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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師尊,越長老昨日便回去了,一直到今日也沒回來。”
雪茶将柳尋芹窗前那盆九轉回魂草抱在懷裏,挪到了稍微涼快一點的地方。她轉過身來,“您找她有什麽要緊事嗎。”
沒有要緊事就不能找了嗎。柳尋芹還是在心底這麽回,突然她意識到面前的不是越長歌,而是徒兒,于是這句話又被删減了許多,改為矜傲的兩個字——
“沒事。”
柳尋芹站起身。
“您要去何處?”
雪茶問道。
“藥閣。”師尊一如既往言簡意赅。
雪茶放下侍弄藥草的活,看她似乎是想要去出診的樣子。
唉?不是說好了退休嗎。
藥閣今日很是寧靜,最近沒有舉辦大型賽事,把自己弄成重傷的弟子很少。最多有幾個修行時把自己弄出了小恙的。柳尋芹一去,剩下的幾個年輕人眼巴巴地圍攏了她。
雪茶因此無事可做。她心裏高興得很,思忖着能否趁着柳尋芹不注意跑回自家的院子,搬弄大盆小盆的花花草草,畢竟太陽光的位置也跟着挪了——
誰知師尊卻還是沒有食言,她一把坐在藥閣不動如山,卻不看診,只示意他們去找一旁的徒弟。
……敢情您就是換個地方坐坐啊?!
雪茶走不脫了,眼底的光頓時熄滅。一整個上午,柳尋芹就坐在藥閣中,閉着眼似乎在入定,時不時睜開眼打量一下弟子的操作,眉梢微蹙,還得出口埋汰她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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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茶臉上苦笑着,她一面止不住地道“是”,一面在心底狂罵黃鐘峰上的那個放蕩不羁喜歡亂飄的女人成天不着地。
師尊心情一不好,這不是來挑自己的毛病出氣了麽?!說到底還是無辜的自己承受了所有。
柳尋芹全然沒有體諒到徒弟的心情,她倒也不至于遷怒雪茶,只不過人心情一不妙,對徒兒的标準難免嚴苛一點,俗稱看哪哪不順眼,但絕對談不上故意挑刺的程度。
她的目光難得從雪茶身上挪開,看向大門敞着的藥閣外面。
陽光明媚,晴空萬裏。
在自己還沒有退休的時候,再早些個百年,那個女人總是一點點小小的不舒服都要哼哼,想方設法地蹭上她的峰脈。疑似撒嬌。
很難想象有的人一把年紀了還是喜歡這樣。
別的行為還可以這樣解釋。
而那個吻——
她撫着下唇處,只覺得越來越煩躁。雖說有藥性作祟,但柳尋芹總覺得她不該任何一點印象都沒有才是。
如果說是刻意裝作忘記,又是為什麽?
如果只是不在意的話……倒還是挺符合她以往的行徑的。
“明無憂。”
明無憂隔大老遠利落地跑過來,還不待柳尋芹發問,便流利地回答道:“越長老這次去三日。”
雖然這個答案的确是她想知道的,但是……柳尋芹難得重新審視了明無憂一下——對上小弟子清澈的目光,片刻後她開始自我反思,這個老生常談的問題是否經常被自己挂在嘴邊。
“走之前跟你說的麽。”
“嗯嗯。”
這兩個的關系倒還挺好的。不對,應該是除了雪茶,剩下兩徒弟的心幾乎已經被越長歌拐跑了。尤其是這個小點的。
明無憂感覺自己被師尊莫名地看了一眼。她低下頭去,柳尋芹沒待多久,就從前門走了,也不知是去哪裏。
又去煉丹?
雪茶和明無憂對望一眼,這些日子,庫存裏的丹藥當真有些囤不住了。
柳尋芹剛走出前門,靈素峰結界傳來一些異動。
她側眸看過去,一個熟悉的影子自天上墜落,撲通一聲摔在地上,塵灰四起,壓死了一片芳草。
另一道更熟悉的身影瞬顯于之後,自空中優雅地懸浮着,掀起來的風吹得她鬓發淩亂。
然而這倆熟悉的東西湊在一起,對于柳尋芹來說卻顯得有些陌生。
地上叛逆的少女擡起頭來,露出眼周的一圈青黑,顯得有些好笑。她在塵灰裏小聲道:“我哪裏欺負你徒弟了?不就是一點瀉藥,又出不了什麽事……各憑本事。”
“老娘也是憑本事揍你!”
越長歌一手将那小丫頭拎起來,拽離地面,厲聲道:“下次你再敢陰着在點心裏亂下藥,就不止把你從黃鐘峰扔到靈素峰了懂嗎?!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柳青青?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永遠拿着一種弱肉強食的心态恃強淩弱自己遲早也要淪為盤中食的。有娘生沒娘教的小東西,有些事長輩沒和你計較,不代表都會無底線地縱容你。本座看你如今出了養天宗的大門現在還能潇灑到哪兒去?”
天資卓越的小小姐從小養尊處優,興許從沒被人指着鼻子罵過,更沒有學過怎麽罵人。柳家仙府如今雖然衰落,但是家風仍在,教小孩大聲罵架這種傳統,向來是不曾有的。
她每次想要說話,都徹底被那個女人一把蓋了過去。如是幾次被打斷以後,心中憤懑,卻只能憋得出幾個字。
卻有些憋不住眼淚了,八成是氣出來的。尤其是那句“有娘生沒娘教的小東西”罵中了痛點,柳青青厲聲道:“住口!我怎麽沒有!我幹娘是羅芳裘,祭仙教鬼毒聖手……總有一日我要叫她殺了你!”
“哎喲,那本座可真是吓得睡不着了。”
越長歌挑眉:“原來是她。你盡管去叫呢,看老娘不打到她從牆上摳都摳不下來。上梁不正下梁歪,大孽障教出了你這麽個小孽障——如今看來也不足為奇。”
她的語調慢下來,臉色一變,一把快準狠地,拿捏住了柳青青的命門。
“成天把殺人挂在嘴邊!”越長歌的聲音已有些冷意:“你可知道,殺人要償命的嗎?”
“如果要死的人是你呢,你會怎麽想?恐懼、憤怒,還是無所謂——你想要試試看麽?”
柳青青的表情一怔,她有些發顫地咬起了腮幫。迎上那個女人驟然淩厲的目光,她感覺到了來自渡劫期修士的威壓。
與她自己相比,巍峨得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是動真格的。
一念之間,她能感覺到稀薄的殺意。周圍的空氣好像正在被慢慢抽幹,柳青青喉嚨發緊,心跳加快,越長歌明明沒有做什麽,只是看直視着她,她卻感覺到了一種窒息。
柳青青瞪大眼睛,眼淚在眶裏打轉兒。最後她低下頭,雙手摳緊地面,眼淚滴滴答答一串兒,勉強地落了下來。
柳尋芹在一旁聽完了全程,不知為何覺得很有趣。可是當她的目光自越長歌的背影掃向柳青青,最後凝聚于她身下快要壓死的一株藥草以後,突然又有趣不起來了。
“把她擡起來。”
柳尋芹對越長歌說。
越長歌回眸一看,在猛然撞見是柳尋芹以後表情愣怔了一瞬,很快她回過神來,連忙将柳青青重新拽起扶正,又将那棵小苗苗插好,身,讪笑道:“你怎麽來了。逆徒管教無方,實在見笑……師姐,打個商量?要不這筆債還是算在養天宗頭上?”
柳尋芹敏銳地捉住了要點:“逆徒?”
“是。”越長歌歪頭道:“本座的新徒弟——遺憾的是瞧着不怎麽可愛。”
這種事情柳尋芹也覺得荒謬,畢竟柳青青只有一個木靈根,是相當優秀的醫修苗子,自天賦上來看,也的确适合些。怎麽會拜入黃鐘峰門下?
算了,這不是她能管的事。她最多只能管到柳青青拜不拜入靈素峰。
柳尋芹的目光聚攏于越長歌身上,剛想問她為什麽要回去三天,又想起剛才明無憂的回答而打了個頓。
……是不是問得太多了。
還沒回過神來。
越長歌的身影已經從面前消失。走得急匆匆的,仿佛生怕她上前來追債。
果然,人是經不得猶豫的。
柳尋芹感覺自己一個人被落在了原地。她冷着臉一路走了回去,路過藥田後的院落時,又多走了幾步,仿佛不知不覺般,逐漸停到越長歌的門前。
她在擡手推門時,實在苦惱于自己有些太閑了些——多半是退休帶來的苦果,要不明日重新宣布去問診罷了?
室內依舊明淨,還泛着她身上一層淺淡的花香味道。
嗅起來遠不濃郁,一看就是常年出門溜達少着家的那種。
柳尋芹在屋內莫名轉了一圈,她其實無意窺探越長歌的隐私,只是……
指尖精準地撫過書櫃下的一個暗扣,完好無損,沒有動過的痕跡。
柳尋芹的心情複雜起來,她勾搭住那裏,輕輕一摁,暗匣中彈出一把嶄新的七弦琴。
這麽久了,還沒有發現這裏麽。
那個女人對于自己成天起居的地方,倒也是夠心大的。
在窗外明淨光線的照徹下,可以看出這把琴身澄如冰玉,色若皎月。琴尾稍顯花哨,紋了一只仙鶴。模樣做的是流暢大氣的伏羲式。
十八歲時,由于師門安排,不得不與越長歌一同出任務,期間兩人幾乎一句話也沒說。
越師妹在九州拍賣行上瞧見這把琴時,眼底眸光亮了一亮,再一瞅拍出來的價格便實在地死了心,怨念地嗳了一聲。
那時她們兩人也只是尋常的弟子,平日師尊師娘過得不拘于外物,太初境還挺窮的,拿出全部的身家也買不起。
柳尋芹緘默地記下了這把琴的名字,于很多年後花兩倍高價從別人手中買了回來——因為她估計越長歌那個從不省錢的女人這輩子是買不起這把琴了,所以順手幫個小忙。
再不發現的話……
這筆債也一并給她記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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