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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回城的車子在午餐後準時出發。

除了夏婵、宋語冰、秦曼和Dina四人以外,還有另外幾名結束了短期禪修的營員一同下山。來接他們的是一輛雙條車,那是T國很常見的交通工具,雙條車和鄉村小巴車差不多大,車棚裏是兩排相對的座椅,行走鄉間,随時招手上車。

秦曼起的太晚,沒來得及吃午飯,宋語冰幫她打包了一些,可以在車上填填肚子。

雙條車裏擠滿了人和行李,動一動都費勁。宋語冰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夏婵,見她靠在Dina肩膀上閉目養神,就知道現在不是聊天的好時機。

倒是秦曼昨天一口氣睡了十幾個小時,精神大好,一邊吃着宋語冰幫她打包的面包,一邊拿出手機,主動和同車的營員加ins,熱情歡迎他們未來有機會去中國玩。

一路颠簸,下山後,大家各自提着行李,奔向不同的方向。有人結束旅程,直奔機場;有人輾轉海島,乘風踏浪;也有人像她們一樣,重新沉入鋼鐵城市的懷抱。

這次換Dina開車,她們換了一輛四座轎車,秦曼剛才吃得太多,有些暈車,所以大家把副駕駛座讓給了她。

秦曼暈頭昏腦地拉開右前方的車門想上車,卻忘了T國都是右駕,Dina一臉無語,問:“你打算坐我身上?”

惹來後排的一片笑聲。

宋語冰和夏婵坐在後座,兩個座椅之間放着一個巨大的箱子,把她們隔開了。箱子頂部有個提手,外面罩着一張大布,遮住了裏面的東西。

“這是什麽,行李箱嗎?為什麽不放在後備箱?”宋語冰問。

“這可不能放在後備箱,會悶死的。”夏婵隔着布簾拍了拍箱子,裏面傳出了一陣沙沙聲,聽上去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裏面爬行。

宋語冰瞬間明白過來:“裏面是蜥蜴?”

“什麽,這車裏有蜥蜴?!!”秦曼嗷的一聲叫了出來,整個人蜷縮在副駕駛座上瑟瑟發抖。

Dina邊開車邊嘲笑她:“你們同事不是在公司養蜥蜴嗎,你還怕蜥蜴?”

秦曼比劃了一下:“我們同事養的蜥蜴才這麽大,你的蜥蜴有這——麽——大!!你養的這玩意兒在中國是違法的,被警察看到是要被抓起來的!”

“這可不是中國,很多東西在這裏都是合法存在的。”Dina回答時,她們的車子恰好經過一片紅燈區,有濃妝豔抹的美女在街頭招搖,也有穿着花襯衫的飛車黨成群結隊,虎視眈眈地盯着路過的行人,還有瘾君子癱倒在葉子店前,神色帶着不正常的狂熱。

“是啊……”夏婵側頭望向窗外的街景,潮濕而悶熱的空氣被一扇車門阻隔在外,她的側影映在玻璃上,與街邊随處可見的佛龛重疊在一起,“……在這裏,錢權就是最大的法律。”

車內的氣氛忽然靜了下來,每人心中都隐隐被攏上了一層陰影。

“好了好了,我們還是說些開心的事情吧,從考埃到m城還有兩個多小時呢,聊點什麽吧。”秦曼耐不住這種煎熬的氛圍,主動cue起來。

夏婵想了想,問:“與冰老師,你最近有什麽新作嗎?如果有合适的作品,我可以幫你推薦給影視公司,雖然現在我的情況有些複雜,但是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宋語冰沉默了一會兒,回答:“确實有篇新作正在構思,是我之前沒有寫過的懸疑題材。”

“哦?”夏婵好奇,“是推理那種?”

“不算。”宋語冰說,“故事講的是,女主角因為一些原因,卷入了時間循環。經過她的實驗和試探,發現時間循環和另一個人的死亡有關。她的目标就是探查真相,同時阻止另一人的死亡。”

“聽起來真是個有意思的故事。”夏婵好奇,“但她應該沒那麽容易成功吧?”

“确實不容易。”宋語冰看向她,“在前面幾次時間循環裏,她都單打獨鬥,後來她求助于她的閨蜜,可惜她的閨蜜沒有保存時間循環的記憶,對她的幫助十分有限。”

聽到這裏,坐在前排的秦曼突然大聲咳嗽起來。

Dina邊開車,邊撇了她一眼:“你咳嗽什麽?”

秦曼:“嗓子癢癢na。”她借着後視鏡的反光看向宋語冰,大聲說,“我覺得閨蜜這個角色設置的很不錯,有勇有謀,機靈聰明,長得又漂亮,是個很講義氣的大美女。在這麽緊張的故事裏,就需要這麽一個花一樣的角色,給過于緊迫的節奏松松綁,穿插些逗趣兒劇情。”

Dina狐疑地問:“你是怎麽從那幾句介紹裏,分析出這麽多的?”

秦曼眼珠轉了轉,結結巴巴地說:“哎呀,這個嘛……”

“我猜,秦小姐是不是提前看過與冰老師的存稿了?”夏婵問。

秦曼正愁沒有臺階下:“對!我提前看過了!”

夏婵:“那接下來的劇情是什麽樣的?”

接下來的劇情……

宋語冰搖了搖頭,反問:“夏小姐覺得,接下來的劇情應該怎麽發展?”

夏婵怔了一下:“我猜不到。”

“不用緊張,随便說說就好。”宋語冰道,“實話實說,劇情到這裏卡住了,我也想聽聽別人的意見,幫我開拓一下思路。”

她既然這麽說,夏婵沉思一會兒,大膽發言:“相比于‘循環者’的視角,其實我更想看看這個故事在‘死者’的眼裏,是什麽樣的。”

這是一個截然不同的全新角度,宋語冰看過很多時間循環題材的作品,但沒有一個作品會聚焦于不在循環之中的人。

夏婵繼續說:“如果我是死者的話,我會希望那位循環者告訴我實情。”

宋語冰覺得有些好笑。

她早在上一次輪回裏就告訴過夏婵了。

可是夏婵沒有信。

“夏婵,你不覺得這件事太荒謬了嗎,如果有個人突然告訴你,你明天就會死,你真的會相信她?”

夏婵語氣出乎意料的平靜:“為什麽不信呢?若告訴我這件事的人是個陌生人,她為什麽要騙我,她能從騙我身上得到什麽好處,她根本沒必要編出這麽一個謊言來騙我。如果告訴我這件事的人是我本來就認識的人,那對方更沒必要騙我了,我反而要感謝她冒着洩露天機的風險,把這個消息傳遞給我。”

“死亡總有理由。如果是意外死亡,比如車禍,那我只需要注意路邊的車子就好;如果我是生病而死,那麽我在離開之前,我會用剩下的時間和家人朋友告別。”夏婵說,“……當然,還有一種可能。”

“什麽可能?”

“如果那個人幾次重生都無法拯救我,那麽說明我的死亡是命中注定的。我會坦然地走向我人生的終點,然後祝願那位好心人——”夏婵的目光平靜無波,她看向宋語冰,但目光卻像是穿透了她,在看什麽遙遠的東西,“——祝願她能夠逃離我死亡帶來的陰影,擁有更自由的生活。”

在這一秒,宋語冰好似又聽到了寺廟前的鐘聲、好像又聞到了沁人心脾的茉莉香氣。

那聲音與那味道在宋語冰心頭萦繞不去,讓她瞬間福至心靈,意識到了自己之前忽略的事情。

——在上一次循環時,夏婵并非不相信她。正相反,夏婵相信了她,只是出于保護她的目的,才讓Dina把她帶走。

可是,宋語冰不想要自由,她只想讓夏婵活着。

轎車緩緩停在酒店前,門童迎上來,态度恭敬地拉開車門。

秦曼迫不及待地從副駕駛座上跳下來,随手給門童塞了一張小費。她這兩天呆在深山老林裏,身上除了灰就是泥,總感覺渾身黏糊糊的。只是剛一下車,她就被熱浪瞬間淹沒,她才離開m城兩天,都快忘記城裏有多熱了!

宋語冰從後排下車,在關上車門後,夏婵還特地降下車窗,和她揮揮手說了再見。

“與冰老師,我期待你的新作。”臨走前,夏婵誠摯地說,“希望我能成為你的第一個讀者。”

秦曼故意插話:“那你可要往後排了,我才是第一個。”

夏婵好脾氣地笑笑:“當不了第一個,當第二個也可以。不知什麽時候才能看到呢?”

“明天晚上。”宋語冰立刻說,“你要是想看的話,明天晚上我可以把第一章拿給你看。”

“換個時間怎麽樣?”夏婵語氣遺憾,“明天晚上,我……”

宋語冰打斷她,搶先說:“明天晚上你約了Eric在Royal Red見面,所以不能來見我,對嗎?”

她準确地說出了時間地點,但這個消息本來是絕對保密的!駕駛席的Dina臉色大變,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宋語冰沒有回答,只是看向夏婵,重複道:“夏婵,你去見Eric真的是為了解決你們之間的‘感情問題’嗎?如果我希望你不要去,你可以留下來嗎?”

夏婵眼中驚疑不定,像是在思量宋語冰究竟從哪裏獲得這些消息的。

宋語冰不怕暴露,她幾乎把明牌擺了出來,她相信以夏婵的聰明,一定能串聯起所有線索,明白她在提醒她。

可是在長久的沉默後,夏婵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定定看了她一眼,然後緩緩升起了車窗。

宋語冰的身影倒影在深色的車窗上,替代了夏婵的側臉。

車窗隔絕了車內外的溫度,也隔絕了彼此的視線。

車子重新起步,轟鳴的排氣管吐出尾氣,與滾燙的空氣混在一起。

直到車子的尾燈消失在宋語冰的視線裏,她才轉過身,看向秦曼。

“曼曼,我需要你的幫助。”宋語冰神色堅定,“明天晚上在Royal Red有一場聚會,那場宴會的主辦方是hi-so,會有很多模特、藝人到場,你那邊有沒有什麽關系,可以幫我搞到一場入場券?”

“拿好,這是你的新身份,”酒店內,秦曼把邀請函、工作證、名片一同遞到了宋語冰面前,“記住,你現在可不再是無業游民了,你現在是我們公司S國分部的客戶總監Icy Song,這次是代表公司來T國出差,考察一下T國市場。”

秦曼就職于一家4Agg公關公司,身為媒介經理的她長袖善舞,和很多媒體、渠道都有非常親密的合作關系。宋語冰想要進入Hi-so的私人宴會,秦曼想盡辦法聯系了公司在S國的分部,終于趕在宴會開始之前,為宋語冰要來了一張入場邀請函。

“首先,我為什麽是無業游民?其次,我為什麽叫Icy Song?”宋語冰發出靈魂兩連問。

秦曼翻了個伶俐的白眼:“先回答你第一個問題——你已經有整整一年沒有出版過一本書了,在你下本書面世之前,你在你家所有親戚眼裏,你就是個沒有正經工作的無業游民,甚至連社保都要自己交。”

“……”宋語冰捂住胸口,半真半假地說,“我的自尊心嚴重受傷了。”

“再回答你第二個問題,”秦曼沒搭理她,“英文名是進入我們這行業的通行證。十個實習生裏八個叫Amanda,剩下兩個都叫Cindy,你要是不喜歡現在的英文名,你也可以叫Amanda。”

宋語冰趕忙說:“那還是叫Icy Song吧。”

她伸手想要接過那封邀請函,可在她的指尖即将觸碰到那張精美的卡紙之前,秦曼又猛地把手收了回去。

“……?”宋語冰問,“曼曼,怎麽了?”

秦曼沉默了幾秒,看向她,目光裏是毫不掩飾地憂慮:“語冰,你真的要去嗎?這次宴會非常personal,以我的關系只能要來這一張邀請函。我不知道你去了那裏之後,會面臨什麽樣的情況,但我很擔心你。”

這不是宋語冰第一次參加這個宴會了,但上一次她是以侍者的身份偷偷潛入,而這一次她以賓客的身份,光明正大受邀。

她對這場宴會的情況大概了解,但這并不能打消秦曼的擔憂。

秦曼問:“照你的意思,夏婵就是在這場宴會上自殺的?”

“不是自殺,她是被人逼着跳下去的。”宋語冰神色鄭重,“Eric——就是那位關夫人的兒子——是最大的嫌疑人。我懷疑Eric和電影洗錢的事情有關,但我不明白一個T國人怎麽能把手伸得這麽長,能遠程操控國內的電影資本。”

聽到她這麽說,秦曼更遲疑了:“我不想你淌這趟渾水,你還記得夏婵在車上說的那些話嗎?她說,如果她命中注定要死,那她希望重生者不要救她,而是開展一段沒有她的新生活。”

宋語冰卻說:“出事的電影是我的作品,也是她的作品,我不可能眼睜睜地看着她為了我們共同的作品付出生命,而我只是袖手旁觀。我一次救不了她,那就去試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我從不信有什麽東西是命中注定的。”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語氣表情一定太嚴肅了,秦曼被她身上所透露的氣勢駭到,久久沒有說話。

見狀,宋語冰放軟聲音,開了個玩笑:“曼曼,你真的不用擔心我,重生是我最大的作弊器,如果我發現這條路行不通,我可以直接讀檔重來。”

“……‘讀檔重來’,上下嘴皮子一碰,說的倒是簡單,這中間的苦你是一點也不提。”秦曼見實在勸不動,只能像個老媽子一樣碎碎念起來。

秦曼太了解她,也太信任她了,所以在宋語冰告訴她重生的事情後,她沒有任何懷疑地就相信了她。同樣的,她知道宋語冰在一次次的重生之間,絕對隐藏了很多不可說的痛苦。

夏婵一次又一次的赴死是可悲的;那宋語冰一次又一次的親眼見證了她的死亡,難道就不可悲了嗎。

但是,秦曼知道自己沒辦法阻止宋語冰。

不熟悉宋語冰的人,總以為她性格冷漠不好接近;但只有秦曼清楚,她的這位好友心中永遠燃着一捧火,那是純粹的勇氣,以及和外表截然不同的執拗。正是這種性格,才能讓宋語冰在這渾濁的世界裏,義無反顧地向前行。

想到這裏,秦曼挫敗地嘆了口氣,最終還是把手裏的身份資料遞了過去:“我真是服了你了。”

“曼曼,謝謝!”宋語冰接過那些資料,鄭重地說了感謝。

宴會在兩個小時之後開始,宋語冰抓緊時間熟悉起自己的新身份,牢牢記住自己現在是一名gg公關公司的AM,若是有應酬往來她絕對不能露餡。

唯一慶幸的是,在這次輪回中,Eric并沒有見過她,整個宴會上除了夏婵以外,沒人知道她是誰。

就在她臨時抱佛腳之際,旁邊的秦曼忽然開口:“不過,以你現在這副樣子,估計剛出電梯呢,就會被門童攔下來。”

宋語冰一怔:“什麽?”

“運動鞋,牛仔褲,防曬衣,毫無發型可言的頭發……Hi-so的party,可不是随随便便任何人都可以入場的。”秦曼一手托腮,一手指向宋語冰身上的裝扮,明明她的話充滿嫌棄,但語氣裏卻是掩飾不住的興奮。

不等宋語冰給她任何回應,秦曼已經走向了自己巨大的行李箱,從最底層翻出一件用防塵罩仔細裝好的女士禮服。

“——TeeLak(親愛的),”秦曼笑眯眯地看向閨蜜,“讓你的仙女教母給你來一場華麗大變身吧。”

曼曼:家人們誰懂啊,終于可以打扮閨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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