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

不過一牆之隔。

柳尋芹這間屋內,的确樸素許多,沒有過多的裝飾。丹藥,書籍,紙筆,還有擱在桌上的瓶瓶罐罐,裏面盛着一些奇怪色澤的藥粉或藥膏。

她平時并不怎麽将時間浪費在收拾上,雖然有個專門收拾丹藥的櫃子,不過為了方便取用,這些大小瓶瓶罐罐,總是憑着一種習慣,略帶淩亂地堆在桌面上,底下紙壓着紙。

藥閣那邊分門別類,擺放整齊,更多是方便徒弟們。

這裏只有她會來。雖說擺得不修邊幅了些,但醫仙大人找起東西來卻依舊得心應手,畢竟她記性不錯,總能憑着一種神奇的手感拎出需要的一瓶或是一罐。

她撣了撣手上沾着的粉屑,順手熄了燈火。各種高低瓶罐,皆在視線之中糊成一片陰影。

柳尋芹屏息細聽,隔壁那女人好像已經躺下,又不怎麽安分,翻來覆去地折騰一床被褥,最後彎彎繞繞嘆一聲,放棄了折騰,像是一把羞憤欲死地将自己蒙在了被褥裏。

修為高到了一定程度,修道之人大多耳聰目明,五感發達。

這些動靜,她很難聽不見。

柳尋芹托起煙柄,其上镌刻的繁複的鎏金花紋随着微微轉動很是生動。她默默吸了一口,盤腿坐在床上,難得沒有立刻開始修行,而是仔細回想着越長歌方才胡編亂造的一通廢料,又與幾百年前的記憶比對起來。

淡白色的煙霧自唇邊溢出,八瓣幽蘭的味道讓她稍微清醒了一點。

柳尋芹阖上眼。

第一次見面不是那女人亂講的春天,而是冬至。沒有杏花,不下雨,也沒下雪,确切地說,之前下了雪,淪落到那日,地上髒兮兮的,已成一團冰屑灰泥,毫無半點浪漫可言。天色一黑,什麽都瞧不見……

柳尋芹的思緒頓住,自己好像記得有點太清楚了。

她微微蹙起秀眉,沉默地吞雲吐霧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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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

她收斂神思,開始打坐靜心。

*

次日早上去主峰面見掌門時,林小掌門卻在散會後,一下子站了起來,喚了聲:“柳長老且慢。”她溫溫笑了一下,俨然有話要說。

柳尋芹停下腳步,詫異回首。

掌門拉着她坐下,順手倒了兩杯茶,看起來是要大談特談的模樣。

“剛才大家都在這裏,我想了想,師叔不一定會答應這事,這件事又同旁人無甚關系,還是先與您私下聊着。”

“直說就好。”

“您知道‘養天宗’這一藥宗麽。”掌門師侄的态度略微有些試探。

“嗯。”

柳尋芹道:“前些日子,總有人托着把帖子遞上靈素峰,以養天宗的名義。”

“是。”掌門笑了笑:“這個宗門才新近成立不久,選址倒挺刁鑽,緊挨着我們太初境大門口,隔三差五地送我點禮,讓人想忽略都難。将那些東西翻開一看,真是奇了。”

“怎麽了?”

“全是藥材。”

“既是藥宗,這很特別麽。”

“不是尋常能找見的藥材,一堆天材地寶,瞧着很是唬人。根根數以百年計,比起靈素峰也不逞多讓了。”掌門搖頭道:“這麽雄厚的家底,哪裏像嶄新的一個宗門。然後呢,晚輩自然差人去查了查,養天宗如今的宗主也姓柳……”

聽到這裏,柳尋芹嘆了口氣。

小掌門打量着她的神色:“師叔,他坦言自己是你侄孫輩的後人。養天宗那邊——”

掌門自袖中摸出了一個精致的請柬,放在桌上。柳尋芹拿起來一看,果不其然,是請自己過去的,不僅如此,甚至邀請了太初境其它幾位長老過去論道。

靈素峰那邊把這東西擋嚴實了,送不上去,興許是養天宗宗主不死心,竟送到了太初境掌門這裏來。既送到掌門這裏,便不能只請一人。

掌門應該是為難的。她知道柳尋芹和曾經的柳家仙門關系惡劣——那是個相當鼎盛的醫修世家仙門,雖然現在已經不在了。

養天宗與柳家仙門幾乎是一脈,此刻搬到了太初境跟前來,又不能無故将人家攆走。也确實是離得近了些,日後難免會有交流,總不好一直僵着關系。

柳尋芹沒有喝茶,也沒有看請柬,眼睫略垂,臉色有些淡漠。

掌門在心底嘆氣,換作別的幾位長老,她婉言相勸還有些把握——唯獨面對柳師叔沒有。因為她老人家實在是不怎麽随和。所以甚至特地拿到私下談妥,氣氛寬松些,一來生怕柳尋芹在朝會上都不給她一絲絲薄面,二來怕柳尋芹認為她有要挾之嫌。

掌門沒抱太多期望,于是很快也不再相勸。她還不至于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宗門,将本宗的長輩得罪。

她又笑了笑:“好了,柳師叔,你的意願更為重要,不去也罷。這件事我會讓其他長老去就好。”雖說那邊可能會相當失望,心思不死。

柳尋芹卻似乎對她哄小孩一般的語氣略微不滿。

她冷着一張臉将請柬拿起來,仔細讀了一遍。

片刻的沉默後。

“不必。”

“我身為太初境長老兼靈素峰峰主,蒙受宗門福祉多年,此事也算是長老的職責,不會推脫。”

“……”掌門屏住呼吸,“那師叔的意思是?”

“可以去。”

柳尋芹知道他們是沖着自己醫仙的名頭而來攀親帶故,雖心底裏确有些隔應,不過理智來看,對于太初境來說,多一個滿是醫修的友宗,這是好事。若是匆匆樹敵,短期看不成氣候,再遠就難說。

太初境是養育她很多年的宗門,從小小弟子到一峰長老,從築基邁入渡劫。情感上講,略有些像家。

不過柳長老倒是從未口頭上表現什麽。

她只是輕點下颔,将請柬收了起來,似乎對此話題并無太多興趣。以眼神詢問掌門還有什麽別的重要事情。

沒了。

她也不多寒暄幾句,甚至輕輕打斷了掌門的寒暄,揭衣起身道別,留下一個纖細又孤傲的背影。

林掌門一直微笑着,待她離開後,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和柳師叔打交道還挺不容易。交談起來意外地利落,半句廢話都沒有,就和她的靈素峰一般井井有條。但也正是因為過于利落,很難讓人尋到和她打感情牌的破綻,閑聊不了幾句總是詞窮。

不過“以退為進”這一招,還挺好使。

“小掌門~”

一只柔荑搭在了她的肩上,輕輕一點。

林尋真心頭警鈴大震,她扭頭一看——那女人花容月貌,唇角微微勾起,正笑得很和藹。

越長老什麽時候飛進來的?

她竟渾然不覺,于是幹巴巴笑了笑:“越師叔,你……”

“小掌門,下個月月俸什麽時候發?”

果然又是這個問題。

林尋真說:“還是按舊例,月末一并調動。”

“那小掌門,您看黃鐘峰這俸祿,”越長歌沖她遞了個眼神,含情脈脈道:“能漲一點兒嗎?畢竟上一次漲還是五十二年前呢。”

對于這個女人,用“以退為進”是不可能的。在越長老面前只要退了一步,她立馬突飛猛進把人飛踹九十九步遠。

林尋真揉了揉眉心,她知道這個問題不能久久糾纏,于是連忙巧妙地換個話題:“師叔啊,最近怎麽看您住到靈素峰上去了?怎麽不和柳長老一塊走?”

“……”

此言一出,好像突然戳到了越長歌的心窩子。只見她臉上的笑容一僵,臉都黑了八度。

越長歌顫着吸了口氣,哼着将衣袖一甩,“你這丫頭,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經着昨日一夜,實在太過銷魂。越長老縱橫多年,鮮少因為尴尬而心生怯意,大部分的時候面皮堪比城牆厚。但這臉皮屬實也沒有剛強到可以支撐她——當着柳尋芹大肆渲染,口述了一篇以她們倆為主角的女子情感話本……

打住。

越長歌手指有些麻,此事經不得細想。她坐在了掌門的身旁,翹着腿,輕輕嘆了口氣,“小掌門,你便可憐可憐本座,收留一小會兒。待到柳尋芹回去了,本座再打道回府。”

防止路上遇到。

林掌門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這有何深意?”

“也沒什麽,”越長歌惆悵地換了只腿翹着,身子歪向另一邊,沒精打采道:“省得被人打。”

她在掌門殿安閑地泡了半個時辰的茶。

越長老算準了時機。

這個時辰,她那親愛的柳師姐遵循着穩定的作息,想必應當已開始忙活了。

遂擺駕回靈素峰。

乘着一朵輕雲,越長歌忍不住飛得迅速了一些,甚至特意饒了遠路,想從藥田那邊抄回窩,盡量避開柳尋芹大概會在的藥閣。

但途經靈素峰邊沿時,峰上所設的結界卻突然亮了一下。

越長歌見狀有些奇怪,不免多看了一眼。

自己乃太初境宗門長老,也不是外來客,所有設在此處的結界,應該都對她熟視無睹才是。

風聲一時大噪。

越長歌忽覺不對,她連忙向前竄去,然而身後的衣袍卻揚了起來,發出輕微的裂帛之聲。

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将她整個人拽離雲朵。

該死的。

這靈素峰上設什麽邪門結界。

她腳下聚攏的一片雲朵,忽地散了形。又被這股氣浪波及,整個人都往遠處蕩了幾尺,像是水面上的一尾舟,順着瀑布逐流而下。

“唉?等等——”

聲音吞沒不見。

重歸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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