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華鳶與鳶花

第四十七章  華鳶與鳶花

浔死死咬住下唇,看着身形高高在上的青袍劍客與背對着她的纖細身影,她腦子裏幾乎是熱得發燙,最後終于是忍耐不住那痛楚,剛欲踏步向前,一只手卻是将她攔下了。

浔看向藺苓,藺苓只是仰頭看着坡上華元,沒什麽表情:“先等等。”

浔甩開藺苓的手:“先等等?你別忘了華元要殺的人是你,要是諸煙死了我們誰都離不開這裏!”

藺苓撇了她一眼,浔的情緒相當不穩定,而藺苓倒是沒有生氣,反而臉上露出三兩笑意,那蒙眼布條比擺設還擺設:“你那三腳貓功夫,上去做什麽,讓華元拿你做要挾的人質還是直接上去挨一劍死掉?”

浔剛準備反駁,突然愣了一下,像是注意到了藺苓的奇怪态度,藺苓絕非是貪生怕死之人,她現在卻是只是旁觀……浔的臉龐喜悅翩然而上,聲音壓低,語氣中盡是不可思議:“她能打得過華元?”

藺苓沒有回答,繼續“看”着不遠處青衫少女,浔反而是安心了許多,再是轉而開始好奇諸煙究竟為何能在華元手上存活。

這才十三歲就能不輸給華元?太離譜了吧,難道她是什麽神仙的轉世?還是給人醍醐灌頂了什麽傳世秘訣?浔滿腦子都是糨糊,腦子裏全是自己看過的什麽神仙演義,想不清楚,想不明白。

至于藺苓如此遮遮掩掩,浔倒是覺得沒什麽,遮遮掩掩才是正常,陰陽家自古便是能算不能言,不論是真正的陰陽家還是那些市井小巷裏的算命先生,都常常将一句話挂在嘴邊“天機不可洩露”。這倒不是因為什麽害怕天罰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而是算命這玩意本身,就不是什麽正統大道,某種意義上來說也不能叫做算命,應該叫做偷窺天命。

天意人命大道因果……這些被所有修士們追求畏懼的事物,歸根結底無非就是一個字,道。道存在于任何事物之中,它是一種聯系,一種規律,而所謂的算命,無非就是通過一些手段,來偷窺,來窺視這個聯系與規律,絕非是“算”出來,而是通過算,來窺見這個道。

不論如何去粉飾修容,陰陽家始終都不是什麽能站在陽光之下的光明大道。能算不能言,并不是因為害怕什麽天罰,無非是害怕言出後可能會帶來的改變罷了。

偷窺豈能大肆聲張?

無論是那虛無缥缈的天罰,還是那貨真價實存在的因果,都絕不是什麽能夠随便無視的事物,越是境界高的陰陽家,越是懂得避世這個道理。

管他呢,浔只是搖了搖頭,将那些念想搖出腦袋,她從來都不是那種心中萬事細如毛的人,只需要知道今天不是死局就夠了。

華元手指輕輕摩挲劍柄,粗粝質感的繃帶清晰地傳達到了他的指尖,這柄看似其貌不揚的木劍便是在整個萬重山都有着鼎鼎大名的木劍鳶花,人們都說鳶花雖然是木劍,但卻比那真正的仙器飛劍還要鋒銳,什麽削鐵如泥都配不上用來稱贊這柄木劍,是那天上仙人贈與華元的仙器,甚至有人說整個萬重山劍道十鬥,鳶花一劍獨占八鬥,其他的劍,都只配跟在鳶花背後,連相提并論都沒資格。

其實華元一次也沒有用過鳶花,他只是将它配在身上,真正用來殺敵決鬥的,還是用那柄長柄劍,禍亂,鳶花只是因為他一直随身攜帶而不用,讓人們以為只是沒人能逼他使用鳶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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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花其實只是一柄最最普通不過的木劍,別說削鐵如泥,就算是真的拿它砍樹枝,可能都砍不斷,這柄木劍甚至連鋒刃都沒有,真要說這柄木劍有什麽珍貴之處,也許只是劍身的那“鳶花”二字是懸鋒山開山師祖華鳶親手刻下的二字能值點錢了。

華元也不是沒有想過去澄清這些謠言,但最後還是沒有澄清,只是因為一個弟子無意間的一句話,“華元,鳶花,聽起來還挺般配的”。

真是好笑,真是可憐。

人們皆傳華元之所以會留在懸鋒山上十年不下山,是因為他在十歲時被帶上懸鋒山時,和懸鋒宗宗主華濟有過約定,只有在成為劍仙第一人後華元才能下山,這話雖然聽起來狂妄,但是如果是華元來說,人們又會覺得有那麽一絲可能性,畢竟他現在才二十多,還年輕,也許再給他幾十年,那抵達所謂十二三境也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然而事實上,華元不下山,也只是因為他不知道下山能做什麽罷了。

山下有寬闊富饒的四大域,還有大到漫無邊際的妖域,這個世界比他當初在那個小破屋子裏的時候想象出來的那個世界要大上太多了。在他被華鳶收養後,帶着四大域各地到處跑的時候,他就見識到了這個大到難以想象的世界,他沒覺得這個世界如何好,反而是有些失望,現在華鳶死了,他更是沒有下山的理由了。

有些時候,他甚至還會覺得不值得,為什麽華鳶要為了這些人死?當他再後來搬到那片竹林裏居住,有其他懸鋒山的新弟子來找他答疑解道時,他能讓人感覺如沐春風,他能夠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就連天賦最差的弟子他都能教他一下午的養劍技巧,仿佛那副溫和平易近人的面具被他刻在了臉上一般。大家都說華元就是懸鋒山的一個脊梁,如果不是華元淡泊名利,從不追求劍以外的事情,懸鋒宗的宗主也肯定是他來擔任。

沒人覺得這句話有什麽問題,畢竟就連華濟本人都是如此認為。華濟叫華元師叔,不僅僅是因為輩分,也是因為他是真心誠意地将華元當作自己的長輩來尊敬,來崇拜。

而在華元心底裏,不論他如何被愛戴尊敬,他心底永遠有一個小男孩孤零零地站在遠處,冷眼看着他和那些弟子們的說笑。他好像是在對着華元說着什麽,華元聽不清,也不想聽清。

他躲了快十年的命,終于要追上他了,他這一次不可能再逃掉了,他也不想再逃了。

眼前四人,夏藉和她的關門弟子左諸煙,還有陰陽家藺氏的藺苓和她的唯一親傳弟子浔,陰陽修士的戰力忽略不計,夏藉又恰好喪失了修為,唯一能夠站在他面前的人只有這個十三歲的青衫少女,這真是一盤死局。

禍亂劍尖直指那個青衫少女,在青衫少女消失的那個瞬間,即便他做了心理準備,還是險些沒跟上。在他的眼中,青衫身形如鬼魅,即使跟上也只能看見一縷殘影青煙。

青衫少女速度極快,甚至要比一些真正的八境金丹境的劍仙還要快,這顯然是那柄月白色飛劍的神通。他有些無奈,此時還有六柄不知名的飛劍懸于少女的袖中,代表着少女至少還有六種神通,那白雲端的劍修打架什麽時候也變得像是練氣士一樣拼數量了?

即便如此稍縱即逝的緊張瞬間,他的腦子裏依然是雜念越來越多。不過心裏牢騷歸牢騷,華元并沒有真的對此覺得如何棘手,畢竟有道是一劍破萬法,他絕不相信少女能憑借着龍門境的修為将這七柄飛劍發揮出全部實力來,倘若讓他找到縫隙,無非便是多出劍六次罷了。

禍亂向前刺出,精準攔截住了月白色飛劍的刺殺軌跡,清脆相擊後,那飛劍則是一擊及走,絕不貪留。

華元向前再是踏出一步,竹林驟然嘩嘩作響,仿佛狂風吹拂,萬千竹葉倒懸與空,向着諸煙襲去,那抹青衫速度卻是突兀再是提高一截,萬千竹葉徑直洞穿而過,卻只是将那殘影攪碎零落,青衫已然站于青竹旁,別說傷痕,就連衣衫都沒亂多少。

諸煙只是深呼吸了一口氣,夏藉贈與她的那柄輕白,雖然品質絕不算低,但也難以做到這種速度。之所以能夠如此之快,還是要感謝那天道給她留下的心湖,她将飛劍存于心湖之中,心湖無時無刻都在溫養磨砺着這些飛劍,只等出鞘的時機。

鏡中花懸起,将她手臂的長袖切下,露出纖細素白的手臂,顯現出些許暗紫色,劍氣劃開肌膚宛如切割豆腐一般輕巧,心湖之中劍氣肆意出體,将那毒血逼出,當那暗紫血液流淌到草地上時,居然發出滋啦的腐蝕聲響。

即使只是一擊及走,禍亂的劍氣依然攀衍到了她的手臂上。

她看向華元手中的那柄禍亂,眼神之中閃過些許忌憚,随着她再度擡手,再是招出新的飛劍。

飛劍如晶蝶。

看着諸煙的忌憚眼神,華元有些無奈,他的禍亂劍氣的确能附劇毒,但是他之所以不主動出劍,只将麻痹的毒氣藏于劍氣之中,就是為了讓這麻痹毒氣傳遞到諸煙體內。倘若諸煙願意接着這個臺階下,不去驅逐這毒氣,等她麻痹生效後,華元殺掉藺苓,諸煙也算是做到仁至義盡了,畢竟沒人會真去責怪她一個十三歲的少女輸給華元。

這麽好的劍仙胚子,讓華元着實覺得死在這裏可惜了。

不過看起來少女不僅沒有察覺到這種暗示,甚至還因此覺得他華元是個下毒的小人,只能說無可奈何。

身旁有眼,他也不能再繼續放水了,随着他手腕一擰,禍亂終于主動一劍遞出,沛然劍氣充斥暴掠而出,聲勢浩大如驚雷。

他突然愣住了。

這對于生死之鬥中來說是致命的失誤,但是他确确實實地愣住了。

因為他的眼前不再是漆黑的深夜與石階竹林,而是在一個庭院之中,地面堆積着秋黃落葉,正是一副好秋景。

他的身體有些顫抖,極慢極慢地扭頭看向身後,一個清秀少年站在庭院之中,手中拿着掃帚,認認真真地掃着落葉,再往屋內看去,熟悉的身影坐于木椅之上,哼着小調,背對着他,好像是在縫織着什麽衣物一般。

“華鳶?”

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的聲音居然是那樣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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