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入谷

第八十五章  入谷

青衣姑娘戴着鬥笠，站于橋前，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集市。

夏罄和別雲兩人就坐在不遠處的茶肆屋檐下，別雲小口喝着非常苦澀的藥茶，她很怕苦，但是身旁這位師尊的師尊又告訴她這個藥茶對她身體好，所以別雲只能苦着臉，看着夏罄，夏罄喝一口，她就跟着喝一口，非常艱難地喝完了那一小碗藥茶。

青衣姑娘站在橋邊，發着呆，不過河。

在離開碧雲湖後，她還是第一次感到了如此的束手無策。

在歷經了大半年的游歷後，她們已經到了這所謂的槁木谷，在踏入槁木谷之前，青衣姑娘還做了好一陣子的心理準備，檢查心境平複修為，以防止自己心中任由心魔殘留。在做好萬全準備後，她才堅定心境，踏入了這槁木谷。她自覺已經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即便得到的答案再壞，自己也能平靜接下。

但是她還是沒想到會是現在這般。

與她想象中的不同，槁木谷并非是什麽仙境遺跡，也并非是什麽隐士居所，只是妖域的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平靜山谷罷了——沒有陰陽修，沒有隐秘仙門，沒有參天古樹，更沒有什麽所謂的“能解開任何疑惑的菩提子”。

這裏什麽也沒有，只有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鎮子。

青衣姑娘看了眼夏罄別雲，她們也喝完了那藥茶，起身将茶碗歸還，一同慢慢悠悠地走進了這槁木鎮。

在槁木谷裏，最大的鎮子就是眼前的這個槁木鎮，槁木鎮子上，唯一一戶能算得上是山上宗門的地方，名叫鈴草門，是一處醫館，裏邊大多是極其稀少的藥修，修為最高的才堪堪三境。

藥修之所以稀少，不是因為如何困難修行，只是因為大道狹窄罷了——修行不為證長生大道，而是為了鑽研草藥，治療些頑疾苦病，這說出去只會讓人贻笑大方。

諸煙尋到一處住肆後，安頓好了夏罄別雲二人，随後獨自登門拜訪，想要詢問那鈴草門的門主，她覺得“菩提子”也許可能是一味中藥。

踏入那鈴草門後，偌大個宗門內滿是草藥燒煮的氣味，草植尤為茂盛，掩蓋住了青石板路，最矮的也長到了小腿高，青衣姑娘站在青綠色中，彎腰輕嗅那生命的氣息。

久違地，諸煙在這鈴草門感受到了一種安靜，這種慢只有她和夏藉還在白雲端時才感受過，像是涼風，将人們心底的焦急燥熱都輕輕撫平。

“很好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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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姑娘擡起頭，看見了眼前站着一位年輕的女孩，那女孩身上滿溢着一種奇怪的氣息，仿佛她與這片植被融為一體的感覺，讓人下意識就忽視了她的存在本身。

不知道為什麽，那個年輕女孩在看見她的長相時，晃了晃神，像是看見了什麽故人一般，青衣姑娘略微皺眉，她看不見眼前女孩的心湖，這讓她下意識地對其警惕了不少。

那女孩很快恢複了自然，只是笑臉盈盈地自我介紹道：“鈴草門，茶無憂，你叫什麽名字？”

沒等諸煙說話，那姑娘又一次搶先叽叽喳喳開口，頗為好奇地問向眼前的青衣姑娘，她前來是有什麽需求，要取什麽藥？她沒在槁木鎮上見過她，她是從外邊來的？從哪裏來的？槁木谷已經好久沒有見到外來人了，外邊現在怎麽樣了？

問題一個接着一個，諸煙有些不适應她的明朗視線，只能挑着簡短回答。

不過好在茶無憂也只是嘴上唠叨，知道了諸煙此次前來是希望拜訪鈴草門的門主後，便是帶着青衣姑娘向着大堂帶着路，在那草植縫隙間輕跳，踩着那幾乎看不見的石板，口中話語更是清脆不停。

也許齊溪會和她相處得很愉快，青衣姑娘想着。

走到大堂後，那鈴草門的門主是個熱心腸的老人，名字叫做茶平，在得知了在那青衣姑娘不辭辛苦前來如此之遠，是為了給家裏長輩尋一味別名叫做“菩提子”的藥引子後。那老人二話不說，立刻答應下來幫忙此事，并拍着胸膛信誓旦旦道，在這槁木谷，如果是槁木谷獨有的藥草，他們鈴草門裏邊都能找到曾經的記錄，其他幾個鎮子的醫館裏邊的科目冊子都是從他們這邊抄錄過去的。

他一邊領着路，一邊同青衣姑娘唠唠叨叨道，鈴草門的先祖，曾經口嘗百草，制成了一整本的藥冊鑒別，流傳了近千年，無論鈴草門衰弱成什麽樣子，那藥冊都保存的完好無損，他們抄錄了不知道多少份，流傳出去，不收回報地借閱給同行藥師們抄錄鑽研，就是為了防止那藥冊失傳。

青衣姑娘點了點頭，對那先祖有些敬佩，茶無憂看着她的表情，眉眼彎彎輕笑。

老人說到這裏，便是嘆了口氣，感慨現如今已經沒什麽人願意當藥修了，丹修無論是大道前途還是待遇名聲，都要比藥修敞亮得多，藥修修一輩子，也就是個名氣大點的赤腳醫生罷了，混得最好的，也就是去當個大戶人家裏的大夫。而丹修修得好了，那可是大家仙門搶着要的存在，呼風喚雨，風頭無限。

丹修藥修，兩者之間看似相仿，實則一個天上，一個地上，着實沒有可比性。

那老人顫顫巍巍帶着青衣姑娘到那後院子裏的小木屋中，翻找了大半天古籍，三人一起翻找，天知道找了多久，那老人終于将頭從書裏邊擡起，頗為惋惜地同諸煙搖了搖頭。

找是找到了，他告訴青衣姑娘，但是那菩提子只是個杜撰出來的傳說而已。

那故事說是在不知道多少年前，槁木谷的南邊高山間，其實并不是嚴絲合縫的山壁，而是有一條羊腸小道，那條小道與槁木谷都是由一個仙人發掘出來的，槁木谷上沒人敢去闖那仙人挖出來的過道，都說惹了仙人惱怒，會有大災難發生。那種平和的日子，維持了很久，直到槁木谷鬧了很嚴重的瘟疫，實在是沒有辦法了，人們才戰戰兢兢地走進那羊腸小道，準備一步一叩首，祈求仙人救命。

茶平說到這裏，沒有繼續說，只是看了一眼身旁女孩。

青衣姑娘聽得有些入神，問道：“然後呢？”

沒等茶平繼續說，茶無憂突然揮了揮手，打斷了老人的話道：“哪有什麽然後，然後大家進去了，紛紛擾擾，仙人大發雷霆，把衆人都趕了出去，告訴大家這麽吵鬧不聽話，都安心準備等死吧，然後正好下了場大暴雨，暴雨過後瘟疫就消失了，這事情也就過去了。結果非要有好事者編造故事，說什麽仙人給了菩提子，菩提子能醫治百病這種謠言就亂七八糟地傳開了，哪有那麽好的事情。”

她嗤笑道：“要是真能醫治百病，那槁木谷怎麽還會有人病死呢？”

老人看着少女任性，有些無奈，也只是看着諸煙，點了點頭：“的确只是個傳說而已。”

青衣姑娘看起來沒怎麽失望，只是起身道了聲謝，準備告別鈴草門時，剛走到大門口，突然又聽到了少女喊她的名字。

她回過頭，只見茶無憂向她眨了眨眼睛道：“左無慮。”

青衣姑娘愣住了。

“我猜她沒有告訴你她叫什麽名字，我就替她告訴你啦，她叫左無慮，記住了啊，無憂無慮的那個無慮！”

諸煙剛想說什麽，叫做茶無憂的少女只是關上了鈴草門的大門，扯着嗓子喊道：“小平，接下來幾天，鈴草門閉門不見客！”

諸煙啞然，從進門到現在，少女根本就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不知為何，青衣姑娘反而沒有那麽迷茫了。

她只是看向後山。

青衣姑娘禦劍而起。

青衣白虹掠過集市，長橋，麥田，叢林，最終抵達了後山的高聳石壁。

高山聳立，嚴絲合縫。

諸煙仰頭看着高入雲端的山崖。

她伸出手，放在了石壁之上，閉上了眼睛。

随後輕聲道：“我有一劍。”

“轟隆隆！”

少女睜開眼睛，只見眼前高山之間分開，果真出現了一條布滿白霧的狹窄小道。

那石道極為狹窄，堪堪即少女肩寬，白霧更是濃稠，根本看不清眼前道路。

青衣姑娘站于那高不見頂的山崖前，小如芥子。

她只是向前邁出一步，便如群山負肩，飛劍神通半點無法再施展，無處不在的排斥在将她向後推出。

山崖拒絕了她。

青衣姑娘并沒有沮喪，她只是紮起了頭發。

随後雙腿合攏并跪，雙手前撐，額頭觸地，再站起，繼續向前邁出一步。

一步一叩首。

不知道如此了多久後，青衣姑娘的眼前開始陣陣發黑，雙腿也開始發軟，她跪下去的速度越來越快，站起來的力氣越來越小，在她身後白霧中，地面上只有一道狹長的血跡。

除了如群山一般沉重的壓力外，還有許多聲音在她的耳邊回蕩不停。

有聲音怒斥，讓她立刻停下，休要繼續膽大妄為，無法無天；有聲音告誡，為了一時沖動折損自己大道前途，不值當；有聲音惋惜，多好的修道種子，就這樣被自己毀掉了；有聲音淺低，卻直入她的心扉，在她心湖中盤繞，對于師尊她已經仁至義盡了，君子不救溺水者，更何況還是自己跳河的溺水者……

青衣姑娘不聽不聞，心無旁骛，只是繼續一步一叩首，心中反複默念着同一句話。

又是一段時間後，青衣姑娘已經沒有再爬起來的力氣了，她只是趴在地上，眼前白霧仿佛就如同沒有盡頭一般。

她的耳旁，所有鼓噪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依舊默念着那句話。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夏藉時，夏藉對她說的話。

小煙，我們回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