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

第 11 章

那中年人顯然大松了一口氣,擦了一把頭上的汗,連忙道:“那,大師,是該我兌現承諾了。我現在就帶你去,正好他們今天開始。”

慕遲夜将喝完的礦泉水瓶塞進垃圾桶,随意道:“那太好了。”

中年人有些憂心地問他:“大師,您确定......您想要那個做報酬嗎?這其實配不上您一次出手的價值的......”

慕遲夜打斷他,雖是笑着,卻不容置疑地道:“我确定。”

中年人便不再說什麽,撥電話叫了司機。

幫這中年人驅鬼,慕遲夜所要求的報酬并非錢財,反倒是一個選秀節目的名額。

這自然是他打算好的,甚至為這中年人驅鬼,其根本目的也是這個名額。

那日他看見自己身上的陰影之後,便欲想個辦法破除。他望了好久,催動他那一雙眼催動得筋疲力盡,最終方得了一線生機。

下了山,略一打聽,方才發現,他的那生機正應在這選秀節目中。

但找尋生機是個大工程,耗時可能很長,若不是節目中人,他也不好日日潛進來耗着。

慕遲夜有一副好皮相,且他對山下選秀節目的淺薄認知只停留在‘找一群長得好看的男生’上面,于是他當即決定要參加。

硬算起來,為這中年人驅鬼倒才是個意外了。他那日走進星雲公司——那個名為“全能愛豆”的選秀節目背後的投資公司的大門,意圖報名,卻被告知自己來晚了,報名已截止,恰看見這個被一群人簇擁着下了電梯的中年人,再走近些,他便看清楚了中年人眉宇間萦繞的黑氣。

于是他計上心來,撥開人群,走近些,随口問了一句。

那中年人便激動得險些給他跪下,才有了往後的那一幕幕。

慕遲夜漸漸回神,望了片刻窗外一掠而過的風景,方才覺出有些不對勁來。

四下一望,見沒人看着他,他方伸出兩根手指,在這輛車被擦得光可鑒人的皮座椅上,慢慢捏出一個半透的形狀來。

捏了一半,那形狀便自動脫離了座位,凝成一個人形,沖着慕遲夜拱了拱手,頗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慕兄。”

慕遲夜一驚,險些将這人塞回座椅中去。

一陣兵荒馬亂,連前面的中年人都回了頭,問他:“大師你沒事吧?”

慕遲夜一面連連擺手,示意自己無事,一面拽住白拓,将他貼緊了前面兩個座椅背後的陰涼免得他被太陽烤的魂飛魄散。

中年人疑惑地轉向前去了,慕遲夜這才送了些手,用口型問白拓——你怎麽還在?

白拓苦笑一聲,道:“這就說來話長了。”

他本是與那些将士一道,渾渾噩噩走上所謂奈何橋,正要飲下孟婆湯,忽聽見有一霹靂般的聲音喝:“塵緣未了,不得過橋!”

于是他便被一股巨力推了出去,正推在慕遲夜身邊。

他渾噩了好些時候,剛剛清醒,便被慕遲夜揪了出來。

語畢,輕嘆道:“原來奈何橋等傳聞竟是真的,倒是我淺薄了。”

慕遲夜随手拉開一個結界,終于能夠出聲:“也不盡然,奈何橋有,孟婆湯也有,不過那底下是沒有人的,只有個聲音,在對每個被奈何橋判定塵緣未了的魂魄吼那句‘塵緣未了,不得過橋!’,所以這世上實際上是沒有仙人的——但是,話說,你塵緣還如何未了?”

白拓面上也露出些茫然的神色。

他低聲道:“我不知。我......生前,林兄亦多次在我耳邊念叨,轉世之後,與生前便是全然的兩個人了,所以,縱使我還有什麽執念,也應當是落在陳時才對。”

慕遲夜蹙眉道:“林兄?林兄不是個和我一樣的外來之人嗎?怎麽你生前便存在了?”

白拓頓了頓,道:“我可能從不曾在生前見過你所幻化的那人......但我能保證,林兄與我,的确在生前便是摯友......甚至,他也是最早跟随陛下起兵的人之一。”

慕遲夜猜測:“那就是,現實中的那人,與六百年前陳朝的‘林先生’有些關系,是血親——抑或是轉世?”

白拓苦笑:“這我便不知了。”

那麽那幻境中林先生的作為便很好解釋了。他約莫是進入他前世身體的同時,順便覺醒了些前世的記憶。

白拓猜測:“說不定,那未了之塵緣,是林兄?”

慕遲夜斷然道:“不可能。”

白拓疑惑地望着他。

他便解釋:“林先生或許真的在幻境中偶然覺醒了記憶,但是這天地是有自我調節能力的,它絕不會讓一個人覺醒前世的記憶,那世界不得亂套了。一出那幻境,林先生的前世記憶就應當被抹了,而且,八成,為保證邏輯通順,他在幻境中的記憶會一并消失。”

白拓道:“所以,縱使我們再見到林兄,林兄也認不得我們?”

慕遲夜肯定:“認不得的。”

白拓微微嘆了口氣,似有悵然。

慕遲夜頗有些新奇地問他:“你的執念裏面,有林先生?”

白拓颔首:“确切些,我的執念,大概有二人。一人是林先生,他是我的摯友。另一人,他是我心悅之人。”

慕遲夜興趣愈濃了些,史上從不曾記載白拓有什麽愛人。但看白拓神色,似并不準備将這愛人到底是誰說出來,慕遲夜便也不追問,僅問:“那歷史上怎麽絲毫沒有記載?”

白拓遲疑了一下,苦笑:“約莫是因為,我們自始至終不曾在一起。”

言畢,又悵然般微微一嘆。

慕遲夜便道了聲歉,不再追問。

車忽然剎住了,前面中年人大聲道:“大師,我們到了!我前幾天已經說好了,您直接上去就行。拐過那個彎,再直走一段就到了,我直接送您上去對您日後的發展影響不太好。”

慕遲夜立即伸手揪住白拓的魂魄,将他塞進自己的影子中,泰然地道了聲謝,下了車。

走出幾步,再轉身回來,俯下身,敲了敲車窗,笑道:“你這人的性子我喜歡。下次有麻煩,直接打我電話就是。”

那中年人自然驚喜,連連道謝。

慕遲夜揮了揮手,快走幾步,拐過那道彎,便消失在了中年人的視野中。

一拐過彎,便望見許多正與親友道別着的選手。有些只來了一二家人陪同,有些卻是浩浩蕩蕩一大群親朋好友。他繞過一群開着敞篷寶馬的男男女女,他們正舉着手機拍照,時而指指點點幾句,鬧成一團。

選秀是封閉式的,上交了手機又領了房卡,從人群中堪堪擠出來,慕遲夜方才松了一口氣。

畢竟是頭次下山,也是頭次看見如此浩大的場面,慕遲夜頗有些新奇地四下打量着。

他的眼神忽然黏在一點上,不動了。

慕遲夜在人流中頓了半晌。

然後他三步并作兩步跨過紛亂人群,站定在他方才看見的那人面前。

遠處看,這人被來往人群擋住了七八分,近看來,方才發現,這人當真是俊極了。

周遭各個面相極佳的練習生在這人面前紛紛淪為陪襯,甚至連這屋子都因這人而蓬荜生輝起來了。

他垂着眼,慢慢地翻動着手上黑色硬皮筆記本,與四下格格不入。

慕遲夜頓了頓,瞟到他胸牌上“左言湫”三字,微微欠身,道了聲:“左老師好。”

左言湫擡起了頭。

他果然沒認錯,這人就是長了一張與林先生一模一樣的臉

慕遲夜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一陣他鄉遇故知般的激動之後,便是一陣五味雜陳。

那般險惡的幻境中,怎麽可能再留另一個出口。

甚至依照那個幻境的險惡用心,要破除那一關,很大的可能性是,誤入幻境的人需得先自相殘殺,殺到最後一人,方才能夠到那處白拓與将士們守着的出口去。

林先生必定是知道的,但他什麽也沒說,一個人騎着一匹馬,不知所蹤。

所以,慕遲夜欠他的,遠不止一柄劍那麽簡單了。

白拓低低“啊”了一聲,在慕遲夜影子中驚疑不定道:“這是......林兄?”

慕遲夜垂着眸,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這片刻,已足夠左言湫反應。

他合上了手中硬皮筆記本,站起來。一絲笑掠過他的唇畔,出口的語調是極溫和的:“你有什麽事嗎?”

慕遲夜低眉望了望他的右手,那只手已是完好無損,如左手一般的修長有力。而那只手的食指尖上,比曾經的林先生再添了枚小痣。

便是這枚小痣,叫慕遲夜再清楚不過地意識到,他與林先生已經是兩個人了。

他深深地望了左言湫一眼,想說什麽,最終卻僅僅在唇角上挑起了個笑來,道了句:“打擾了,認錯人了。”便欲轉身離開。

左言湫忽然叫住了他,沒頭沒腦地道:“今天錄制結束之後,我去找你。”

慕遲夜心中微動,口中卻不鹹不淡道:“先生與我有什麽可說的?先生難道認識我不成?”

左言湫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口中卻是固執的重複:“錄制結束之後,我去找你。”

慕遲夜嘆了口氣,也不知是失望還是意料之中,再一次欲離開。

左言湫卻忽然道:“......雖不曾認識你,但我總覺得你似曾相識。”

慕遲夜猝然轉身。

見左言湫沖他微微笑了下:“如此,也算是舊相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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