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 42 章

于神識之內的傳音,并非如耳朵所聽那樣。聲音會随着心脈鼓鼓震動,于腦中空靈地回響。

猶如天外。

越長歌聽得手指蜷了一下,扣緊扶手。而手背上的那點壓力随之散去,無聲地宛若絲綢滑落。

她莫名感覺到了一種遺憾。

——師姐什麽時候這麽會說話了?

心髒跳了一下。

——什麽意思?這是在鼓勵本座發揚恬不知恥的美德嗎?

心髒又跳了一下。

——怎麽聽起來這麽像告白呢。她欣賞我?

縱有波瀾萬丈也擋不住心跳迅猛。

——天哪。

越長老的想象力在這一句話裏奔騰起來,宛若瀑布飛流直下三千尺。飛濺了自己一臉,又于水霧裏湧現五彩斑斓的虹。

她從“是不是在暗示什麽”到開始緊張地思考“以後合籍時要宴請哪些親朋好友”直至于掠過了一切浮沉陷入“以後柳尋芹她該如何平衡事業與本座”的糾結。

打住。好像想得有點遠。

越長老的聲音柔下來,酥媚入骨,打着轉兒飄向了柳尋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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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聽懂。不知柳長老說‘有人’,這是何許人呢。”

然而,還沒有收到柳尋芹的回答。

太初境演武場上,突然發出驚天動地一聲巨響。

春秋殿內的所有視線,都朝映天水鏡裏看過去。

只見葉夢期雙目緊閉,額上汗如雨下,忽地口吐出一口鮮血。

而那位合歡宗女修也是滿臉痛苦,身影晃了晃,一下子跪倒在地。

她勉強睜開眼睛,眼前很快襲來一片影子。一把細劍自琴匣裏抽出,抵上她的喉嚨。

發絲一碰,即刻斷掉。

那合歡宗女修氣力已經耗盡,仰着秀美的頸脖,下巴擦過劍刃,似乎有些不甘心,恨恨問道:“幻境與實際無異,你是怎麽從夢裏醒過來的?”

大師姐雖然贏了比試,臉上卻不見晴色:“我根本沒有入夢。”

她拿劍刃拍了拍她的臉蛋。

合歡宗女修一臉懵:“為什麽?”

葉夢期一把拎起了她的衣領,雙眉微蹙,斥道:“為什麽?因為我窮得睡不着覺。下次勞駕編得真實一點。你看我師尊那樣像是能随時掏出一錠金條且勤儉持家的女人嗎?!她不把我薅幹淨就不錯了。”

葉夢期把她甩下了擂臺。

圍觀比賽的弟子們大為震撼。

殿內的長老兼宗主陷入沉默。

越長歌欣慰道:“嗯哼,不愧是親傳大弟子,對本座的理解果然深刻。”

這到底有什麽值得驕傲的?!

鐘長老身為她的師兄,一口老血哽在心口。

合歡宗雖說輸了一籌,但蓮思柔并不以為意。反而笑着說:“越長老的徒弟,果真也是不同凡響。”

越長歌掃了蓮思柔一眼,那女人的眼裏盈盈,笑意溫柔,裏頭不知藏着什麽,仿佛兩人真如眷侶一般。也多虧她生得好看,觀感還不至于太過下流。

越長歌莫名開始反省。遭了,柳尋芹看待自個不會也是如此?

不會的。越長歌勉強地想,本座哪裏有這麽流氓。

真是的。

不然早就對着師姐的臉一頓猛親。

腦筋一抽,又開始隐隐作疼。越長歌撫上額頭,又想到——可是師姐那麽保守,各人看觀感不同。自己在她心裏估計也……好不到哪裏去。

唉。

她每想起她,一念為喜一念為憂,或是明媚或是酸澀,實實在在地牽筋動骨。

這樣不好。

越長歌強迫自己去專心看比賽。

其後的幾場比試四平八穩,沒了樂子可瞧。殿外的陽光一寸寸爬過階梯,映入堂內,顯得異常緩慢。

然而有一場。

柳尋芹卻微不可聞地蹙了眉。

一名少女身披天青色,一撩衣袍,從從容容地上了臺面。

她的長發在腦後紮了起來,一個幹淨利落的馬尾。眉尾一揚,拱手讓禮,英氣逼人。

那是養天宗那位屢次想要拜入柳尋芹門下卻慘遭拒絕的少宗主。

柳青青。

“身為醫修,她能上去單打獨鬥,真是罕見。對面是卿舟雪的二徒弟希音,是個很有資質的年輕劍修……這,恐怕并不占優啊。”

殿內有人輕聲道。

養天宗宗主:“唉,那孩子。阿青這次是執意要來,本座沒擋住她,更不知道她葫蘆裏賣什麽藥。不過無論輸贏,都是歷練吧。”

這一輪開場後。

柳青青駐在原地,對面幾劍來勢洶洶,幾乎就要貫穿她,然而她身法實在輕靈,如同燕子一般,每每都在千鈞一發之時被她躲過。

劍光掀起來了一絲銳氣,散着金芒逸開。

那些金光——切斷了柳青青的幾縷發絲。

劍劍不中。

柳青青沖她一笑:“就這點本事嗎?”

希音聞言略微有些不悅,她喘了口氣,也将步調放緩,隔得遠遠地,來觀察她的破綻。

那不過是個醫修而已,不會兵刃,也無爪牙,只需要防着她用毒。

縱然敏捷了些。

不過希音觀她身姿,不像是常年鍛體的模樣,修為也和自己差不多,估計再撐個一時半會兒就會力竭緩下來。

她定了定神,開始以微力撥弄她。每刺出一劍,柳青青都在險要處躲閃,花費了許多力氣。

柳青青的鼻尖上泌出粒粒汗珠,臉頰是發汗的紅。

再一次與那年輕的劍修擦肩而過時。

那劍勢靈敏多變,忽地就折了個彎,由于灌滿靈力而迅速彈直,硬如玄鐵,直沖她前胸過來。

春秋殿內。

“不對。”

卿舟雪觀了半晌,難得開口:“……希音她平時出劍遠沒有這般淩厲,今日不知犯了何故,心氣難平,急躁猛進。”

雲舒塵随口談道:“怕是看對面只是個柔弱醫修,久攻不下,求勝心切了。”

然而身為那孩子的師尊,她的斤兩卿舟雪還是有數的。心氣再如何郁燥,也不可能做到每一劍都比平時要兇猛出這麽一大截。何況每一次出招力重,完全失了平日她教導她的留有餘地,因此顯得拙重很多。

一旁的衍清宗長老還在拍馬屁:“劍仙閣下,您那徒兒果真氣力不凡,賽程過半竟然愈戰愈勇……”

卿舟雪的目光卻并不輕松。

她隐約覺得,這并不是什麽好兆頭。

演武場上的地磚有靈力加持,竟也能被希音一劍劈得裂開。那小劍修手中的劍又快了幾分,節奏已經完全失了從容。

而臺底下一群看不出門道的外門弟子,竟連連驚嘆,“好快的劍法!”

劍又快幾分。

節奏已亂。

越長歌難得支愣起精神來,她訝然道:“那孩子怎麽眼睛都殺紅了。”

柳尋芹眉梢微蹙,沒吭聲。

越長歌瞅了她一眼,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

又撐過了一息。希音這時出招已不能算是殺敵,更像是發洩——淩厲的劍光割斷彩帶,銅鈴墜落下來,無時無刻不發出叮鈴鈴的滾落聲響。

她又一把砍斷了石柱。

柳青青卻站在她背後,嗤笑一聲。

直到此刻,絕大部分長老才意識到不對起來。

希音渾身的肉緊繃,幾乎有膨脹之勢。整個人一呼一吸之間仿佛都痛苦萬分。

她攥着手中的劍,微微發抖。

柳青青悄然擡手,那手訣相當普遍,催動了木靈根使物蓬勃,重煥生機的能力。

這舉動讓大家看得疑惑萬分。

一般而言,她不該給她的對手治療。

那把劍的劍柄幾乎都被捏碎。

希音的身形晃了晃,扭過頭來,她還沒走幾步,自眼耳口鼻之中,刷地淌出鮮紅的血,瞧來甚是駭人。

柳青青眼底閃過饒有興致的意味,她挑眉道:“來,繼續朝我揮劍。”

一道淡漠的聲音響起,空靈地在演武場上回蕩。

“停。”

擂臺上裁決的師兄雖然不明所以,但他聽出是柳長老的聲音,便一敲銅鑼,扯着嗓子宣布道:“本輪結束!”

柳青青微微一愣,她有些不悅地問:“時辰未到勝負未分,憑什麽停賽。”

“試煉而已,點到為止。”

除此之外,耳畔只有風聲。獨斷得再無多的解釋。柳青青頂着太陽光朝主峰最為恢宏大氣的春秋殿上看過去——隔得略有些遠。

她看不清那個女人的臉色,只能微微抿起了下唇。

堪堪一日。

試煉大會緊趕慢趕,首日的賽程已經全部結束。除卻柳尋芹突然叫停了一場比賽以外,并沒有什麽別的波折。

諸位宗主和遠道而來的外宗長老,已挪步休憩處。

越長歌起身時後腰一酸,她在心內哀嘆實在是太不人道了些。為什麽大家觀賽時不能挪個屁股——那幫老不死的同道簡直修成了金臀銀腚,一坐一個坑。

這陣仗害得她也不好動彈一下,只能累煞老腰。

“你又怎麽了?”

越長歌瞬間嬌弱起來:“柳長老,腰疼啊。”

清苦的草藥氣息自身後襲來,她的後腰被一只手托住,環了半圈。

柳尋芹垂下手,擦過她就走,輕聲丢下一句:“坐姿不良,你不疼誰疼。”

春秋殿內此刻清淨得很。

柳尋芹聽到了一陣細小的呼吸聲,她側眸看過去,一個年輕女子的身影站在門外,擋住了幾縷光線。

本欲出門,又撞到了她“本家”的那個後輩。

“您為何要叫停我的比賽?”

果不其然,是來鳴不平的。

越長老也循聲看過去,那丫頭成日在柳尋芹面前晃悠,想不熟悉也很難。

“你自己是什麽打算自己清楚。”柳尋芹徑直掠過了她,淡聲道:“何必明知故問呢?”

話音一落。

柳青青臉上卻并未有太過憤懑,很快她笑了笑,雙眸也微微亮起來,幾步跟上柳尋芹:“果然看穿我想法的還是您最先。和那些只會用蠻力沒腦子的修行者并不一樣……他們不會細想人是一個平衡的整體,一旦失衡便可自取滅亡,就像是不小心被灌木割開肚皮的跑馬,奔跑得愈是猛烈,便更容易踏碎自己的肚腸,最終将自己絞死。”

柳尋芹道:“只是一場小切磋而已,需要用別人的命來佐證你的巧思麽。”

如果不喊停賽,那個叫希音的孩子會因為丹田過于充盈而炸裂開來,倘若丹田變成碎片,哪怕僥幸不死,後半生極大可能會淪為廢人。

而面前這個年輕的小醫修,也不知是不懂事還是天生性格如此——直至于最後一刻,也沒有停下手,反而将人往絕路上引。

柳青青卻偏頭道:“醫仙閣下覺得我心狠?殊不知世人總是輕蔑于我們醫修,認為其柔弱無能,全程仰仗別人保護,每年各大宗門組隊都是被人最後考慮的存在。激進一些又有何不妥。”

這一句話柳尋芹沒有回答,興許是懶得理睬。

果然,她停下來只是等一下越長歌。

“柳長老,你走那麽急幹什麽,趕着投胎去?”

“誰和你似的磨蹭。”

“哪兒磨蹭了?本座都說了腰痛走不動。要人揉揉。”

“……腦子有病是揉不好的。”

柳青青一個人被孤零零甩到後頭。她看着那位姿容美豔的女人跟了上來,兩人交談得很自然。而越長老又瞧了自己一眼,眼波流轉地勾唇一笑,随後便與柳尋芹并肩離去了。

手雖未挽着,不過距離看起來很親密。

真奇怪。那麽冷淡無情的人,與這位越長老卻這般要好。

柳青青若有所思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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