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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這場布施一直持續到了太陽完全升起。
僧侶們如來時一樣,又靜悄悄地離開了。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林間,一同消失的還有原本彌散在林間的霧霭。
大家帶來的布施之物全部敬獻了出去,除了食物與水以外,夏婵親手制作的花束也被擺放在了銅缽之上。淺粉色的荷花花束,純白色的茉莉花環,它們滿載着她的向善之心,也凝聚了她的虔誠祈願。
“洗錢這件事,牽扯太多了。”宋語冰一邊幫夏婵收拾托盤,一邊問,“除了你之外,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夏婵起身,和她一起沿着山坳間的木棧道向上走着:“我來到T國,除了能夠躲避國內的輿論環境以外,同時也可以不被監視的繼續調查。我秘密聯系了我之前共事過的劇組同仁,其實,不只我一個人察覺到了有人在利用這部電影洗錢,那些人做的太明顯了。
“你的小說是一部典型的‘公路片’,很多拍攝場景需要深入深山、戈壁,這就成為了他們的天然遮羞布。拍攝這些戲份,需要耗費很多人力,比如群演,比如搬運機器設備的工人,比如負責給劇組員工做飯的後勤人員……這些都可以找當地村民,不用簽合同,全部現金結賬……負責聯系這些村民的副導演,明明談好了一百一人一天,但最後賬面上卻變成了五百,一個外景拍攝半個月,前後報賬能差大幾十萬,幾個場景下來,幾百萬如流水一樣被洗走了。這只是其中一個最微不足道的小小案例,整部電影都成為了他們大肆斂財的工具。
“那位副導演我已經雇人保護起來了,還有其他物證、人證,都分散保存在不同地方。”
宋語冰無法形容她現在的心情,她沒有想到,這個初見時柔柔弱弱的女明星,卻有這樣敏銳的法律意識、這麽敏捷的執行力。國家一直在嚴厲打擊各種洗錢行為,夏婵沒有對這種事情視而不見,沒有愧對她受到過的教育。
“可惜……我就是在一次取證時,被他們發現了。”夏婵苦笑,“幸運地是,我在國內好歹還算是有點名氣,出入也有保镖随護,沒那麽容易被他們滅口,他們就只能想盡一切辦法搞毀我的名聲,想讓我孤立無援。”
這樣的行為實在歹毒,也确實奏效。當一個女明星深陷醜聞,成為一個會在片場肆意發瘋的“瘋婆娘”,那麽她說的一切言語,都會成為謊言。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做?”宋語冰問。
夏婵:“證據已經收集的差不多了,接下來該輪到我反擊了,但是——”
她突然停下,側過頭,目光猶豫地落在了宋語冰身上。
她這樣欲言又止,宋語冰與她心有靈犀,立刻猜透了她的未盡之意。
“不用顧忌我。”宋語冰立刻表明立場,“你要做什麽,放手去做就好了。”
夏婵提醒她:“如果我把所有證據放出去,那麽你這個原作者肯定會被拖累。即使你和劇組毫無聯絡,但肯定會接受一系列調查,甚至會有不少風言風語環繞着你,懷疑你與他們同流合污。衆口铄金,你不要低估流言的威力。”
對于一個作者而言,自己的作品被并沒有被用心對待,而是被當作斂財的工具,這是極大的侮辱;但更侮辱的是,她會被莫須有的污名連累。
“無所謂,我沒有做過就是沒有做過。”宋語冰聳了聳肩,淡定道,“我什麽時候給了你錯覺,讓你覺得我是那種會在意別人說什麽的人?”
夏婵還是有點猶豫:“你确定?如果被影響,你的這部電影有很大的可能不會上映了。”
“說起來,它拍的怎麽樣?”宋語冰問。
這是她第一次打聽這部電影。
“很不錯。”夏婵沒有吝惜稱贊,“雖然幕後操縱者想通過這部電影洗錢,但他們也沒傻到用不知名導演和十八線編劇來糊弄大家。劇本改得很不錯,在你的小說原著上,又增添了一些細節;導演拍的很用心,很細膩。”
“……那是有點可惜。”宋語冰嘀咕了一句。
她拾級而上,每走一步,腳下的木階梯都嘎吱嘎吱響:“雖然很遺憾不能在大屏幕上看到我的文字變成電影——但是,版權費已經提前結清了,錢我都拿去付房子首付了,播不了就播不了吧。”
她身後久久沒有其他動靜。
宋語冰有些奇怪,停步回身看去。
夏婵站在距離她有幾節階梯的下方,正仰首望着她。
“怎麽不繼續走了?”宋語冰有些莫名地問。
夏婵嘴角輕擡,眼睛彎成兩道好看的弧度。
類似的笑容宋語冰曾經在閨蜜秦曼的臉上見過,每次秦曼曼在路邊看到可愛的小貓小狗,都會露出這種憋不住的笑容,伴随着嘬嘬嘬的聲音。
夏婵就用那種看到小動物的眼神看向宋語冰,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娜拉。”
宋語冰:“……啊?”
夏婵心情很好:“這是T國語言,形容像你這樣的人。”
宋語冰:“……”
如果不是她已經上當過一次的話,一定會相信夏婵的鬼話的!!
她們和大部隊一起回到村落時,其他沒有去布施的人也陸陸續續的起床了。
唯有秦曼還在房間裏呼呼大睡,她昨天受到太多驚吓,确實需要一次漫長的睡眠來補回精神。
今天輪到Tina和其他人一起準備早餐,禪修村一日兩食,吃得很簡單,足夠果腹。就餐區域就在“議事廳”對面,是完全開放式的,幾組桌椅散落在這裏,還有藤草紮成的大傘用來遮陽。
宋語冰給自己拿了一些食物,坐在了Tina和夏婵那一桌。
這張桌子旁還有其他人,因為有外人在,宋語冰就沒有繼續詢問電影的事情。
夏婵在這裏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她擅長花藝,從不藏私,會慷慨地教大家如何做出更美麗的花束,不管是拿到山下售賣、還是供奉在佛前,都是非常有用的。
她們吃早飯時,昨天見過的那位給秦曼包紮的獸醫過來打招呼,聽他們聊天,宋語冰才得知這位獸醫先生真是多才多藝,他除了偶爾客串駐地醫生,給受傷的營員包紮以外,他還同時負責禪修營的賬目。
“我在成為一位獸醫之前,在財務公司工作,我有會計學位,後來還做過潛水教練。我在p島潛水時,偶然遇到了一位前輩,他向我傳遞了禪修的理念,并且鼓勵我加入其中,除了修行自身以外,還能幫助他人。”這個帥氣的小夥子自豪地介紹起自己豐富多彩的經歷,他就像是歐美青春片裏會出現的那種很典型也很有魅力的人物,像風一樣自由,一刻也沒停下。
他轉向夏婵,一點都不吝惜自己的彩虹屁:“Summer是最棒的,她教會大家如何做手串。她做的手串美得像是工藝品,在山下很受歡迎,這些錢全部用來給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購買食物,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她能在這裏多呆一陣子。”
“抱歉,我要讓你失望了。”夏婵的英文口語很流利,“我今天中午就要回m城了,我來這裏只是為了散心。”
聽到這句話,這位獸醫/會計/潛水教練/etc有些遺憾地攤了攤手,頗為誠懇地表示希望夏婵能盡快回到這裏。
“等我解決完手頭的事情,我會回來的。”夏婵如此回答。
待他走後,宋語冰沒忍住問:“你今天要回m城?不能不回去嗎?”
在上一次的時間線裏,當她和秦曼在花店裏找到夏婵時,夏婵确實說過她剛剛從考埃回去。只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急轉直下,嚣張跋扈的Eric登場,當着她們的面他差點殺死一個人!更別提明晚,他會出現在那座天際酒吧,他可是害死夏婵的最大嫌疑人!
光是回憶起夏婵在自己面前義無反顧跳入夜色的那一幕,宋語冰瞬間通體發寒,她的呼吸幾乎被剝奪了,好不容易咽進腸胃裏的食物也在翻江倒海。她藏在桌下的左手緊緊攥住褲子,提示自己不能亂了呼吸,不能露出破綻。
“我明天晚上在m城要去見一個很重要的人。”夏婵并沒有察覺她的不自然,“今天我要早點回城,做些準備。”
宋語冰明知故問:“是你之前提到的那個叫Eric的嗎?就是昨天那位關女士的兒子?你見他有什麽事?”
“沒什麽事,就是和他聊聊我們的感情問題。”
“……你說感情問題?”
夏婵停下手裏的筷子,看向坐在對面的宋語冰,輕輕嘆了口氣,指尖摩挲着盤子邊緣:“ Eric只是我的普通朋友。我在國內出事後,通過他的幫助到t國暫時避風頭。但是很顯然,關夫人誤會了我和他的關系,昨天甚至跑來禪修營大吵大鬧……我覺得這樣放任下去很不好,我知道他對我有那方面的期待,但是因為電影那件事,我現在焦頭爛額,根本沒心思談戀愛,我不想讓他覺得我在吊着他。”
說到這裏,她停頓了一下,又悵然道:“另一方面,我心裏清楚我是不可能和hi-so在一起的,他母親是那樣的人,我實在不想嫁入豪門,受這份罪。”
她的語氣、态度、動作都太自然了。
自然的真像是兩個女性好友之間親密談心,分享自己和男伴的暧昧情愫。
如果宋語冰是第一次見她,那宋語冰絕對會被她表現出來的憂慮所感染。
夏婵是個好演員。
她一直是個好演員。
她并非科班出身,但第一次試鏡就出演大熒幕女二號,并且一舉斬獲了知名電影節的最佳新人獎。
導演、媒體、和她合作過的藝人都多次誇獎她,說她一點就透,演技很生活化,她的痛苦、快樂、焦慮、傷感都表現得很真實,是那種會把觀衆帶入戲的真實。
可是,宋語冰并非她的觀衆,也并非第一次見她。
所以宋語冰清楚地意識到,夏婵在說謊。
——她約Eric見面,絕對不是為了聊什麽狗屁感情問題。這世界上沒有一種感情問題,會讓一個人一次又一次地舍棄生命。
夏婵和Eric之間,一定還有什麽別的事情存在。
可是為什麽,夏婵要在宋語冰面前說謊呢?
那位激進又殘忍的追求者,真的只是因為夏婵的美貌,才接近她的嗎?
或者——宋語冰腦海中冒出了一個讓她戰栗的念頭——Eric的家族以傳媒立足,他會不會和電影洗錢風波有所關聯呢?
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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