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細瑣碎(下)

第八十四章  細瑣碎(下)

月紅鎮外,沙匪如沙蟻,密密麻麻,蔓延而來。

月紅鎮上,大多住戶皆是關門閉窗,不忍繼續旁觀。

與那些五大三粗的沙匪相比,那青衣姑娘身形單薄纖弱,簡直就像身處沙塵暴之中的脆弱花朵一般惹人憐惜。

沙匪之中,為首馬匹自然是那個大蟾蜍,那大蟾蜍看着身旁馬匹道:“老沙,要是那兩匹瘦馬沒你說的那麽動人,我這火氣被你吊起來了,後果你可是知道的。”

那個先前在酒館與諸煙搭話的蜥蜴,只是笑眯眯地吐了吐分叉長舌,奉承道:“大當家,您就放一萬個心,我老沙活了這麽些年,就沒見過這麽标準的瘦馬,也摸清楚底細了,是從那北邊來的,估摸着是哪個仙門裏邊出來游歷的雛鳥崽子,精致得緊,一看就是嬌生慣養慣了的,不足為懼。”

他又是猶豫一下,提醒道:“不過那個穿黑袍的,小的實在是看不出來她的底細,話也不說,門也不出,多半是那雛鳥的護道人,還是多注意點好,如果可以,就別強求活口了。”

他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眼神狠厲。

小心駛得萬年船這個道理,無論在哪裏都是實用的。

那大蟾蜍點了點頭,敲了敲手邊長刀,長刀粗狂鋒銳,寒光畢露。

待到抵達了那月紅鎮,大蟾蜍一眼便是看見那站于住肆前的青衣姑娘,視線從上到下,先是容貌後是身段,眼前驟然是一亮。青衣,白玉,這兩種顏色在這風沙滿地的地方,讓人只是瞅上一眼,便會覺得如飲冰水一般涼爽。

那大蟾蜍只是将手邊馬刀抽出,獰笑道:“鮮,夠鮮,還真他娘的給咱撿到寶了。”

那蜥蜴男人嘿嘿笑了笑:“就是她。”

那大蟾蜍清了清嗓子,還沒等他說出什麽污言穢語,那青衣姑娘身後,一道輕白只是稍縱即逝。

那蜥蜴男人居然是個識貨的,當機立斷轉身就跑,口中還大喊道:“硬點子,飛劍,她是劍仙!”

原先煞氣淩然的衆沙匪頓時作鳥雀散,死命抽身下馬匹,四面八方逃去,企圖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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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馬兒再快也快不過那道輕白。

那飛劍如一根繡花針,穿針引線帶起數條精致血線後,最終嗡嗡停留于青衣姑娘身前。

那數百沙匪應聲倒地,無一活口。

那威風無比的地龍幫從這天起,不再存在。

青衣姑娘留着那大蟾蜍,允諾不殺他,讓他帶着路,去那地龍幫的地下洞窟,那蜥蜴還真沒撒謊,飛沙之下的确很錯綜複雜。

那些被鎖鏈铐在地窟的人們被放了出來,不僅僅是女性,男性也有不少,他們在地下的洞窟裏邊做着苦工,一些老一點的人眼睛早以退化了,連話語也都忘得一幹二淨,像是幹瘦的鼹鼠一般,被青衣姑娘放出來時,不少老人還比着手勢,拒絕離開地窟,因為他們脆弱的眼睛不敢見光。

年輕一些的人中,有人跪地給她磕頭,感激流涕,有人癱坐在地上神情迷茫,還有一些年輕女子崩潰了,上來想要扭打青衣姑娘,甚至看都不看那淩然飛劍,她們好不容易得到了那大蟾蜍的恩寵,得到了與其他女子相比好得多的地位,就因為青衣姑娘的到來,毀得一幹二淨。

青衣姑娘只是用劍鞘将她們一一抽昏過去。

更多的人,只是默默流淚,她們早已習慣了不哭出聲。

青衣姑娘從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不安慰,也不解釋,只是将人們帶回了地面,不願意走的人也被她擊昏過去,帶回了地面上。

那大蟾蜍的舌頭已經自愈,他看着青衣姑娘所作所為,嗤笑她這些舉措都是無用功,他知道少女多半會不遵守諾言,會殺了他,但是那又如何?就算他死了,也會有新沙匪出現,除非諸煙一輩子都呆在這裏,不然沙匪永遠也殺不幹淨。

只要這些數不勝數的洞窟存在,沙匪就永遠都會存在。

他甚至向青衣姑娘獰笑道,你猜猜這些人中有幾個感謝你?有幾個人是恨你殺了我的?

青衣姑娘只是看了他一眼。

眼中豎瞳,璀璨鎏金。

那大蟾蜍如同白日見鬼,癱軟在地上,身下惡臭難聞,失禁了。

她只是輕抖長袖。

無論這些地窟中,曾經有過多少黑暗,一劍而已。

百裏黃沙,如地龍翻身,洞窟傾塌崩潰,不複存在。

最後,在那只大蟾蜍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青衣姑娘真的沒有殺他,只是廢掉修為,挑斷了筋脈,放在了那些曾經被他囚禁與地窟的人們面前,随後轉身離去,不再理會。

以着他那點蛟龍血,就算沒有了修為,想必這也算不上什麽致命傷。

再往後的日子裏,他也許還會從未如此痛恨自己蛟龍血帶來的自愈。

無論如何,青衣姑娘恪守了她的諾言,的确沒殺他。

青衣姑娘回到住肆時,只是看了一眼住肆的那位老板娘,什麽也沒說,那個年邁的老板娘卻是如遭雷擊,臉色慘白,眼淚一直流,甚至不敢擡眼看眼前的青衣姑娘。

但諸煙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只是付了前幾日的住肆費用,轉身離去。

先前半夜偷偷去割馬後腿的人,就是這位提醒她們的住肆老板娘。

老板娘本身就是被馬匪綁了的人,因為年齡大,又沒有姿色,所以才來當了住肆的老板娘,她如果不按照馬匪說的做,她只會被殺,然後換一位更聽話的人來做老板娘,她不想被剝皮,所以一直以來為虎作伥。提醒那些人一句,是她唯一敢做,也是唯一能做的一件事情。

那些在地窟裏铐着鎖鏈的人,如果知道了割了馬腿,讓她們被馬匪抓住的人就是老板娘,想必恨不得飲其血,食其肉。

諸煙不想去給老板娘講什麽聖賢道理,給一個想活命的人大談特談道理底線,沒必要,也毫無意義。

她只是回到了屋子裏,有些疲倦。

在修無情道後,很多事情在她眼中都變得清晰有脈絡,心湖平穩得像是一塊明鏡,照出了所有人的喜怒哀樂,隐晦心思。

除了夏罄。

諸煙不是看不穿夏罄,而是不敢看,從見面到現如今,她一次也沒有看過夏罄的心湖。

她只是有點怕自己看到的景色,不是她想要看見的景色。

她們繼續騎着馬,又到了荒蕪到幾乎看不見草植的地區,就連飛沙都不屑于停留于此,地面都是幹枯的。

經過那些饑荒中的村莊時,不少瘦骨嶙峋的人和妖,只有肚子是滾圓的,躺在地上,盯着她們身下的馬,眼睛都在發綠。

青衣姑娘身上沒有帶任何可以吃的食物,只能沉默而過。

村莊很多,都很相似,沒有小孩,也沒有植被,高大樹木因為樹皮被扒下來吃了而枯死,低矮灌木早已被搶奪的一幹二淨,青衣姑娘放眼望去,滿目死氣。

夏罄并不了解,但是諸煙知道為什麽那些瘦骨嶙峋的人肚子會那麽鼓,因為他們吃了土,土是消化不了的,只會撐着肚子,最後胃被撐破,然後餓死。

她小的時候無論再怎麽餓,也不敢去吃土,就是因為被一位乞丐的死狀被吓着了。

她改變了路線,尋着氣脈蹤跡而尋,還沒走多久,地邊一條線分隔開,驟然“欣欣向榮”了起來。

柳雲城內,燈紅柳綠,市井繁榮。

諸煙尋了個住肆,随後來到了城主府,沒等那柳姓大妖開口辯解,便是一劍斬落,拘住了其魂魄。

從城主府出來後,城外跪着一片百姓,求她饒那城主一命,她們不想再過先前的那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說那城主其實算是個好妖,每家每戶只需要将出生的第一個孩童獻給他,就能一輩子都不挨餓。

沒了他,根本沒有孩子能活得長大。

青衣姑娘告訴他們,這周遭百裏的饑荒是因為他修了荒蕪決,等他死了,饑荒自然會消失。

衆人只是跪地磕頭不起。

一個老态龍鐘的老婆婆突然走到了衆人最前,手邊牽着自家小孫女,将那乖巧的小孫女向前推了推,看着青衣姑娘,眼神期頤,希望能換那城主活命。

那小女孩站在沉默的青衣姑娘面前,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也不知道為什麽大家都看着她,最後,她揣測着,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諸煙面前,青衣姑娘剛想摸摸她的頭,那小女孩看見青衣姑娘伸出的手,下意識地蹲下,抱住了腦袋,閉上眼睛,做好了挨打的準備,讓青衣姑娘的手落了個空。

那婆婆狠狠掐了一下那小女孩的腰間,又是擠出谄媚笑容,希望眼前仙師不要因為小女孩的失禮而遷怒生氣。

青衣姑娘袖間飛劍暴躁紛鳴,但她的神情只是疲倦。

她搖了搖頭,牽着那小女孩,穿過了苦苦挽留她的跪地人群,離開了城主府。

她牽着小女孩,回到了住肆裏,對夏罄說,這是她收的新徒弟,叫左別雲。

沒什麽特殊的寓意,她向來不擅長取名字,別雲的含義就是讓那小女孩告別柳雲城,開始新的人生。

夏罄點了點頭,沒說什麽。

青衣姑娘給左別雲換掉了有些髒破的衣裳,洗了個澡,換了件自己以前穿過的青衣裳,可是依舊大了一些,那小女孩只是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青衣姑娘,看着那幹淨的青色衣裳,眼裏很是喜歡,但又不敢開口讨要。

夏罄拿着針線,給那件衣裳修剪剪裁了一番,青衣姑娘和小女孩坐在床邊,排排坐,看着女人修剪那件衣裳。

青衣姑娘突然開口說道:“師尊,能再給我講些道理嗎?”

夏罄說好。

于是從那天起,左諸煙和左別雲,白日趕路,晚上聽夏罄傳授練字。

左別雲學得很快,很快就能寫得一手好字,習劍上她沒什麽天賦,只能一點一點烏龜爬,青衣姑娘沒有在修行路上對她有什麽要求,只是一點一點慢慢教。

她愈來愈多地在夜晚靜坐修行時,獨自一人坐在心湖裏的簡樸石亭中,看着落日,發着呆,偶爾看看身旁的那塊石碑,石碑上刻着“曾登高臺斬蛟龍”。

當她在湖中池水裏洗劍時,偶爾也會想起那位冷冷清清,差點殺了她的上任魂一胎光,思索着對方獨自一人在這裏靜坐看人間時,會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

青衣姑娘真心實意地有些惋惜,沒有開口問她叫什麽名字。

那天邊黑雷,好像随着時間的推移,離這個石亭也越來越近了。

青衣姑娘偶爾會起身出劍,讓那越界了的黑雷退潮,就如同那個青衣女子當初所做一般。

她們離槁木谷也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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