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改命與否

第七十八章  改命與否

齊溪揉着眼睛，哆哆嗦嗦地從床上坐起，在被褥的溫暖包裹中，少女摸索着穿上了棉質衣袍。

距離青衣姑娘剛剛抵達碧雲湖時，時間已經過去了近三個月，碧雲湖的季節也是有些轉寒了。淮秀島近水，每逢秋冬時節就是如此，一刮起風來，總讓人有種冰刀子鑽進脖子口的錯覺。

她剛是一擡頭，便是看見了還坐在桌邊讀書的青衣姑娘。

青衣姑娘依舊是穿着一襲青衣，身旁衣櫃裏也擺着幾件衣衫，款式雖有不同，但也只是有着細微的差別，顏色皆是淡青色或是淺秋色。少女顯然對她此時身上那件青衫最為喜愛，那青衣因為水洗太多，已經有些發白掉色，反而是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獨有韻味，像是那水墨畫中的留白蘊意。

齊溪輕輕哈了口氣，看着眼前白霧，有些豔羨地看着眼前穿着薄衫的少女。

入了中五境的修士大多都有頗為不錯的體魄，尋常疾病自然不會對其有什麽威脅。

她的目光又是被桌邊擺着的那柄長劍所吸引，那牛皮質地的劍鞘邊緣損破起了毛邊，一旁細膩通透的水潤玉镯與其形成強烈反差。齊溪眨了眨眼，這才注意到青衣姑娘渾身上下除了那個手镯和鈴铛看起來有點修行人的感覺外，其餘一點首飾都沒有，簡直就是一個大寫的“窮”字，半點看不出來會是一位能劍斬上五境的劍仙。

齊溪打破了簡樸木屋中的沉默，有些好奇地問道：“你讀書的時候一直都坐得這麽直嗎？腰不酸嗎？”

諸煙愣了一下，回答道：“不坐正的話，會駝背，而且對眼睛也不好，師尊是這樣和我說的。”

齊溪啞然，修行人怎麽可能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損壞視力？随後又聽見那青衣姑娘繼續說道：“而且我沒有在讀書，只是在想別的事情而已。”

她眼前的書籍已經很久沒翻頁了。

齊溪坐在床邊，半點不客氣，拿着床邊擺着的木梳梳起了頭發，因為嘴裏銜着發簪，聲音有些含糊不清道：“你還會有煩心的事情？”

她三兩下将頭發紮了一個麻花辮，在床上站了起來，右手虛握，好像拿着一柄劍一般，興致勃勃道：“我要是有你的那個修為，誰讓我煩心了，我就一劍刺死誰！怎麽可能會有煩心的事情。”

她的動作有些撲騰，潦草紮起的麻花辮散亂開來，床板發出龇牙咧嘴的聲音。

諸煙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問道：“如果你能夠有很高的修為，你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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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溪想了半天，臉色有些羞赧，聲線低似蚊蠅，扭扭捏捏道：“我想住在禮皖山那邊。”

她看着青衣姑娘清澈眼瞳的疑惑，飛快地解釋道：“淮秀宗裏邊有很多山頭的，想要在禮皖山住，最起碼也要踏入龍門境才行，那邊風景好，待遇也好，只要是個淮秀宗的弟子都想去那裏住！”

少女臉色紅撲撲，簡直不能太好懂。

諸煙點了點頭，明白了，齊淮安在禮皖山。

“還有呢？”

齊溪想了很久，猶豫道：“好像沒有了，如果修為高些，還能多領些俸祿？我想買的東西有不少呢，上次在一秀庭那邊看見了個不錯的法寶，沒舍得買，結果攢夠了錢過去發現給別人買走了，要是有了高修為，一秀庭肯定會把那鈴铛給我留下來的。”

她同青衣姑娘講着，那個青銅質地的七角鈴铛太讨人喜歡，讓她當初一眼就相中了，只可惜那價格實在是讓她覺得肉疼，天人交戰了幾周後心中還是放不下那鈴铛，最終下定決心，帶着攢了快兩年的餘錢去到了那一秀庭，結果發現那鈴铛已經被人買走了。少女因為這事，懊悔得幾天都睡不好覺。

她又是有些懊惱道：“不過如果能住在禮皖山裏的話，俸祿也不可能少的。只是現在是沒機會了，我已經不是淮秀宗的弟子了，修為再高也去不了禮皖山住了。”

如果你真的有上五境的修為，淮秀宗估計會求着你住在他們那裏。

諸煙只是搖了搖頭，沒有說出這句話，轉而問道：“你現在是什麽修為？”

“五境築爐境，”齊溪剛回答完，又是不想被眼前明顯比自己小的少女看輕，又是補充了一句，“我去年就到了築爐，師尊說我很快就會入中五境了！”

諸煙點了點頭。

齊溪沒等到諸煙的回應，有些洩氣道：“有沒有人說過和你聊天很沒意思？”

諸煙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沒有。”

還真沒有。

無論是在白雲端時的齊三方還顧纖，玉璃山的松花春水，亦或是懸鋒山的左荀左回，都是那種自說自話的性子，更不必提江辭齊苒這種天生就自來熟的人了，她還真沒被人說過“不會聊天”。

齊溪看着那青衣姑娘抿着嘴唇陷入思索，誤解了她的意思，以為她是因為沒有朋友所以才不會聊天，這麽一想齊溪的心中倒是平衡了不少，安慰道：“你修為那麽高，肯定有大把的人願意趕着上來和你做朋友啦，別在意別在意。”

諸煙懶得糾正眼前藏不住眉開眼笑的少女，只是繼續讀着眼前的書籍。

齊溪愈加堅信了眼前的青衣姑娘是因為性格孤僻，從而從小就沒有朋友，所以才做事風格這麽偏激，又是腦補出來了各種各樣的劇情後，就連眼神中都帶上了幾分憐憫。她原先在淮秀宗裏的時候就是話多到簡直不能用一籮筐來形容，現在對眼前青衣産生了同情的情緒後，話匣子也是徒然大開，東聊西聊，簡直不能再自來熟，根本不在乎對方究竟回答什麽。

諸煙對眼前的少女産生了些許敬佩，再聊一會，齊溪估計都要把淮秀宗每個人的家底八卦全抖出來了，如果要按照她的這個聊天标準來看的話，自己的确不擅長聊天。

齊溪哼着歌，繼續梳着頭發，她在情緒這方面的确有些沒心沒肺，交到了新朋友的情緒很快就超過了被宗門長輩抛棄的情緒。就在她美滋滋地将頭發盤起時，突然聽見了眼前青衣又開口說話了。

“你想回到淮秀宗嗎？”

她愣住了，過了一會，才輕輕點了點頭。

青衣姑娘合起書本，看着眼前的少女：“就算他們已經不要你了？”

齊溪張了張嘴巴，像是想反駁這句話，但最終也只是病怏怏地點了點頭，還是小聲嘴硬了一句：“如果不是害怕你，他們怎麽會不要我。”

青衣姑娘點了點頭，随後起身提起桌邊長劍。

“那帶我去一趟禮皖山吧。”

齊溪如臨大敵，像是炸了毛的貓，惡狠狠道：“去哪裏做什麽？齊師兄又不在那裏！”

青衣姑娘眼神清澈，很是誠懇：“去看看風景，你說的，那裏風景很好看。”

齊溪看着青衣姑娘手中長劍，有些欲哭無淚，對自己方才說的話語懊悔萬分：“其實也沒那麽好看……”

青衣姑娘坐回了位置，慢慢說道：“或者你去找他幫我傳句話？”

齊溪猶豫一下，點了點頭，耳朵都支楞了起來。

青衣姑娘淡淡說道：“他現在的年齡已經過了入序青谷的時間，我給他一次機會，自己來找我，只要能接下我一劍，我就将白雀劍轉贈與他；如果沒接下，我以我的劍做擔保，不會拿走他的性命。不論結果如何，接我一劍後，我都會離開碧雲湖，如何？”

齊溪點了點頭，喜悅都飛上了眉梢。

青衣姑娘輕描淡寫地補充了一句：“當然，也有一件事情是想要淮秀宗幫忙做的，去那立杏島找一位叫白菜的姑娘，帶她走修行路，不用如何照顧，就當尋常外門弟子處理就好。”

齊溪使勁點了點頭，養一個閑人吃飯而已，別說是齊淮安了，就連她這個內門的弟子都能處理這事，這算什麽要求？

她又是有些好奇：“白菜？好奇怪的名字，是小名嗎？”

青衣姑娘搖了搖頭：“賤名好養活。”

齊溪又是問道：“為什麽不自己帶着？如果是想要收徒的話，跟在你身邊要比留在外門好得多吧，淮秀宗外門連中五境都沒有的。”

諸煙只是搖了搖頭。

齊溪也沒繼續在意這個問題，道別而去，直赴淮秀宗。

青衣姑娘只是坐在書桌前，提筆，鋪開信紙，筆尖遲遲不及紙面，懸停半空。

最終，筆尖艱澀落下，一行字跡躍然紙上，青衣姑娘坐在桌前，臉上不喜不悲，只是走着神。

紙上只有一句話，“我只是在想，要是沒見過神仙姐姐就好了”。

其實齊溪有一句是對的，她的确沒什麽朋友，為數不多的那些與她來往的人，要麽是外向自來熟的人，要麽是自己來找她的。在白雲端上時，齊三方還等人也是因為親近夏藉才與她走得較近。

她先前沒想過這個問題，在齊溪提起後，她才回想起來，這一世中，除了夏藉外，她好像一直都在與他人保持距離，一點接觸也沒有。

青衣鎮上，給她衣物的胡家老太，中年喪子，老年喪女；給她住所的範氏書生，被貶後二十年郁郁不得志；對她好的那個信佛的老婆婆，最終也是病痛纏身離世。

無論是前世還是現世，與她沾上關系的人，有一位算一位，病死都算是善終。

就連那只醜貓，在前一世中，也是為她擋了一劫而死，這一世中她早早将它抛棄，醜醜的傷勢也被治好，有了丹藥改善筋脈，還能走妖修的修行路，在那四大域，也許能得個安平樂足。

她又是想到了左荀的那個問題。

如果一個孩子是天煞孤星，專克身邊親人壽命該怎麽樣？

收取為徒，修行本是改命。

可如果她自己就是天煞孤星呢？

燭火輕蕩，久久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