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 75 章
“今日不去靈素峰嗎?你徒弟恐怕為着你都急瘋了。”
“不回去。”醫仙大人從靈素峰的樹梢坐到了黃鐘峰的樹梢。她的雙腿垂下,微微糾纏起來,低頭看着地上的越長歌。
“偶爾放下一些事,感覺也挺好。當一個失憶的人,尤其不錯。”
“随你。也就你想得出來,橫豎總是讓別人擔心。”越長歌沒說什麽,開始盤腿坐回原處寫自己的話本子。因為柳尋芹在這棵樹上,她甚至換了一片樹的樹蔭。
“考核的事還沒完,約莫只有一個雛形。如果我現在回去的話,”柳尋芹看着她道:“少說十天半個月不能過來。”
“這不是很好?”越長歌心态極好地抖了一下筆,她随意地笑了笑,沒帶多少溫度:“你以前也不怎麽過來。也虧本座生氣了,你才勉強挪個屁股的。”
“習慣而已。”柳尋芹道。
很快聽她又道:“不同的生活,也會習慣的。”頗有些委婉補救的意思。
越長歌不置可否:“習慣,但不是喜歡,對麽?在靈素峰上怎麽樣卻是自己選擇的。”
這樣的話題又不得不打止了。越長歌将話本子一甩,似乎是沒了心情,于是決定任性地打止。她站起身來,踱步遠去。
清晨的天光均柔地散在她身上,留下半邊暖半邊冷的影。
柳尋芹頭一次感覺到和越長歌的交談有些困難。但這很顯然不能責怪越長歌——畢竟那個女人是和街頭的狗樹上的鳥都能一來一回談笑生風的。
曾經她總覺得越長歌在自己面前有說不完的話,如今想來這并不是她們有多投緣,而只是師妹想和她說。故而都挑着一些有趣的不易産生矛盾的話講。
僅此而已。
而她不想搭理她的時候,話頭也被截斷得很麻利。柳尋芹本就不是一個很善于花言巧語的人,她沒辦法在這種交鋒中和她續上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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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影子如盛放的牡丹一樣雍容妩媚,只缺個回眸。
柳尋芹閉上雙眼,卻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場面。
去外宗試煉,等到抽簽的那段時間總是無趣的。而這時便會倏地湧過來許多越長歌認識的同僚,打招呼的,問東問西的,想要與她交友的年輕修士……人群湧動,将越長歌推離了柳尋芹身邊。
柳尋芹才懶得拉她,這時她尤為喜歡坐在一邊,自己抽出本書來看,便得以拒絕這些交際。有一次她無意向人群看去,卻發現小師妹投來的視線。
越長歌站在人群中,光彩照人,卻總是看向自己。
在發現自個也看過去時,那張美豔的臉愣了一下,頓時露出一個訝然又高興的笑容,竟然還有些收斂着,不知在羞澀什麽。
她便看着越師妹掙紮着往這邊走,卻又被人群擠了回去,甚至還差點摔了一下。
為什麽有人能頂着這樣一張風情萬種的臉卻笑得很蠢——柳尋芹當時閃過了這樣一個念頭,随即又低下頭來繼續看書。
果然出來混都是有報應的。如今的柳長老睜開眼睛,繼續幽幽地盯着那個視自己為無物的身影。
“咿……”
不知何時,樹底下傳來些許孩童的喧鬧聲。柳尋芹看見手邊的枝桠顫了顫,似乎是被人晃的。
她往下看去,兩個小丫頭,正折騰着這棵老樹。其中有一個格外活潑,那短小的雙腿将這棵樹盤了個半圓,竟踩着幾個疙瘩處慢慢地往上爬了上來,看起來顫顫巍巍的。
柳尋芹斂起垂落的衣裙,眉梢微蹙,她斥道:“危險,下去。”
再一恍神,那猴子似的小丫頭就一屁股坐在了柳尋芹的旁邊。孩子是全然不知道什麽叫做危險的,坐在樹枝上一颠一颠,像是騎馬似的,自得其樂。
柳尋芹算是徹底坐不住了,周身泛起淡淡光暈,長發在身後浮了起來。
她手臂推着樹幹,輕盈地飄了起來,企圖遠離這是非之地。結果身後卻驟然傳來一些委屈的聲音。
“能教我,飛飛嗎?”
她回眸一瞥,上下打量了那孩子一番,冷淡道:“你沒有修道的資質,不能。”
那孩子睜大眼睛,也不知道聽沒聽懂,慢慢地眼眶潤紅成一片,傷心地哭起來。
“嗚——”
越長歌本在遠處散步,驚愕地一回頭,瞬息之間出現在附近。她将那個嗷嗷的東西從樹上摘了下來,抱在懷裏問:“怎麽了?怎麽突然哭起來了?被蛇咬了?”
小丫頭邊哭邊指着柳長老,用肢體控訴着她,手揮得像把亂飄的扇子。
越長歌的目光随向柳尋芹。
“她想學飛,但她沒有靈根,學不成,所以我拒絕了。”柳尋芹在一旁清淡地答道。
“你……柳尋芹,她才六歲!!你成天打擊小孩子幹什麽?”越長歌眉梢緊蹙。
柳尋芹:“……”
越長歌數落柳尋芹時,她懷裏的孩子哭得更大聲了,拔高了一個調子。越長歌的雙耳險些被震聾,不得不将她舉得遠了一些。
“乖乖。”她只得柔聲哄道:“別哭了。誰說不能飛飛的?咱們飛得比她還高,好不好?”
一陣輕柔的水流包裹了那個孩子,将她幼小的身軀托舉起來,飄向天空,轉了個圈兒。
水霧彌散在太陽光底下,竟然還帶出了一溜兒五彩斑斓的虹,像是霓裳在空中招展。
哭聲立馬打止,換為了歡快的驚呼聲。
地上還有另外一個小丫頭,瞧見了,不由得開始扒拉着越長歌的衣袖說:也要飛!
于是天上像放風筝似的又多了一個小姑娘。
柳尋芹足尖輕點,落在越長歌身旁。她仰頭看着身邊的女人,她卻看向天空。
“我沒有想要打擊她們的意思。但确實是實話。”
柳尋芹沉默片刻,她知道這可能會讓越長歌不滿,但還是堅持了自己的看法。
越長歌并未看她,仰頭看着天上的那兩只小崽子,難得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實話沒有人愛聽的。還只是小孩子而已。”她的臉色又微微黯然下來,看向柳尋芹:“小孩兒的世界裏能有什麽?碎石子兒,筆直的木棍,河裏的小魚,以及天上像馬一樣奔騰的白雲。她聽不懂你說的靈根,只知道今天不能飛了,于是哭得很傷心。怎麽飛起來的并不重要。足夠高興就好了。”
她不解道:“你為什麽……為什麽總是喜歡打破別人的期待?”正如每次打破本座的一樣。
“哪怕是小孩子,也該從小學會為自己的一輩子負責,而不是沉浸在虛幻的想象中。”柳尋芹平靜道:“人的一生可比山海寬闊,不是非走仙路不可,不能出世還能入世。無法修道亦能修心。這不可悲。六七歲的年紀,也應該對未來有所打算,而不是在師尊手底下吃飽了就睡,睡醒了就吃。”
“你太溺愛她們了。”柳長老下了如此評價。她自己在四歲時日日背誦醫書,哪怕不求甚解,依舊堅持修習着。而不是像這群小女孩一樣整天搗亂還要讓越長歌擦屁股。
“本座不溺愛她們難道溺愛你嗎?”越長歌翻了個白眼,她冷哼一聲:“哪怕是小孩子,我對她好,尚能知曉沖着我笑得那麽可愛。敢問柳長老呢?八竿子下去打不出一句屁話。”
“怎麽,又無話可說了?本座今日要陪小葉子下山采買,那兩個孩子交給你了。”
“別那副表情瞧着我。本座幫‘失憶’的某人承擔下了靈素峰的一切日常業務,你難道想閑着啊?”
“沒門。”
“算了,從今天開始那群孩子都歸你管了。”越長歌毫不留情道:“再把那些個惹哭,到時候要老娘來哄的話,晚上有你好看的。柳尋芹。”
在暈倒之前的那一個瞬間,醫仙大人只是理智地覺得自己再不來見她幾面,緊密地相處——越長歌那個善變的女人随時都可以幹出撂挑子走人的事。
因此她甚至戰術性地“失憶”一次,全盤地推辭了宗門的要務,得以留在黃鐘峰無所事事地浪費着生命與光陰,得以全身心地陪伴在越長歌的身邊。
這在以往幾乎是柳尋芹不可能做出來的事情。
或是哪怕再多一刻權衡,也不會選擇做出來的事情。于公于私,她身為太初境長老,藥閣的師尊,理應以宗門為先,個人私情可以往後放一放。
只不過當那天越長歌去意已決,嘴上堅決,連一個回頭都未曾給她時……
柳尋芹握緊了桌沿,她不知道那個女人嘴裏說的是幾分真假,也不知她是因為在氣頭上還是真心如此想。
她驟然發現自己迫切地需要杜絕她一絲一毫離開的可能。
沉寂之中,心聲震響。
要抛下一切抓住越長歌,她不能讓她離開。
故而急中生智,什麽昏招都能使出來,柳醫仙一生難得品味到了一種……狗急跳牆的狼狽。
正好破結界時受了點小傷,可以逆轉運功,将傷痕撕拉扯大;正好她手邊有個鋒利的桌沿,可以順理成章地撞上去。柳尋芹頭一次慶幸自己本就疲憊得有些頭暈,不然她恐怕想不到這點。
這幾天慢慢沉澱下來,起初心裏還有些不習慣,但當真将這些事情交付出去以後,發覺沒了自己掌門和徒弟們也會另想出路以後,人卻頭一次感覺到輕松了許多。
但她萬萬沒想到,哪怕自己留宿于黃鐘峰上,也難以接近于她身旁,甚至壓了個更令人頭疼的差事。
“又愣着作甚?”
越長歌道:“瞧着人還能走神……這兒是黃鐘峰,本座的地盤。何況你那堆爛攤子還要我收拾。柳長老似乎沒有什麽讨價還價的餘地呢。”
不知道從哪一刻開始,逐漸嶄新的日子在二人之間默默流淌。
在醫仙大人不宣布自己恢複記憶前,靈素峰的內務全交給了越長歌。越長老對此很不屑,據說還放言讓她瞧瞧都是峰主到底有什麽能忙成那樣的。
而黃鐘峰的那群兩腳吞金獸們,看在越長歌的份上,柳尋芹勉強地應下了這差事,并試圖對她們進行約束。
某種意義上,她們的生活全然換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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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