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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所以說,報複是嗎。”

那根尖刺游走在胸襟前側,最後順着頸脖滑了上去。雖是與之相碰,但是卻不曾劃破她要緊的地方分毫。

下巴尖被她挑起,逼着越長歌與她直視。

“又覺得有趣了麽。”

擁着她的女人稍稍動了一下,眼睫毛像是翕忽的蝶翅,頗有些無辜地眨了眨。

“才不是為了有趣才做這事的。本座只是想看看——”

她稍微支起來一些,兩人的嘴唇幾乎只隔一線,下一刻就要觸碰在一起。

越長歌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描摹,似乎有點眷念。末了,她定格在柳尋芹的眼睛處,在心底默默補全了那句話:換作你,你會怎麽對我呢?

她看着頸處的那根木刺,太過鋒銳冷淡,就和她的主人一樣。再稍微一動,自己怕是又要吃些苦頭了。

柳尋芹的眼底晦澀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顯得無比冷靜。她的鎖骨一直到臉頰都泛着淡淡的紅粉,像是白瓷上那層帶點兒水一樣的釉。

越長歌突然感覺自己腿上緩緩淌下一絲溫熱的感覺,随後很快變得冰涼。

她腦中空白了一瞬,在驟然意識到那是什麽以後,再望着柳尋芹冷淡的臉時就有些不可置信。

醫仙大人俨然沒有給自己解毒。這個女人的意志和忍耐力似乎都遠超常人——至少遠超越長歌,在醉酒和烈性丹藥的作用下,她硬生生地扛着,至始至終沒有發出過一聲,也沒有試圖緩解過。在此之前還讓越長歌頗有些懷疑是不是喂她喂進了西北風裏。

“不好意思,把你的腿弄髒了。”柳尋芹淡淡道:“不過也是拜你所賜。”

越長歌的臉頰咻地一下,由微紅又燒上了一個檔次。她沒想到柳尋芹會直接提起這事兒,本以為她會不做聲地讓其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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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感覺和想象裏的不一樣——

她的老師姐竟是這種人?!本以為她要麽生氣要麽害羞,要麽羞憤交加。

結果統統都不是。

她的腿離她跪着的身子已經很近了,也許稍稍坐下來一些就能緩解。

但柳尋芹偏生就是跪得端正,她并不直接坐實了她的腿,只是壓實了她的衣裳,扯得緊繃。

天哪她的師姐……

木刺的壓刺感頓時消失。

柳尋芹的呼吸聲重了一些,但是絲毫不亂。她定定地看着越長歌良久,突然沒趣地翻身下來,靠在她身邊:“此事很有趣麽?你太低估我了。又不是沒有煉過這種丹藥。曾經總是一邊服用此丹一邊思索解藥該怎麽做……這些折磨只是家常便飯。”

“好了。”她撬開了她的花果釀,又抿了一小口,随後穩穩當當地遞給了越長歌。

“拿上你的酒回去吧。”

首戰失利,什麽話也沒有套出來,反而被柳長老嘲諷了一次。

越長歌回去後想起師姐不動聲色的身姿,卻突然有點心疼她。

那個家夥平日煉丹總是愛往身上招呼,所謂藝高人膽大,橫豎覺得吃不死自己。

你看,她與她都已相處六百年,如若不是今天親身體會到她身體不可遏制的變化,幾乎看不出她喝了藥酒,也無從心疼她的感受。若放在平時煉毒藥的時候,那又該是怎樣的無人理解的一層痛苦?

黃鐘峰峰主的心腸軟,她見不得喜愛的人受苦,更何況這人是她師姐。

哪怕柳尋芹對她未曾手軟過。

也正是這一回無心的轉折,卻讓越長老堅定了信念。

——不整這些花活了,她直接來。

然而眼看着不知過了多久。

一天兩天?還是三四天?

越長歌依舊沒打好腹稿,并非她腦中空空無一言想要開口,而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處開始說起。

她閉上眼,輕绻地喃喃念出:“柳尋芹,我......”

感情還沒抒發起來,那只紅毛狐貍又炸毛:“堅定一點!又不是去做賊。”

越長歌疑心自己去靈素峰上做賊尚能堅定一點。

她便清了一下嗓音,“師姐,我——”

“表情呢?”紅毛狐貍翹起尾巴,對着她指指點點:“這麽大義凜然的神态,您是要去殉情麽?”

越長歌瞪了她一眼,又轉回眸來。她深呼吸了一個來回,美目微微彎起,笑了笑,剛欲開口。

小狐貍還沒說話,柳青青在一旁冷哼:“笑什麽笑?輕浮。”

越長歌剛剛醞釀起的笑容頓時僵住。

柳青青道:“如你所見,我太姑奶奶當年也是仙府的千金。怎會聽得慣這種輕佻像調情一般的臺詞兒。別聽她的。首先應該找人上門提親......”

丹秋歪了下腦袋:“也太枯燥無趣了些。”

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大師姐輕聲說:“其實最了解她的不該是你嗎。”

越長歌繼續坐下來喝茶。她喝得靜靜地,指腹無意地摩挲着杯沿。

大師姐道:“你們兩個走遠點,讓師尊自己想想。尤其是你——柳家的小丫頭。”

柳青青被扯走時又啧一聲,興許是覺得真磨叽。

葉夢期立在懸崖邊,仿佛一根秀挺的細松。她凝眸看着那個女人在懸崖邊對着浩瀚雲海不斷斟茶,長睫下卷,看着像在想些什麽往事。

越長歌的指腹敲着茶杯,一點一點,心緒不寧。

“是啊,明明最了解她是本座。”

“如果是喜歡的人,随随便便幾個字就能答應,如果不是……縱然弄得花裏胡哨也是一樣的結局。我心裏很清楚。”

原來幾百年後還是會害怕,自己不一定會被眷顧着。

“不管是什麽結局都好。您想通了就好。”葉夢期手裏抵着那根紫玉笛轉了一圈,她突然笑了笑:“我們總還是陪在您身邊的。”

雖然眼前這個女人極不靠譜,孩子撿得豪邁養得狂放。但也許當年她也曾經認認真真地養了一個,那個倒黴的小不點就是自己。粘在一塊破木頭上順流而下,出生還沒多久,便被哪戶人家丢了去。

葉夢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平安長大的,在依稀的記憶裏,那個女人一邊給自己喂飯一邊和雲長老談笑風生,直到米飯塞到鼻孔裏去才被她驚恐地一把倒立提起抖落。

但不得不說,如果沒有她的一念憐憫,自己早就凍死在了河裏。

是越長歌在她最無助的時候給了她一個家。

還有峰上的許多小孩子們,家裏人不要的、拿來賣掉的,丢在荒郊野嶺的,險些摔死在枯井裏的,最後皆被黃鐘峰峰主以千奇百怪的手法回收了。

這種肉麻的話大師姐打死都不會說出來,所以她的極限是勉強說一句“總還是在您身邊的”。

越長歌轉過頭來,似乎感覺到了她的所念,眨了下眼。

“是啊,為師的大乖乖。”

“這個稱呼會顯得人很蠢。”葉夢期:“……我早就想說了。”

那個女人雙眸一垂,微微睜大似乎有些無辜的模樣。眼瞳裏寫滿了“怎麽會呢這都是為師對你的愛”的不解,實在看得讓人頭皮發麻。

葉夢期:“您年事已高,再撒嬌就有些吓人了。不要這樣。”

年事已高的女人又翹起眉眼,看向自己操勞的大弟子。

每當笑起來時,她的眉眼秾麗,臉龐又極具風情,然而卻在這些弧度裏頭找不到半分虛僞——似乎僅僅因為喜歡你而笑靥如花。

葉夢期突然對她有了點信心,她有點不相信柳長老看着這樣的笑容能夠拒絕得下去。

那也太鐵石心腸了一些。

“現在去還是以後去?”

“再拖幾下就不想去了。趁着現在。”

臨行前越長歌将心一橫。

結果還沒碰到黃鐘峰的結界時又豎了回來。

于是她有些發怵地轉身,去取了幾瓶黃鐘峰的花果釀來,似乎想把心喝到重新橫過來。越長歌心想,不久才将柳長老灌醉了一回,果然今日這就是現世報來了麽?!

此酒味道很芬芳,有花果混合的酸甜味,唯一有一點不好的是,後勁兒比較大。

眼看着師尊來回橫跳了幾次,幾口酒悶得豪情萬丈,頗有蕭蕭兮易水寒的風骨,大師姐的目光逐漸有些憂慮。

“要不少喝點?”

柳尋芹盤腿坐在後山的泉水邊,看着掉落下來的葉片像一盞小舟一樣淺淺吃水,浮塵幾許,順流而下,流向山下廣袤的藥田。

此處只聽得見泉水叮咚聲,風過林梢聲,自有一番渾然天成的幽靜。

她的手旁是一冊話本,還有幾本醫書,被清風翻過幾頁,倦懶地貼在腿上。

那本是贈送給合歡宗宗主的最新一款,柳尋芹上次與她共同去合歡宗時想翻,結果又立即被越長歌擋了回去。

對此她稍微有些疑惑,于是通過合歡宗那邊的一些熟人關系要了回來。

還沒來得及看是寫的什麽——

敏銳的嗅覺便被酒氣撥動。

柳尋芹靈巧地将話本子往醫書裏一夾,一臉無事發生的模樣。

她側過頭,頸邊呼過來些微幾絲熱氣。

“柳柳?”

那個女人一把跪坐下來,雙手撐着,湊近了她的頸脖,視線不知道在看何處。最終暈乎地又晃起來一點,眼神終于聚焦于柳尋芹的臉上。

“你怎麽在這裏……害得我一頓好找。”

這裏是她的靈素峰,她當然想在哪裏都可以。

柳尋芹一手抵住她的額頭,止住那家夥的倒勢:“又喝酒了?前幾天和我喝,今日又和誰喝得這麽高興。”

“沒……沒和誰喝。”

額頭那一塊被抵得不甚舒服,越長歌捉住柳尋芹的手腕,将她随意地扒拉了一下。扯一次不動,扯兩次不動,扯到第三次時,她的師姐可能已經開始煩她了,于是順着意思将手挪開。

她順勢妖妖嬈嬈地躺了下來,臉埋在柳尋芹的雙膝上,又慢騰騰地扭腰翻了個身,擡起眼睫毛,師姐的面孔在逆光中渡了層金邊。

“我想和你說個事。”她說。這是難得清醒的一句。

柳尋芹嗯了一聲。

越長歌閉上眼。

等了許久後。

柳尋芹問:“什麽事?”

膝上的美人媚眼如絲,努力撐了一下眼睛,又低垂着眨眨眼睫毛,最後咬起嘴唇:“這事……挺重要的。”

她終于擡起眼睫,視線卻愣怔一瞬,掠過柳尋芹看向上方的樹梢。

“……欸?柳尋芹你看,”越長歌到底是醉狠了,她仿佛瞧見了什麽稀奇的東西,愣愣地看了幾秒,噗嗤一聲沒忍住:“我徒兒在偷窺!”

柳尋芹愣了一下,也往頭頂看去。

剛才她比較放松,注意力又放在越長歌極速放大的臉上,竟然一時沒有覺察到上方的樹林。

正蹲在樹梢上,暗中操心師尊的葉夢期渾身一僵,她擡起手重重一把拍上自己的臉,似乎徹底對那個女人陷入了絕望。

葉夢期再也無顏蹲守在原地了,她甚至恥于承認那個女人和她有任何關系。

大師姐的身影輕輕一晃,自林端消失。

“人已經被你吓跑了。”

柳尋芹将心态放平,這一次她捧起越長歌的臉頰,限制她只能看向自己,重新問了一遍:“越長歌?到底有什麽事。”

不知道算不算一種預感。

柳尋芹胸口揣着的那東西,到底是快了些許。

旁邊的泉溪撞岸邊小石,啷當叮咚,響得清幽。而望向越長歌欲言又止的唇時,她心裏跳得愈發鼓噪不寧。

這種動靜甚至讓柳尋芹想起自己四歲時第一次煉丹,她用稚嫩的雙手,仔仔細細地點燃了爐火,随後在心底裏屏息着祈禱能夠成功。那一瞬天地都很安靜,熱氣在臉頰緩緩流淌,室內亮起的丹火是光明的中心,暖色的火焰第一次映亮了她的眼睛。

這麽多年過去了,醫仙大人早就舍棄了這種幼稚的把戲,她在能流利地說話以後就不相信祈禱能奏效了——自然,因為煉丹沒失敗過幾次,也不必這麽做。與其有這個工夫,還不如多檢查幾遍,省得浪費材料。

然而越長歌卻輕易地将她拉回了曾經。至少在這件事情上。

“就是這麽多年……本座認識你這麽久了,怎麽說……感覺,感覺我們倆關系應該還不錯的……”膝上半夢半醒的大美人蹙着眉頭,看起來異常痛苦,她顫着聲音問道:“你以為呢?”

“嗯,是挺不錯的。”

柳尋芹深吸一口氣,耐下心來,順着她的話接。

越長歌的聲音又顫了顫:“嗯……就是,啊不過本座還欠你好多錢……但實際上就欠你了……”

“慢慢還。”

那個女人顫抖得更厲害了:“雖然本座是個絕世的好女人……但其實我還有些對不起你的地方。”

柳尋芹揉了揉眉心:“譬如?”

“譬如我把你的徒弟親臉紅了。”酒後人品急劇下滑的越長老一着慌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你峰上的小丫頭挺有意思哈。師姐,其實本座過來的第一日曾經混穿過你的貼身衣物,不過實在穿不了只能給你偷偷地放回去了。還好沒發現呢。哦對了本座還炖了你的竹筍,你峰上的竹筍味道很鮮美可惜你不會燒菜……”

“這些事以後再說。”

“等一下……你為什麽在發抖?”

“唔……”越長發隐忍地蹙眉。

柳尋芹雙眸一睜大,她感覺面前有一種排山倒海的力量呼嘯而來。

那個女人并不壯碩的身軀裏也不知道為何蘊含了這麽大的力量,只見她一哆嗦,一手捂着脖子,如挺屍一般坐了起來。

電光火石之間!

越長歌張嘴噴了柳尋芹一臉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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