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 63 章

柳尋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慶幸,但不幸中的萬幸是……這些花果釀大抵還沒有在她的胃裏翻騰多久,很可能是剛剛下去就被迫噴了出來,從顏色上看是清澈的,像泉水一樣。

“?!柳柳你——”

“……閉嘴。”

柳尋芹掬起旁邊的溪水緊急洗了個臉,冰涼的靈泉在洗滌肌膚時,總算将那股不适的感覺蓋過去了很多。

她猛地擡起臉,看着越長歌。水珠子還在眼睫毛底下一串串嘀嗒。

越長歌已經清醒了一半,她忍不住往後挪了些許,因為柳尋芹的眼神着實有些寒涼。

“你也沾了一身,洗洗。”

她肩膀的衣物被拽下來一半,露出圓潤白膩的半邊膀子。越長歌一手捂着胸口:“柳尋芹?”

柳尋芹将她拽離原地,摁着那女人就往旁邊的靈泉裏送。

“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柳尋芹又瞥了她一眼:“說得好像小時候央着我搓你的人不是你自己一樣。”

這裏靈氣充裕的泉水一旦沾染上身,竟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暢快感。

越長歌起先還掙紮別扭了一番,直到泉水沒過腰身,她便從善如流地仰着面靠在了岸上,吐出一口清氣。

柳尋芹跪坐在靈泉邊,一手将她腦後半截烏黑的濕潤發絲挽起,她正在做這個動作時,突然身上一重,重心向前傾倒去——

溫潤的水包容了她的一切。

越長歌一手勾搭着自己胸前的衣物,一手斜斜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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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着地歪了下頭,身邊環繞着幾縷如絲弦一樣的水環。

正是這其中的幾束勾托住了柳尋芹,将她也拽下水去。

柳尋芹兒時沒有太多玩水的經歷,失去重心時,她本能地伸手扶住了越長歌的肩膀。耳畔水聲一嘩啦——

再一嘩啦——

她仰起頭,猝不及防和越長歌對了正着。

那個女人的笑容,隔着一層似明非明的水霧看去,像是隔着晨霭看剛剛睡醒的牡丹。

越長歌知道她自小怕水,帶了一點打趣的心思,挑着眉緩緩靠近:“剛剛不是還要洗嗎?”随後她哼笑了一聲,這一聲哼連帶着鼻息呼向柳尋芹的臉頰,又道:“下來了反倒拘謹了,怎麽,柳長老閣下待會兒嘴上又要不饒人,可底下……抱得可半點不松。”

柳尋芹聞言便松了手:“越長歌,你才是嘴上最不成體統的那個。”

柳尋芹确實有些拘謹,每次被越長歌完完全全撈在懷裏都是如此。

越長歌好像才發現這個不容易被琢磨到的規律,而每次一旦師姐勢弱,她便更自在輕松些,也更喜歡逗弄她。

“清辭麗質,秀外慧中。”她開玩笑地拿出拇指,左右捏了捏柳尋芹的臉頰,又順着側臉滑下來大行非禮之事,最後輕輕擡起她的下巴:“噢,最重要的是,實在可愛。”

對她而言,說這種言辭奔放的溢美之詞,遠比告那什麽心白容易。越長歌似乎完全能夠把她的老師姐誇到變形,也沒辦法在那種事上啓唇一次。

她此刻酒完全醒了,話又重新縮回了喉嚨的最深處。嘆息的同時,居然也就此松了一口氣。

不說出來,也就偏是不說出來——所以這時候還能擁抱着她。

“你剛剛想同我說什麽?到底。”

“許是喝醉了,腦子不甚清醒。”越長歌揉了揉太陽穴。

“當真?”柳尋芹上下掃了她幾眼,一番不怎麽相信的模樣。

“嗯。”

越長歌側過身去,擋住了神色的一線黯然。

柳尋芹剛想開口,而此時恰好大風過林,吹得一陣窸窸窣窣,樹葉摩擦沙沙作響。她所有難言的,這幾日積壓的心緒,在被越長歌的若離若即勾起來以後……到底……

還是全部湮滅在了這場不合時宜的風裏。

柳尋芹閉上嘴。她什麽也沒說,嗯了一聲,還是如往常的模樣。

她從水中起身時,頓時感覺到了一種力氣透支的疲憊。這似乎不是身體上的。

“越長歌。”

“怎麽了?”那邊正梳着頭發的某師妹很快投來一眼。

柳尋芹用靈力将自己立馬烘幹,整理了一番,直到她重新變得清爽起來。

“以後你搬回自己的黃鐘峰。可好?”

“……”越長歌頭一個反應并不是曾經想象的“老娘終于解脫了”,而是“本座做錯了什麽”,反而顯得來靈素峰賣身還債是一種格外的恩賜一樣。

也許對她來說是的,不說恩賜,至少是很值得高興的禮物。

她莫名捏緊了一只衣袖,拿在胸前,咬着下唇問:“……你幹嘛?為什麽?”

“也沒有太多原因。”柳尋芹輕輕搖頭,“正如當時,也沒有太多原因就讓你搬過來了一樣。确切說,我還是喜歡一個人住着。”

“平日很打擾你?”越長歌問。

柳尋芹:“你就不擔心自家峰上那群小孩子麽。”

“之前有點,現在看着還好。也便沒那麽擔心了。”越長歌頓了一下,答道。

柳尋芹不說話了,就那麽看着她。師姐沖她露出了一個表情,弧度不大,也不像是在笑或是有任何惱怒。好像僅僅是在審視“你為什麽想要留下來”?

靈素峰的空氣依舊寂靜,只有風聲水聲在其中穿梭,帶來一點點流淌的動靜。

“……好。你可算良心發現放過本座了。”越長歌重新揚起笑容,眉眼雲淡風輕地舒展了一下,“債還用還?”

“暫時也不用還了。”

越長歌又是一怔。

柳尋芹自袖中抽出一根發帶,背過身去,将滿頭垂下來的長發束起。越長歌在背後看她的手指穿過發間,然後那個女人——就這麽走了。

柳尋芹當天晚上聽着隔壁有窸窸窣窣的動靜,然後靜了下來,但越長歌明明還在,所以她猜想她是在發呆。

再過了一會兒,那股熟悉的氣息遠去。聚攏于自己門前,輕輕叩了叩,“走了。”

随後門外響起小徒弟哭天喊地的委屈聲音,但很快又嗚嗚咽咽了回去,跟着後面一連串的腳步聲,滴滴答答地,像是在扒拉着越長歌問:“越長老為什麽要回去?越長老你為什麽要回去啊?”

柳尋芹此刻正在室內靜靜點煙。八瓣幽蘭的香味浸人心脾,在口鼻間逐漸洗滌幹淨了那股甜膩的花香味,一切一切又重新變幻回越長歌來到這裏之前的模樣。

傷心了?

那肯定的。她親眼看着那雙鳳眸微微聳了下來,雖說唇角還是勉強彎着的。師妹很少在她面前掩飾自己的喜怒哀樂。

可是只知道貼着她卻實際上又不曾靠近的家夥——很分明地是個壞女人。不是嗎?

柳尋芹的心情并不輕松,但她希望自己這一次沒有試錯。醫仙大人在很多事上都有着自己相當的判斷,她總是拿着研究醫術丹道那一套來衡量別的。

觀察,嘗試,修正。循環往複。一次又一次地,更接近“真實”。

天底下沒有什麽不能再重新獲得的藥材,所以她可以嘗試很多次。但是天底下只有一個越長歌,她每一個決定都會萬分謹慎,不能回頭。

這也是她遲遲不肯往前進一步的緣由之一。還有另一些考量因素,那便更加複雜了。

但願她這次冒進,不會有錯。

柳尋芹坐在一把靠窗的藤木椅子上,她學越長歌翹着腿坐,沒過一會兒便覺得腰酸,于是換了一只。

她微微昂着下巴,靠在椅子上,半阖着眼眸,靜候着光陰的流淌。室內袅袅的白色煙霧騰起,而後又慢慢淡去。

難得不看書不煉丹也不指導徒弟的時候,一切都很安靜。

柳尋芹在放空的思緒裏小憩了一會兒,罕見地有些犯困。她朦胧地做了個夢。

夢裏有黃鐘峰花香。

隐隐約約地,耳畔似乎有潮聲漲落。

面前襲來一個身影,刮起來的風甚至穿透了她的門窗。

她倏然一睜眼,周圍的威壓凝重起來。

那身影猛地沖柳尋芹撲去。

柳尋芹一手攥住她的手腕,卸掉了大半的力氣。她感覺自己被勾着腰身撈起來,悶入了一個冰冷卻帶着滿身花香的懷抱。

夢裏的花香化為了實質。

“……柳尋芹!”

“本座想了很久你是不是——是不是不想看見我了?”

“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一刀兩斷嗎?”

柳尋芹摸着她冷冰冰還帶着濡濕的衣襟,她艱難地向外頭的窗戶看去一眼,果不其然,夜雨正急。

下雨了,卻不知道躲雨。

柳尋芹閉上雙眼,在心底裏想:真有她的。

越長歌的聲音卻有些激動,她胸口微微起伏着,顯得喘息聲有些急促,饒是這般急促,她還是語串連珠地罵道:“你憑什麽一個人決定和我一刀兩斷?老娘是你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嗎?!”

“你……”她抱緊了柳尋芹,哽咽道:“你就是個眼瞎心黑的,我跟在你後面貼了六百年冷屁股……你,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嗎柳尋芹?這些委婉拒絕……我不認的,我不認!有本事你當面和我說清楚——讓我死心。”

她的聲音愈發哽咽了:“我知道你沒這個意思,從小到大你個沒眼力見的就很嫌棄本座,從來沒有回頭看過我。你知不知道當年追求老娘的人從太初境排到了北源山……怎麽偏生只有你不識好歹呢?為什麽?為什麽我偏偏就喜歡你呢?”

不知道是意料之外還是意料之中。柳尋芹在這一刻明晰地知道,自己又一次賭贏了。心裏像是有什麽塵埃落定似的,在此一刻悉數放松。

她拿下巴抵着那個女人的肩膀,在越長歌未曾發覺的地方,露出一個淺笑。

她輕輕拍着師妹的背,“曾經我覺得我們在一起的話會有很多困難。并不是那麽簡單的關系。所以……”

越長歌咬着下唇,心亂如麻。她哪裏還聽得清柳尋芹到底是什麽意思,總之在哽咽着甩出一聲“為什麽我就偏偏喜歡你呢”以後,她的腦子裏又灌進了符合預期的“困難”二字。

她沒心思繼續往下聽了,勉強地僵着聲音,麻木地低喃着:“我知道了……你閉嘴,別說了……”

一瞬間,六百年的執念煙消雲散,好像什麽都不剩。

她那老邁的師姐還在慢騰騰地思索着,盡量嚴謹而條理地組織言語字詞,然而環着腰的那雙手卻驟然一松,壓着肩膀将她推搡開。

“越長歌?”

柳尋芹只不過愣了一須臾。

面前的女人猛推了她一把,頭也不回地消失,一轉身禦着雲竄出很遠。

“轟隆——”

一聲雷鳴驟響,窗外大雨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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