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第 92 章

“憑什麽?!”

未曾想到她腦袋一扭,自我掌心下滑過去。擡起一雙眸子,又是用力地眨了眨,眉梢豎起:“你都這麽對我了,還要我聽你的呢。”

本來她沒這一問,我還覺得我的這句話不甚嚴謹。只可惜她一問,我頓時想起了那些提着她認字讀書、指導她生活起居的莫名任務,一下子這個要求也變得合情合理起來。

既然我無法避開她,也不得不教她點什麽,在此期間浪費的精神與心态上的損失無人償還……那麽她理應該乖一點,學會聽我的話。不是麽?

她豎着眉梢緊瞪着我,我也盯着她,兩道都不怎麽退讓的目光抵上,最終我一動不動,依舊直視着她,而她卻稍稍挪開了目光,悶氣道:“那你不能不理我。我是說——哪怕你想和我吵架,也不可以裝沒聽見!”

“可以。”

我言簡意赅的回答了她,不帶任何一絲猶疑。反正在平日不想搭理她的時候,還是被她千方百計地撬開了嘴,煩不勝煩。

她滿意了,頭頂還撐着碎雪,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只是這笑容還未真正綻開,鼻子又一縮,再打了個噴嚏,整個人幾乎都快往後挪上一寸有餘。

“好啊,那現在我應該幹什麽?”她見我仍然一動不動,便眉梢一挑,歪着腦袋問道。

我端着她的下巴扶正,那裏已是冰冷一片:“應該回去換衣服。”

好不容易将凍僵得似個木棍一樣的師妹搬回了屋內,讓她暖和一下。順便我也脫下了外出的行頭,只餘下單薄的一層貼身衣物。在蹬掉腳邊的鞋靴時,我在心底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嚴嚴實實出去一趟在雪地裏滾了幾周而又回到了老地方是為了什麽。也許是為了越長歌,但很難說清。

如那天一般,她還是去泡個澡暖和暖和,興許是知道洗完以後我會逼着她寫功課,于是她又開始磨洋工,寧肯趴在木桶的邊沿瞧着我發怔,也不願意出來面對現實。

我走過去一探,水都快涼了,遂一下子将她拽起身。

真是幼稚。

為了避免浪費光陰,我決意将她拎回我房間寫。這樣她可以得到督促,而我終于能靜下心來煉丹看書,雖說一心二用并不好,但似乎已經是最能妥協的法子。

她卻因此顯得格外興奮,頭發毛還濕潤着,雙眸倏地如星火般亮起。一手挽着我的胳膊,很是親昵道:“你不是不讓我過去的麽,怎的這會兒又如此識相啦。”

不得不說,她的用詞實在讓人不喜。我拍掉她過于靠近的手,沒什麽憐憫的,一把将她摁在了我的書桌前。

她扭着腦袋這裏看看,那裏瞧瞧,似乎又有很多話想要說,而對于即将要做的事毫無興趣——她總是有說不完的話,我悉數将其堵了回去。

“專心寫。”

我搬開椅子坐在另一旁,為了避免相互影響,與她隔得很遠,将一個精巧的小丹爐挪過來些許,随後從一旁的櫃子裏尋出幾種不同味道的藥材。

才剛剛點燃火,餘光便敏銳地打量到她偷眼看過來的視線,被我發覺以後,她露出一個狡黠又心虛的笑容,立馬乖乖地轉過頭去。

我又挪回視線,盯着暖融融的丹火,不自覺,又在心中嘆了口氣。

自從遇見了她,我嘆氣的日子變多了。

還沒把地方坐熱,遠處又傳來一聲:“柳尋芹,我不會寫。”

“先畫符。”

“描完了。”她将那幾張黃色的符紙撚起來向我揮手絹似的動了動。

我一面盯着火候,一面迅速走過去幫她答惑。拿過來一看,越長歌的字簡直寫得不堪入目,活生生演繹了什麽叫做狗爬式,讀得讓人眼睛疼。本是想讓她好好寫的,但轉念一思,她習字也沒幾日,這般進度已經稱得上可喜。

“你上課,真的聽講了麽。”

讀完以後,我問出了我的感想。

“聽……也不能算沒聽的!”

“不算?你都學了哪些。”

她咬着下唇,驟然迎上我的目光,似乎被我逼到了,又羞赧地低下頭來:“前輩眼睛下有一顆痣。脖子上有一顆,肩膀上也有一顆。”

“越長歌,關注這種事情對你有什麽啓發麽。”

“嗯……”她臉頰邊微紅,聲音愈發害羞:“我覺着很好看,比較喜歡肩膀上紅色的那顆痣。我想要是我也長就好了。”

我有些疲憊地放下她的功課,坐在一旁瞧着她不說話。敢情她今日在那兒目不轉睛地坐了半天,就曉得了這麽件無關緊要的事。

她似乎已經極為心虛,揉了揉自己的臉頰,“她講得太玄乎了,我聽不懂嘛。又不能去別處玩,只好、只好看着她人。”

“我給你重新講一遍。”

她立馬點頭,很柔順地往旁邊一靠,正巧靠在我的懷裏。我的腰身一緊,不由得蹙眉道:“剛才和你說什麽來着?”

“哦。不能靠人。”

她有些不利索地直起了整個人,随後又仿佛發現了什麽似的,一手将我的頭扳過來,得以讓我猛一下靠在她的肩膀。彼時我正瞧着她慘不忍睹的功課,思索着從哪一個地方講起,結果卻因此失了重心,僵硬地抵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陌生地感受着體溫傳來。

“那你靠我。”她眯起眼睛笑了一下,我能聽見她頸部血脈因為發笑而跳動得快了一些。

“……不行。”

我把她寫的幾張薄紙握成卷,一手向上拍去,正好敲準了她的額頭,發出“啪”地一聲脆響。她有些怨念地揉了揉額頭,最後這才安靜地坐在一邊,聽我将白日師長所授再廢話了一遍。

我的師妹雖說不怎麽聰明,但的确不笨。只要有人掰碎了喂給她,她多少能吃進去兩口。只是若讓她自個來,臀部便如同長了刺一樣,在凳子上坐不安生。

如同習字,連白日師尊考驗她,都得誇幾聲進步驚人。她向來很願意用言語來抒發自己的好惡,與“說話”有關的事兒,她也許都算擅長,近來偶爾能聽見她文绉绉地念幾首小詩。

只是聽課一事,對于那些玄妙論理——她之前聽不懂,而後我教了她幾日,慢慢适應了些許,也便聽得懂了。只是那聲音仿佛有魔咒似的,師妹自從聽懂了課,便是漫長的瞌睡的生涯的起始。

除卻要去上一些譬如符箓煉器之類的課,每日還要聽師尊講經。

也許在先前已經積攢的困意,到底是被師長的美貌支撐了下來,艱難而勉強地度了過去;而一旦坐到春秋殿瞧見那位愈發啰嗦的老頭以後,她雙眼不自覺地合上,睡得一塌糊塗,晶瑩的口水絲一伸一縮地,随時都要顫顫巍巍地飄在我身上。

每次飄過來時,我總是精準地将她捅醒,那蜘蛛絲一般的玩意兒頓時随着她一激靈縮了回去。

随後她會茫然地擡頭望着師尊。比較有趣。

只是今日我未曾顧看着她,而是望着身旁一個空缺的席位陷入沉思。

而今日她也沒有打瞌睡,因為心思根本不在師尊身上,故而半點也不困,目光同我一道射向了身旁。

她奇怪道:“雲雲呢?”

這聲音雖說小,但在大殿裏一回蕩也聽得清。

師尊竟然真的停下講經,嘆息道:“前幾日她落了水,身子一直不怎麽利索,聽你們師娘說咳嗽得厲害,這幾日欲要放她去休息,結果偏不當回事,昨晚修行時太過拼命,今日清晨又起了高燒。諸位要引以為戒,不管在何時,都不能因着修行不顧身體。”

“請大夫看過了麽。”

聽起來是雲舒塵會幹出的事情。我忍不住插了句嘴,不知為何想起了那天她被凍得蒼白的嘴。

那家夥的體質特殊,堪稱風一吹就倒,更令人頭疼的是也不知為何,她總是喜歡在修煉時将自己逼上絕路——不走到極致絕不罷休。永遠在向前拓進,仿佛有什麽東西追着趕着她一樣。

可是她的資質也很不錯,應該不會在意“勤能補拙”這件事,不知是經歷了什麽才養成這樣的習慣。

正想着放課以後去瞧瞧她的死活,身邊卻有一處衣裳被牽了牽,扭頭過去,我對上越長歌帶着震驚的神情。

她悄然問我:“高燒是什麽病?嚴重麽。”

“分情況,有時自愈,嚴重致死。”我淡淡答。

她似乎完全忽略了“自愈”兩個字,震驚的神色改為傷心欲絕:“啊?這麽嚴重。”也許是想到這個結果不是很能接受,她的嗓音逐漸揚高,兀自崩潰道:“可是……可是幾天前她還好好的。怎麽會這樣呢?是……是我的錯,我打翻了船,可我只是想玩,不想害死她的。怎麽會這樣呢?雲雲要是死掉了我就再也看不見她聽不見她的聲音不能和她聊——”

一時整個大堂都充斥着師妹撕心裂肺的哭聲。也許雲舒塵也不會想到,在很多年前,曾有一個小師妹為此放聲哭着,稀裏糊塗地為她流了幾麻袋的眼淚。

“等一下,你雲師姐還沒死。”

師尊與她大眼瞪小眼,終于忍不住猛咳一聲,打斷了她的過于澎湃的情感。

黑筆批曰:我居然還為她流過眼淚 但敢問柳長老為何記得此事 鬧心否 吃醋否 不能直視否?

紅筆批曰: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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