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白衣草舟
第四十六章 白衣草舟
律,義,權,禮,文,武,康,隐,仇。
白衣青年端坐于河邊小舟之上,蘸清水的毛筆在那枯黃紙面上寫下字跡,宛如筆下生花,他的表情極為凝重。每每寫下一個字,他都需要極長時間的苦思冥想,如同在做一件如何辛苦的事情一般,寫到第九個字時,他已經是滿額汗水,拾起一旁剛被洗幹淨的溫熱毛巾,擦了擦臉。
他輕輕敲了敲筆杆,再是無論如何苦思冥想都無法寫下那第十個字,只得停筆作罷。
再是看向那枯黃紙面,九個字個個娟秀柔美,半點潇灑氣概沒有,反而倒是頗有那南域小娘子的柔膩風範。簡樸小舟就那樣靠着岸邊慢慢飄着。那打扮成小書童模樣的小姑娘提着鬥笠跟随在岸邊,這個年紀的孩子,什麽都能玩,什麽都好玩,就連最普通至極的石頭她都要撿起來看看,然後再丢到水裏砸水花。
她是個靜不下來的性子,要是讓她老老實實地坐在小舟裏,那簡直比讓她罰抄一百篇書還要要她的命。
她蹦蹦跳跳地跟着舟上那襲白衣的身影,走在岸邊爛泥中,對河岸邊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她以前從未見過這些景色,這次選擇跟着偷偷溜出來,真是賺大發了!她滿心得意,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麽,細細地擺着手指算來算去,那股子開心勁頓時煙消雲散,又是哭喪起臉來。
孩子的小情緒,本來就是随便便能兇猛毫無征兆,根本不需要什麽理由鋪墊。
白衣青年瞥見女孩的哭喪臉,有些無奈:“小回,又怎麽了?”
叫做左回的女孩跳上小舟,拉起白衣青年的袖子擦了擦鼻涕,哭得很是委屈:“我怎麽什麽都沒玩,就已經過去了十多天了……我不想這麽早回家,阿荀你騙人,根本沒有好玩的……”
左荀看着被糟蹋的潔白長袖,有些無奈,好在他作為練氣士,稍一運氣便能清潔污穢:“我本來就不是出來玩的啊,我出來是有任務的,是你自己跟出來的。再說時間,我們這還沒到那萬重山呢,離得還遠得很,不急不急。”
看着左回根本不聽他的話,把自己哭成了一只大花貓,看着那副可憐模樣,左荀又是有些于心不忍,幹脆就拿着已經被弄髒的袖子擦掉了左回的眼淚,柔聲說道:“明天就帶你去逛逛集市,可別忘了我們之前說好的規矩。”
左回瞬間笑顏燦爛,翻臉比翻書還快:“謝謝阿荀!”
白衣青年頭大,只得不去理會女孩的狡黠,提醒道:“還記得規矩是什麽?”
左回掰着手指,一個一個念叨,左荀前幾天在她耳邊一直念這些話,她的耳朵都快要磨出繭來了:“一不出劍,二不出名,三不花錢,我是小書童,你是趕考的書生,我們不知道左家,也不認識什麽左家劍冢……”
等到幾裏哇啦一大堆說完,她頗為得意地看着左荀:“阿荀,沒記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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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荀嘆了口氣,看着神氣十足像只大公雞一般等待誇獎的少女,摸了摸左回的腦袋:“記性不錯。”
左回吐了吐舌頭,左荀叔叔心又軟,說話又溫和,比左芝姐姐好搞定一百倍。
左荀和其他人不同,他不是在冢裏長大的,他作為一個私生子,在十七歲時才被待回冢內認主,因此左回格外喜歡找左荀講話聊天,聽他講講冢外的故事,雖然更多時候左荀講的東西她根本聽不懂,但是奈何故事有趣呢?
什麽飛在白雲裏的大城,什麽如海潮的山脈,什麽長達一線天的山峽,什麽十個人那麽高的大潮,聽起來都讓人覺得了不起,心裏都癢癢的,實在是想親眼看看這景色,于是她就偷偷溜出來了,還真讓她給溜出來成功了。
反正她和左荀一樣,都不是內門的人,出留管得其實也沒有內門那麽的嚴格。
她突然又是小臉一皺,突然想起來自己這次偷偷溜出來,好像沒有和左芝姐姐提前說一聲,等會去了,怕不是又是一周緊閉跑不了了。
左荀看着女孩在腦袋中千回百轉的小機靈,頭大的不行,他着實不擅長帶孩子,但是沒辦法。他怎麽也沒想到在自己離開劍冢時,左回會蹭所有人不注意,偷偷鑽到他的船舟裏躲着,等到他發現左回時,小舟都已經離開冢好遠了。
當他看到左回時,他整個人都懵了,左回又是一副羞赧笑容,千言萬語保證自己絕對乖乖聽話不惹事情,還硬生生憋出來三兩滴幹巴眼淚,說自己呆在劍冢裏都快憋出蘑菇來了,左荀帶她出去絕對不需要擔心別的事情,她使勁拍着胸膛,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的話語再多加些可信度。
那個左芝,要不是劍冢有規定她不能出來,左荀真擔心她直接飛劍斬自己人頭來了,傳音的聲音都快僵硬到殺意流露了,說着什麽左回出去玩,你可要照顧好了,出了什麽事情的話,自然會來請教一下閣下分毫的鋒銳這種半點不遮掩的威脅,左荀收了收脖子,好像真的感受到了那刺骨劍意。
無妄之災,無妄之災。
真是瘋子,這些在劍冢裏長大的家夥,大多精神都不怎麽正常。左荀嘆了口氣,看了眼活潑如太陽的左回,心裏怎麽也想象不出來左回以後要怎麽養劍,她能靜坐三年?怎麽想都不可能啊。
至于左回說的“絕對不惹事”,左荀半句話都不會信。他要是信左回這丫頭會不惹事情,還不如自己跳到江裏把自己淹死。
左回終于是看見了木桌上攤開的枯黃紙張,有些好奇:“阿荀,這是什麽?”
左荀看了眼那九個字,輕輕笑了出來:“看蝼蟻撼大樹,總是會讓人有些想寫東西的欲望。”
左荀又是搖了搖頭:“不能叫蝼蟻撼大樹?應該是蟲蟻補天窟?”
他突然笑出了聲,好像是自己把自己逗笑了一般。
他突然是問道:“小回,如果有一天一個超級厲害的大怪物出現在了你面前,但是它不是來殺你的,你會怎麽做?”
左回使勁皺了皺眉頭,說道:“超級大的大怪物?那我擔心什麽,左芝姐姐和大人們會去解決掉啊?我這麽小,去做了豈不是給別人添亂?”
左荀愣了一下,哈哈大笑,眼淚都快笑出來了:“那些所謂的什麽補天人,結果到頭來還沒一個小丫頭聰明!小回尚且都知道不逞強找幫手,這些心比天高的家夥才吃了三十年不到的米,就覺得自己能一人挽天傾了?”
左回聽不懂左荀在說什麽,就當他在誇自己了,她故作老成地捧着那紙卷,假裝聚精會神地看着,好像能她也看懂一樣,左荀也不揭穿她,只是叼着蘆葦,哼着小曲,躺在小舟上,舉手遮住刺眼眼光。
他眯上眼睛,午後甚是無聊,不如神魂出鞘。
他漫無目的地飄着,突然像是注意到了什麽有意思的地方,一路飛去。
(——————)
那華元一襲簡樸青袍,左手提槍,右手持劍,站在狹長石階最頂端,兩側青竹引風而來,将他衣擺拂動,長劍輕鳴,與那竹林沙沙聲相襯,仿佛奏響着什麽哀歌。
而石階之下,青衫少女只是一言不發,袖口微顫,殺機收斂。
青袍對青衫,再配上一片碧竹,好生養眼的景色。兩方似乎耐心都不錯,都在等着對方先出手。
左荀神魂飄在高空,俯視着整片竹林景色,啧啧稱奇。
還真讓自己給逮到了一個有意思的景色,還有認識的熟人,左荀嗤之以鼻,對一個豆蔻之年的少女出劍,那個華元什麽淪落到這種地步了?
他又是注意到了什麽,微微眯了一下眼,有些驚訝。
這位看起來還很青澀的少女居然已經七境了?境界并不虛浮,根骨也是符合年齡的,那破懸鋒山什麽時候又出了這麽好的劍胚子?
他又是有些惋惜,只可惜這美人今日要折在這裏了,七境對九境,那九境還是那拒上五的華元,再借這少女十條命都不夠接下華元一劍的。
先不說九境與七境之間的差距,絕非是“兩境之差”那麽簡單,這華元,也不是簡單的九境,華元早在二十二歲時便踏入了九境,直到如今已經在九境呆了近七年,倘若是說他是因為天賦不濟而突破不了,那才是天大的笑話。他三遇上五境瓶頸而不破的原因至今沒人知道,就好像是把九境當家了一般,雖然不知道不突破的原因,但是毋庸置疑的是,華元九境的底蘊,一定厚實的令人難以想象。
偌大個萬重山,唯一能讓他左荀稱上一句用劍之人的,只有華元一人。
其他劍修,那能算是用劍之人?左荀對此連評價都懶得評價,他看着那容貌出塵的青衫少女,還是覺得有些惋惜,如此美人為何要學那些糙漢打打殺殺做甚?
青衫少女皺了皺眉,像是耐心耗盡,左荀頗為驚訝,青衫少女居然選擇了先手近身一個實力遠高與自己的劍修。
是找死,還是留有後手?
青衫一步踏出,身形鬼魅,飄落竹葉瞬間化為齑粉,青色長袖如蝶舞,七柄飛劍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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