步。
因為再離開鎮子時,不會有一只佝偻身軀的黃鼠狼為他們清理妖怪了。
終于,人們只能最終決定再找一位山神,新的山神能庇護他們,不過有條件,每年要送兩位年輕靓麗的女子作為妻子,鎮子上的年輕女子很快就沒有了,他們只能坑蒙拐騙,将外面的女子騙進雙山鎮,然後穿上新山神給予的紅嫁衣,吹着唢吶,風風光光地送入深山。
夏藉看完,背後滿是冷汗。
并非是這起事情如何荒唐如何兇險,而是因為這是專門沖着諸煙而來的局。
原文裏,諸煙之所以會在洞庭山的問心局裏道心崩潰,修為盡散,原因其實并不是因為那場問心局如何險惡。而是因為在諸煙抵達洞庭湖之前,甚至是早到在離開青衣鎮的時候,許多精心安排好的問心局,都已經為諸煙擺下,諸煙的無數個選擇與舉動都被記錄下來,然後等到諸煙抵達洞庭湖,将其一一攤開,放在諸煙的面前給她看。
而第一個問心局,便是諸煙剛剛入青衣劍閣的第一個任務,前往烏衣江的,去解決河神娶親,這其實是師姐故意刁難諸煙,将一個險惡的任務布置與她,只不過諸煙“順利”将其完成了。
夏藉有些沮喪,這麽明顯的相像之處,為何自己沒有看出來?
相隔十年,她對原文的記憶也開始模糊起來,仿佛像是鋪上了一層薄薄的布一般,只記得大概的情節了,倘若她早點察覺到問心局是一環扣一環,在最開始看見紅嫁衣的時候就應該直接将諸煙帶走!
老黃鼠狼對應老蛟,山神對應河神,濃稠白霧避免野怪襲擊對應高聳地形避免水怪侵擾,一模一樣的血紅嫁衣,一模一樣的愚昧自負的村民,全部都是換湯不換藥,原文裏的諸煙是在青衣劍閣的一次宗門試煉裏前往烏衣河時遇上的河神娶親,她這次沒有前去烏衣河,而是從白蟒山界穿過。
她原本以為這樣便能避免,結果依然還是躲不過問心局。
諸煙的性格其實書裏寫的已經算是明白了,諸煙絕非聖人,更應該說是諸煙的性格是殘缺的,因為從小沒有父母和老師能教育她,引導她,她更像是一個殘缺的人偶,一路上都在拾人牙慧,她去模仿,去學習她所認為的那些美好的,正确的人的行為舉止。
所以會去勉強自己,所以會去原諒他人,根本不是因為她想要原諒別人,而是因為她認為,“原諒別人”是正确的選擇,所以她便如此做了。
“你沒有半點自己的東西,你身上的所有事物都是從別人身上竊取而來。”
這是事實。
“而你從別人身上竊取而來,一直以來堅持相信的道理與原則,也都是錯誤的,甚至因為你堅持自己的錯誤原則,還造就了許多的悲劇。“
光陰畫卷一一擺在諸煙面前,每一幕都是她做出了選擇後,接下來事情發展的結果。
原文裏,諸煙在面對河神娶親時,她認為村民們是被利用了,雖然有錯,但是使用法寶擊殺老河神的那個年輕人已然死亡,付出了代價,剩餘的村民目前遭受的災難已經足以彌補他們曾經的貪念與自負,所以便只是将衆村民的詛咒解除,然後斬殺了作惡多端的新河神回宗門完成任務了。
但是光陰畫卷裏顯示,在諸煙離去後,村民們便立刻尋找了新的河神,因為他們懼怕河裏的水妖,新的河神沒有要求他們供奉年輕女子,但是他們依然在綁架拐賣年輕女子,因為他們會綁架拐騙女子,這可比種田捕魚輕松得多,也來錢快得多了。
他們半點不感激諸煙,反而還覺得諸煙多管閑事,不僅什麽也沒有改變,甚至因為她的到來,變得更加糟糕了。
不僅僅只是這一件事情,還有更多的事情,全部坦然擺在諸煙面前。
鐵證如山,字字誅心。
問心無愧自然是好事,但倘若只是沒問到關鍵處呢?
諸煙的道心原本便風雨飄渺岌岌可危,這下自然是榱棟崩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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