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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砰地一聲巨響。
一個女人的身影從房門中被甩了出來,她還沒有優雅地站定,連帶着一琵琶直直砸進懷裏。
越長歌抱着琵琶,踉跄後退幾步,睜大了眼。
房門冷漠地一關。
“什麽?”
“這樣的你都不心動?”
越長歌不可置信。
過了片刻,她不甘心地揮袖,召出一方水鏡。
其中明晃晃地,映出來一張如花似玉的容顏。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看了片刻,想要仔細瞅瞅哪裏不對勁——
不好。
老娘雖然奔七百,還是這麽風韻猶存。
她瞅着自己,突然感覺心跳漏了一拍,險些要移情別戀,連忙暗道了罪過。
果然是柳尋芹眼瞎。
越長歌滿意起來,翹着個蘭花指,一下将水鏡戳破。她将眼眸轉回原處,懶洋洋地嗔了一聲:“好了,沒風趣的老女人。下次你哭着求,也不會有人給你彈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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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會了呢——過了這村就沒這個店了柳柳——”
“……”
“老娘真的要走了!!”
屋內的燈火并未熄滅。
房門突然開了一下,映出一個纖秀的影子。柳尋芹将自己滿是血的外衫褪下,只着了一身潔白的中衣,連鎖骨都露了出來。
她鬓邊的長發全部垂下,氣質顯得溫和了許多,看了越長歌一眼,将那半是血的青衫丢到外面,看起來是不怎麽想要了。
“睡你的覺去。”
剛才她站在外邊,越長歌還沒怎麽看清楚,如今一見那沾血的衣裳,頓時留住了腳步,琵琶一甩,自空中消失。
一道影子連忙自門縫中閃了進去:“在外面受傷了?疼不疼?怎麽弄的,這麽不讓人省心——”
柳尋芹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她撈在了懷裏。撞得她胸口有點發疼。
暗香浮動,又盈滿鼻腔。
她本是想推開她的,但被這麽一摟住,發現那人的确是一塊溫香軟玉,哪哪挨着都舒服。
柳尋芹象征性掙紮了片刻,握住她亂動的雙手:“……沒事。”
“那不是我的血。”
越長歌安靜下來,專注地看着她,松了口氣,“你真會吓人。”
窗外微茫地亮了起來,柳尋芹側頭看過去,天邊隐隐約約,現出了一道魚肚白。
越長歌盯了她一會兒,伸手捧起她的臉,拇指蹭了蹭柳尋芹的眼尾,惹得她蹙起了眉,眯眼偏過頭。
“看你憔悴得這樣兒。睡一下?”
柳尋芹本想休息一下,可今夜偏生又有些忙碌。她見外頭黎明之色,一時又漸漸打消了再休憩的想法。
這一去三日,回峰這天,白日裏免不了會有幾個徒弟來尋自己,該教的還得教;宗門裏日常事務的卷宗也積壓了三日,她需得抽出時間來批完;況且次日晨會照例得去。靈素峰不同于其它峰脈,每日都會接診各種把自己折騰廢了的修士,若是碰上難辦的,如今晚一般,不能全部甩給徒弟,得時刻保持清醒。
“罷了。”
如往常一般,她放棄了休憩,現在歇下去,次日的作息又要不規律了。她坐在床頭,随手抽了本醫書,準備硬生生熬過這一陣疲倦的時候。
越長歌一把将那本書抽走,嘩啦啦地甩到身後。她伸手攏住柳尋芹的雙眼,道:“困了就睡。你啊……怎麽一把年紀了,半點不會讓自己過得舒服點。”
舒服?
“只有死人才舒服地躺着。”
柳尋芹的聲音淡然無瀾。
越長歌略略一驚,心道真是不容易,累成這模樣還能有力氣換着花樣罵自己。
這女人渾身上下恐怕就一張嘴最硬。
她強行捂着柳尋芹的眼,柳尋芹一開始并不依,蹙眉推了她好幾次,漸漸地,力氣似乎松了許多。終于,柳尋芹握着她手腕的手也平和地松了下來,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疊在自己腿上。
“半柱香後叫我。”
她的聲音輕了下來,稍微偏了下頭。
耳旁的呼吸聲逐漸綿長,越長歌撤下手時,柳尋芹已經安靜地閉上了眼睛,進入了淺寐。
法力深厚的修士一般不會在晝夜交替時感到困倦,但精神太過疲乏時仍然需要休憩。或是打坐,或是冥思。
如她這般一下子閉眼睡了過去的,倒是相當罕見,恐怕在外頭整整三日都沒留什麽自己的時間。
“枝枝?”
桑枝正往坑裏埋下一根竹筍,冷不丁地,聽到自己耳旁響起一道神識內的傳音。
是越長歌的聲音。
“麻煩你去主峰向掌門告個假。給你師尊請假,對了,順便也給本座請一個。今日你和師姐師妹們多擔待點,沒什麽人命關天的事,最好不要來找她……”
桑枝心中生起不詳的預感:“長老,師尊怎麽了?”
身為她的弟子,桑枝雖然不算特別親近柳尋芹,卻也知曉師尊作息規律,很少告假缺席。
“放心。”
那女人的尾音略揚,又帶一丢丢驕傲:“她只是累着了。正在本座懷裏睡覺。怎麽,你想看看你家師尊絕美的睡容嗎?十文錢一次呢。”
哦,這就去告假。
看就不看了,她還在攢錢。
桑枝嗯了一聲,老實地朝山門走去。她剛走幾步卻又頓住,那幾句話終于在腦子裏盤了個清楚,因而整個人寒毛都立了起來,後知後覺:“什、什麽……越長老!”
越長老對師尊幹了什麽?!
*
柳尋芹這一覺夢到了許多往事。可能是她太久沒有進行過這種凡人的睡眠了。
夢裏皆是一些冗雜往事。
年紀大了,曾經那些被草草埋葬的事情,又不鹹不淡地從記憶深處漫上來。
柳尋芹并不喜如此,不過夢中很難躲掉。
她只能維持着自己意識的清醒,冷眼看向鼎盛而莊嚴的仙府。
門匾上清晰可見“藥王府”三個大字。以隸書寫就,四平八穩,內斂而又平和,能窺得一二為人風骨。
這三個字是柳家初代的家主柳知意親手寫下的。關于她的記載,歷代醫書之中描摹得神乎其神,在世的一千一百年裏,留下的着作廣在醫道丹道乃至于各類靈植的領域裏流傳。
不過她的幾位後人,諷刺地是,似乎并沒有繼承優越的醫道天賦,或是濟世仁心。
铿锵一聲,似乎有什麽東西撞倒。
柳尋芹于夢中循聲看去。
果然,這是十四歲那年。
她看見了年少的自己——臉上明顯能看出來一團稚氣,卻略略揚着下巴,眼神中不如如今淡漠沉穩,更多的是帶有一種初生銳氣的鋒芒。
紮人得很。
她自己現在見來竟也是這般,看得自己眼珠子都疼。
無怪乎當年對面那個被她稱之為“叔父”的男人,氣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險些沒暈過去。
柳家仙門的主殿裏,上懸着“懸壺濟世”的字樣。其後有一大畫像,供奉着一些香火瓜果,初代家主柳知意眉目溫和慈悲,端坐于畫像之中。
“家主,那藥方寫錯了。錯了就是錯了。”年少姑娘冷淡至極,每一個字都砸得斬釘截鐵:“不能用。”
一旁的母親尴尬地笑了笑,一把将她拉住,蹙眉訓不懂事:“寫成這方子時長輩們都見着,他們還沒你懂?!你才學了幾年就如此心高氣傲,日後怎堪大用。”
“至少比一群指鹿為馬的庸醫有用。”
“柳尋芹……你先出去!”
十四歲的她鋒芒畢露,咄咄逼人。
六百餘歲的柳長老卻看得自嘲一聲,當時沒有人回答她,後來也沒有。很多年後自己醒過事來,愈發覺得這質問青澀又可笑。
就像指鹿為馬的人一般——難不成是真不認識鹿麽?倒也不盡然。那群老狐貍,揣着糊塗當明白,從頭到尾認真計較藥方的,只有她一個而已。
僅有她一個人而已。
“為何不改?”她冷冷質問道:“治廢了人,家主難道引以為豪麽。就如同上次一般——”
随着茶杯一舉砸過來,還沒觸碰到她額角時……
夢境的畫面破碎成一大片,而後又變成一小片一小片的粉末,粉塵之中,藥王府幾筆幾劃不複存在,又扭曲成了養天宗幾個陳詞濫調的字眼。
柳尋芹朦胧地醒來,嗅到了一股勾人的花香,甜得能從空氣裏擠出蜜來。香味之中又混了點切切的琴音,調子散漫柔和,如同滾珠落盤。
她眼睫下壓,倏地向上一擡。
室內昏暗,窗簾也被拉了個死緊。柳尋芹一時看不清面前是何物,稍微一動,發現自己整個人都被摟在了懷裏。
“醒了?”
柳尋芹雖然睜開眼睛,還未徹底清醒。
很久沒有睡眠,偶然來這麽一次,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慵懶,甚至略帶茫然。
越長歌翹着唇角,低頭看去。柳尋芹不再冷着臉的時候,模樣顯得娟麗美貌。而這副神态落到越長歌眼中——她果然是要可愛死自己。
毫無自制力的越長老伸出正撥弦的纖纖素手,趁着她初醒,飛快地捏了她的臉頰一把。
緊接着,她又愛不釋手地,捧着揉了揉。只覺掌心中觸感柔軟,吹彈可破……師姐這張年輕的臉蛋啊,果然哪裏都是水靈靈的。
揉到第二下時,柳尋芹終于反應起來,一把攥住了她作亂的手。
“什麽時辰了。”
她的聲音很輕,還帶着朦胧的睡意。
比起平時,柔得過分。
越長歌似乎明白為何柳尋芹每日在人前都冷着臉,講話的聲音壓得也相當正經。
她這會兒開口聲音清正中又帶着一絲嬌柔,像是初醒的林中精怪,倘若幻化成人,大抵也是這樣的美貌少女。
不稍微嚴肅冷漠一點,那可真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柳長老——人人都忍不住摸摸頭或親死她。這種場面,對于醫仙大人飽經了六百多年風霜的心靈,一定是難以想象的摧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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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