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虎頭帽
第九十四章 虎頭帽
那木牌上寫着,拳高者得。
這是試探,邀請,挑釁,或是每種都有上那麽一些?
蕭蔫不知道,以着她的性子,也根本沒興趣猜,只是向上望着少年。
少年也是如她一般,根本不在乎遙遙下方這個高挑消瘦的女子武夫會不會誤解他的意思,他只是扭了扭手腕,那副游手好閑的模樣終于收起,原先的慵懶消散于無,取而代之的是期盼與火熱。
師父說了,現如今的世道,這個年輕姑娘就會是武道第一人?
這種話語,總要在打過了之後才能知道到底是不是。
贏也好,輸也罷,總是要打一場的。
少年抱拳行禮,咧嘴笑道:“武叢門,陳禮!”
蕭蔫沒有第一時間回複,只是看向身後的蕭青,蕭青眨了眨眼睛,不知道阿蔫看自己做什麽。
蕭蔫低聲說道:“想打架了。”
蕭青下意識想說不可以,但又看見了蕭蔫的認真表情。
她的那雙漂亮眼睛中浮現出了淡淡水霧。
蕭蔫最怕蕭青露出這種表情,所以又蔫蔫地說道:“那就不打了。”
蕭青搖了搖頭。
阿蔫雖然在平日中總是一副沉默寡言,對什麽事情都不上心的性子,但是她偶爾也會露出很認真的表情,這種表情一般在很嚴重的事情發生時才會有,而每一次很嚴重的事情發生後,蕭蔫的身上都會添出一大堆新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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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初歸離峰的事情結束後,蕭青為蕭蔫洗澡時,看見蕭蔫背後的模樣,蕭蔫耷拉着頭,已經做好了挨一頓罵的準備,但是蕭青沒有罵她,只是手指輕輕摸着她消瘦後背的那些猙獰溝壑,坐在那裏,也不說話,只是一直掉眼淚。
蕭蔫看着這幅場景,簡直是如坐針氈,只覺還不如被罵一頓,獨上歸離峰時都沒有這麽難熬過。
蕭青只是感覺很難過。
阿蔫總和她說不疼,但是怎麽可能會真的不疼呢?她自己有些時候切菜切到手了,都疼得不敢碰水,阿蔫身上有那麽多張牙舞爪的傷痕,怎麽會不疼呢?
蕭青只是小聲問道:“可以歸可以,但是這一次能不能少受點傷?”
蕭蔫點了點頭:“會盡量。”
蕭蔫又看向上方,陳禮的表情都皺成了一團,仿佛像是剛剛吃了什麽酸東西一般。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己身旁的西瓜,又狠狠地啃了一口西瓜的鮮紅瓜瓤。
這西瓜真他媽酸啊。
(——————)
于暮色中,一襲白衣入骨牙山。
那女子白衣勝雪,映襯着身後三千青絲傾瀉如墨,在她身後,還有一位與她容貌相仿,卻又顯得更加年幼一些的少女,捧着一柄比她還高的旗子,蹦蹦跳跳。
從離開商王朝,到現如今,已經過去了許多年了,商淺也從少女長成了女子,而商妔的長相卻是一點沒變,還是保留着商淺最初的容貌。
妔的心情相當不錯。
登山前,商淺給她的命令是——骨牙山內,入眼即死。
少女舔了舔猩紅的嘴唇,有些發愁。
這麽大的一個山谷,該從哪裏開始吃呢?
(——————)
在這三天中,即便是萬重山脈最不入流的野修,也明白了一個道理。
萬重山脈真的要變天了。
只是三天時間,驚天消息一個接一個的蹦出,先是懸鋒宗,齊雲門與武叢門,三個大宗同時宣布附屬玉璃山,随後又是杏風山,五蘊宗,鬼塢谷,一日之內被玉璃山吞并,最慘的則是骨牙山,全山上上下下近千位修士,一夜之內全部死絕,一個活口都未曾留下。
對于骨牙山的覆滅,萬重山脈中的修士們不是幸災樂禍落井下石,就是漠然作壁上觀,甚至沒有什麽出來譴責玉璃山趕盡殺絕的聲音,由此也可見出曾經的骨牙山究竟有多麽不受人待見。
除去了這七位最有名的山頭,其餘雜散野修自然不成什麽氣候,只是短短時間內,萬重山徹底變成了玉璃宗的一言堂,齊苒的雷霆手段也是徹底讓所有仙門宗派學會了噤聲,沒人知道玉璃山究竟為這三天準備了多久,也沒人知道齊苒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玉璃山上。
白衣仙師翻牆而入一座冷清府邸,看起來動作頗為輕車熟路,直入後院。
那冷清府邸的後院算不得大,種植了許多花枝招展,大紅大紫的花,這種花的名字叫做美人嬌,雖說是好看,但在這玉璃山其實并不受歡迎,只因為太過于“豔俗”,太沾風塵,給人一種沒有風骨氣節的感受。
有文人曾說過,倘若将那花比作女子,那美人嬌必然是舞女歌姬之類的,抛頭露面抹粉施脂,登不得什麽大臺。
齊苒彎腰,指尖輕撫那豔麗花瓣,白衣上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些許晨間的露珠。
齊苒并沒有刻意掩藏自己的行蹤,所以在她入院時,這座冷清府邸的小主人就察覺到了她的到來,但是她沒有起身迎接,只是坐在院中,有些出神地望着眼前的大片花圃和齊苒身上那襲白衣。
少女一身簡素灰衣,素顏朝天,并無什麽修容裝飾,即便如此,依舊在這片大紅大紫中不顯失色。在少女腿上,還擺着一個玩偶,時間對其的磨損已經看不出來是一只兔子了,針腳密密麻麻,補丁衆多,就連扮演眼睛的紐扣,也丢落了一個,只看外表,這布偶當真有些怪異可怖。
在少女身旁的椅子上,擺着小小一摞古籍書冊的抄本,字跡清秀娟麗,很是有着大家風範,齊苒很快便是想起了不久前去旁觀過的那次講座,少女年歲雖小,卻是與那些年長的先生夫子正襟危坐坐而論道,更是有着一個“小夫子”的綽號,不少年長學士先生對其印象都是極佳,更有不少人都覺得,即便少女沒有修行天賦,去那書院做一位學問大家也絕非是一件不可能之事。
讀書,讀善惡,讀慈悲,讀春秋,讀大道。
那襲簡素布衣就一直如此,來來去去,總是在讀書與去書院的路上。
每當輪到這少女講課授學之時,那書院之中總是人滿為患,甚至更多人沒有位置,就擁擠坐于屋內地面,無論寒暑,無論風雨,齊苒在去旁觀以前,最初還曾想過少女是否是因為容貌才有這般名聲大噪,後來便将這種懷疑打消地一幹二淨——那種敬畏與仰慕的眼神,絕非是可以僞造虛拟出來的。
十年,齊苒有些唏噓,距離當初與她立下的約定,已經過去快十年了。
最初在剛剛到來玉璃山時,陶钰的身世并未被如何掩藏,很快便是流傳出去,博取了不少玉璃山弟子的同情,許多人都認為陶青的所作所為不該延續到陶钰身上,少女也沒有讓任何人失望,她謙遜好學,循規守禮,即便依舊有人懷疑她是否是刻意裝出這副模樣來博取信任,但随着時間的推移,少女十年如一日,依舊是那副認真刻苦的模樣,這種懷疑也慢慢消散于無了。
秋白與酒紅曾經打過賭,賭陶钰會在幾年內用掉三次機會,秋白賭三年,酒紅賭五年,但是她們都猜錯了,陶钰一次也沒有用過那機會。
在十六歲生辰時,陶钰在後山一處偏僻處,為陶青建了一個衣冠冢。
衣冠冢并不大,甚至可以用簡陋而言,陶钰并沒有保留陶青的衣服,所以她将自己的及腰長發從脖頸處削斷,埋入了冢中,每年上墳祭酒,此等坦蕩的行為舉止,非但沒有引來什麽流言蜚語,相反更是為她博得了不少玉璃宗弟子的好感,認為這才是真正的愛憎分明,行為舉止有所原則,甚至是一樁美談。
時間能洗刷掉很多東西,在許多玉璃宗弟子的心目中,陶钰就是玉璃山下一任的繼承人,即便她是外姓也沒關系。
“起得這麽早?”
少女像是才回過神一般,溫婉道:“早。”
她又像是有些疑惑:“不去看慶典,怎麽想到來我這地方了?”
齊苒沒有回答問題,只是摸了摸少女的臉頰,感慨道:“怎麽越長越好看了呢?”
少女瞪了她一眼,嘴角卻是微微翹起,看起來對女人的誇獎很是受用。
齊苒美目微眯,笑道:“這不正是來找你去逛逛慶典嗎?”
陶钰猶豫一下,還是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齊苒:“真不去?”
少女沉默了,沒等她說什麽,她眼前的視線突然消失,一頂帽子突然蓋在了她的臉上,等着她取下,才發現這原來是一頂虎頭帽,頗有些憨态可掬的喜慶感覺,齊苒揉了揉她的腦袋,笑道:“知道你不會去,所以給你買了個帽子,看見它的時候就感覺肯定很适合你。”
陶钰呆呆地摸了摸帽子,齊苒伸出手,捏住了她的嘴角,向上輕輕提:“還是笑起來好看一點。”
少女穿着簡素灰衣,頭頂卻是一頂紅金燦爛的喜慶虎頭帽,怎麽看都看不出來合适的感覺。
等到白衣離去後,院子中又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冷冷清清。
少女又怔怔坐了很久很久,久到讓人懷疑她是否是睡着了。
她站起身來,将布偶放在了那書堆頂部。
後院中的這些美人嬌,侍女們從來都不會管不會問,因為都知道陶钰極為喜愛照顧它們,它們開得向陽而又熱烈,仿佛将少女原本該有的那份朝氣都給補全了。
那抹被齊苒撫摸過的花瓣,依舊鮮豔,奪目,招展。
灰衣低垂眼簾,輕輕折斷了那一株。
她頭頂的那只虎頭帽,依舊那般憨态可掬,紅豔又喜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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