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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師姐?”

越長歌的指腹交替敲着扶手,微微側過去一些,輕聲問:“你在瞧些什麽呢。”

“沒什麽。那孩子的劍法很漂亮。”

師姐很快搭理了她,正如平常無二。越長歌這句試探的閑聊抛出,心裏微妙地懸起來的小石子又怦然墜地,她既松了口氣,又不由得遺憾起來。

看來柳長老已不再介意那事。

不過關系好像又回到了之前,沒有看出半點進益。

“自然,畢竟她那一手劍法可是師承卿舟雪。本座聽卿舟雪的二弟子小希音說,她們每日除卻應付基本的功課,還得提防着雲長老興致突起将她們上下折騰幾頓……想來是名師出高徒啊。”

柳尋芹略擡了一下眉尾,她怎麽哪個峰上的晚輩,都能勾搭上幾句話。

“嗯。”她清清淡淡地應了一聲,随口又道:“你昨日去鶴衣峰了?”

“是啊,那兩個找本座……”越長歌眨眨眼:“去喝茶。你怎麽知道的?”

柳尋芹點點頭,沒再說話。

廢話,當然是因為尋她不見。

越長歌問:“有事?”

柳尋芹終于将眼神從映天水鏡上挪開,她看着越長歌蹙眉:“沒事就不能問?”

“可以可以。你何時問我都是合情合理的。”越長歌無辜道:“好兇。本座又哪兒得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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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柳長老微擡下颔。殿門外的光曦在她的側顏上跳動,眼睫毛根根分明,像是渡了層淡金。

越長歌悄然瞥了一眼,很快收回。

好看。

想拔一根作紀念。

她矜持地扼制了自己罪惡的手。

剛才那番對話,越長歌頃刻間便腦補出來一場好戲——柳長老去尋覓她而後又落寞地無功而返什麽的。雖說理智上更偏向于她就是随便問問,但是想象可以無拘束地在心內飛舞。

待她回過神時,下一場比賽已經開始。第一大場開始時,還沒有輪上秘境,首先開始的是擂臺戰。

演武場上有一熟悉身影。

越長歌看得會心一笑,那是她們黃鐘峰上久經操勞的大師姐。

臨比賽之際,葉大師姐還在操心某個女人。她隔着遠遠地朝敞開的大殿一瞧,發覺師尊相當争氣地坐到了柳長老身旁,只不過她老人家似乎又有些心不在焉。

葉夢期嘆息一聲。

嗯,令人絕望的愛情。

她收回目光,不再分神,打量起自己的對手。

這一看讓她險些閃了眼睛,畢竟那位姑娘一身玫紅紗衣,模樣很俏,竟沖自個丢了個飛吻,眨眨眼道:“待會兒記得不要睡着哦。”

正在此時。

葉夢期心內傳來越長歌期許的聲音:“乖徒弟,這一架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你要争口氣啊。”

葉夢期:“我們黃鐘峰什麽時候這麽激進了。”

那女人相當驚訝:

“激進?你對面那小丫頭的師尊乃是合歡宗宗主,她非禮于我,情節相當惡劣。為師的大乖乖,這難道不值得你毫無猶豫地沖鋒陷陣嗎?”

合歡宗?

葉夢期:“我想瓦全。”

越長歌惆悵道:“罷了。看來為師只能明日便把峰主之位交給你了——”

“不。”葉夢期額上青筋一動,她深吸一口氣:“不要沖動!!我盡量。”

“哎,真乖。”

腦內聒噪的聲音輕笑,随即散去。

金色的法芒再次亮起,演武場上的結界徹底關閉。

葉夢期朦胧地聽見主持賽事的某師兄走過場時說了一句什麽,不過她沒聽清楚。

她定定瞧着前方。

合歡宗的道友擡眸時,那雙眼睛一彎,笑容雖然友善,卻讓人毛骨悚然。

那雙眼瞳裏,紫光一泛而過。

而春秋殿內。

無論是遠道而來的諸位宗主,或是太初境的本宗長老,一時紛紛回攏了心神。

畢竟這合歡宗的功法邪門,在很久以前,從未真正搬上過臺面比試。也很少有人在這光天化日之下親眼目睹。

這是一個相當稀奇的機會。

此一方興致稍起,而演武場上卻是一片寂靜。只見比賽開始已有一小柱細香時辰,但是擂臺上的兩個小輩卻一動不動,仿佛在站樁。

然而一股子奇異的香味卻擴散到了四面八方。

越長歌細細聞去,與蓮宗主身上的很像,但是卻又有些細微的差別。

“這是什麽功法?”越長歌一時奇之。

蓮思柔笑道:“一段香,一個美夢罷了。”

她眼珠子飄了一圈,打趣道:“真是可惜,在場的一堆比本座大幾輪的正道祖師,原來竟沒有一人識得此法。”

無涯宗宗主臉色有些黑,明裏暗裏都能聽出是這合歡宗的妖女在諷刺他們,甚至着重咬了“正道”二字。而“大幾輪”更是戳中了一些痛點,畢竟論年歲排資歷,無涯宗宗主的确比較年長。

他冷冷笑了一聲:“許是太過偏門罷。”

“此乃紫漿,虹丹之香,有放松心神之效,同時帶毒。”

養天宗宗主柳良眉梢緊蹙,報出了幾味花名。但他認為這氣味混雜,還有一些陌生的摻和在一起,實在有些分不清楚,又與美夢有何幹系?

他看了一眼演武場。

黃鐘峰的那個弟子面色微紅,瞧上去似有中毒之相。

柳良沉吟道:“不好,太初境的那位小友怕是……”

越長歌雖說還是一副懶懶散散的模樣,不過若仔細觀察,她确乎在盯着徒弟的動向,且微不可聞地蹙了下眉。

大殿中寂靜下來。

此刻,卻有一道罕見的聲音響起。

“少了。”

一直坐在那兒不言不語的柳尋芹,難得開了口。

醫仙掃了一眼那侄孫宗主,眉梢微皺,似乎因為和他同姓而有些丢人。

侄孫宗主一個激靈。

“玄霜绛雪,三寸根,龍胎醴,再加上紫漿與虹丹。”

柳尋芹話裏更像是在糾正一下對面的年輕宗主,不過她卻并未投去半分目光,反而在這句話說完時,将視線挪到了越長歌臉上。

“這一味玄霜绛雪較為罕見,可以壓制紫漿虹丹的毒性。如此調配應是為了致幻,傷身不多。無須擔心。”

越長歌剛好與她的視線對個正着。聽她這般說,雖說語氣沒什麽溫度,卻讓越長歌的肩膀明顯放松了些許。

越長歌沖她輕輕一笑,“嗯。”

女人的笑容依舊風情昳麗,猛地一下撞來讓人心悸。

柳尋芹的視線在她臉上凝了一瞬,很快又平靜地挪開。

蓮思柔饒有興致地看着柳尋芹,“柳長老只這一息之間,便勘破了我合歡宗的一些不傳秘法。而這玄霜绛雪如此稀罕,只長在我宗境內,效果鮮少人知,也并不出現在任何古籍上。您又是怎麽曉得的?”

“蓮清逸。”柳尋芹簡短地說了個人名:“與你們前任合歡宗宗主有一些淺薄的往來罷了。”

這三個字不知戳中了蓮思柔的哪根筋,她雖說還是嬌俏地笑着,但是卻沒有再接話。

越長歌恰好将她的神情變化收入心內,倒覺得那小妮子格外奇怪。看來這合歡宗前任和現任宗主的關系——似乎相當惡劣呢。

良久,蓮思柔慢慢悠悠道:“哦,不愧是九州第一醫仙。”

無涯宗宗主卻道:“柳醫仙真是友人衆多,如合歡宗這種教派原也有些人脈。也是,本宗聽聞雲長老亦有親戚落在魔族,不愧是一門師姐妹。”

這老頭兒是不是有病?一句話能夠同時得罪三個人。

如今仙魔之間的關系沒有那般緊張,甚至還多有往來,這也算不得一個禁忌話題。不過由于九州歷史如此,對于有魔族血脈這一事……多數人心裏還是有些忌諱的,只是嘴上不說。

越長歌額角一抽,分明地感覺到了太陽穴的突突。

雲舒塵還是溫和地笑笑,仿佛沒放在心上。

坐在她一旁的卿舟雪雖沒說話,卻略帶不悅地虛虛地扣了一下食指。任誰都能看出來,這是下意識喚劍握劍的手勢。

蓬萊閣閣主沒吭聲,靜觀其變。

林掌門一直沒有插嘴,直到氣氛莫名緊張起來,她于心底輕嘆一聲。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但未曾想到在太初境弟子試煉大比上也能發生這些龃龉。

無涯宗的關系和太初境一直不鹹不淡的,算不上熱切,只有明面上相當死板的往來。其一就是這當今宗主謝闳好大喜功,又貪圖美色,人品實在頗有争議。加上他又自居門中所修行道法乃是當年八仙留下的孤本——乃萬道之源,故而心性矜傲,瞧不起太初境這一片後起新秀,更以合歡宗為妖道而不恥。

其二便是,醫仙當年拒診過他的獨子,這件事兒掌門只聽聞過一些風聲,但由于她執掌太初境不久,對于這些老前輩的事情也不太清楚。

但越長歌她清楚得很,心裏盤算了一下陳年舊賬,又兼之先前被那老頭盤問的不悅……

愈發覺得叔可忍嬸不可忍。

掌門剛欲開口,卻見越長老優雅地翻了個白眼,半點不客氣地怼了回去:“喲,閣下沒朋友也沒親戚原是因為仙家道法太過精純,這真是小刀劃屁股——開了眼了。”

此言一出。

大殿之內,諸位臉色相當精彩,大抵是在憋笑。

無涯宗宗主眉梢一蹙,不屑道:“越長老身為一峰峰主,口中之言卻似乎毫無峰主風範,呵呵,倒如鄉野村婦一般。”

自打這句話蹦出來,場面便有些失态。

越長歌訝然道:

“那确實。這兒恐怕沒人能比得上您高貴,坐在本座身旁簡直是奇恥大辱。下次本座一定建議掌門給您單獨安個座,挂牆上怎麽樣?多插三炷香。夠尊貴嗎?”

無涯宗宗主臉色一黑:“你——”

“你什麽你?”越長歌瞪他一眼,終于發飙,語速極快如砸串珠:“哪個字冤枉您了?順帶您還是讓您家那少爺好好在後院裏待着,少帶着他那築基不到的可憐修為以及內門筆試都過不了的漿糊腦袋來惦記本座的徒兒,成天一腔熱血往胯下湧想不變成癡兒也難。你們無涯宗不嫌丢人老娘還瞧着礙眼!”

掌門:“……”

無涯宗宗主臉都氣綠了,嘴上兩撇長須都快被一股郁氣噴起來。可無奈是聲勢大不過她,論思維敏捷語串如珠也比不過,碰上這奇葩女人堪稱完敗。他也只能陰沉沉地坐在原處,任由胸口劇烈起伏。

養天宗宗主柳良一見這陣仗,又莫名發覺他太姑奶奶似乎與這位黃鐘峰峰主相當要好。思量一番,心下立馬有了定奪。

他幹笑兩聲,打圓場道:“這,這越長老真是……”

一時竟也想不到什麽話來形容。

雲長老笑了笑:“我們師妹一向是性情中人,有話直說,無涯宗宗主既是前輩,想必應當不會過多計較的?”

她也向來是會氣人的,一句四斤撥千兩,讓人架上去下不來臺。

最終無涯宗的老頭沒有吭聲,冷笑幾下,別過頭去,興許也有些懊惱剛才失言。

越長老發完功,頓覺心氣舒暢,先前良久的郁悶也一掃而空。雖說身旁的老頭氣成了個怨鬼,她卻渾然不在意,指尖在扶手上敲敲點點,又恢複了輕快的神色。

她正去看徒弟大展身手——

定睛一瞧,罷了沒有展,她倆還是在站樁。

無趣至極。

越長歌撫過耳畔鬓發,心裏又突然一跳。她連忙默念口訣,傳了一道聲音給柳尋芹,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了一嘴:

“本座其實,平時還是很溫柔知意,端莊娴靜的。柳長老以為呢?”

然而。

又是一番讓人心塞的沉默。

“這幾個字有沾你邊嗎。”

柳尋芹終于開口。可能嚴謹的天性到底沒能讓她睜眼說瞎話。

越長歌刷一下子扭過頭去。懶洋洋地冷哼了一聲。沒良心的。她決意以後她家老邁的師姐被噴到牆上去,自個兒也只瞧瞧樂子,再不替她多說一個字。

然而放在扶手上煩躁地敲敲點點的手指,卻被另一層溫涼的東西覆了上來,再也動彈不得。

“為何要拘泥于此。”

越長歌感覺身旁投來一道視線。她品着手上柔嫩的觸感,錯愕扭頭。

柳尋芹看着她,輕描淡寫道:“若有人欣賞你,會因為你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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