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年夜煙火

年夜煙火

吳蘇華理好頭發，神清氣爽地帶着楊簡走上回家的路，只是一路上楊簡魂不守舍的，讓他有點在意，卻是問也問不出來。

到達家屬院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了，他們一前一後走進樓梯間，楊簡借着昏暗的光線壯了壯膽子，回過頭對吳蘇華說，“你表哥發短信說要來。”

“什麽？”吳蘇華大吃一驚，“怪不得這兩天他也沒理我，本來以為就這麽逃過去了，原來有這出在後頭等着啊。”

“你做好準備被他領回去吧。”楊簡這時候也仗義不起來了。

吳蘇華在他身後突然壞笑起來，“你是不是很緊張？”

“我緊張什麽啊，離家出走的人又不是我。”楊簡在那邊虛張聲勢，說實話，這時候他還真的不想見到林家楠。

“他說沒說什麽時候來？”

“就說擇日拜訪。”

吳蘇華靈機一動，“對了，你不是說過年的時候要找個時間回老家嗎？就回老家讓他找不到好了。”

“怎麽可能找不到，”楊簡翻着白眼，“這年頭只有打電話不接的借口，沒有找不到人的道理。”

“你幹脆換號吧，我也換。”提起這位表哥，吳蘇華心底到底還是有些怕的。

“你能這輩子不見他嗎？”

吳蘇華搖頭。

“到時候你老老實實跟你表哥回去，也算為我辦件好事，行嗎？”明知道沒有希望還要擺在眼前，其實也是件挺殘忍的事情。

吳蘇華素來有一是一，從不多想，這時候看楊簡都快求他了，終于難得體貼地站在楊簡的立場上想了想。自從那天在宿舍門口遇到，他把楊簡拉進自己的生活還介紹林家楠給他認識，自己也算是把這小子拖下水的罪魁禍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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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住了，楊簡。”吳蘇華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誠懇道歉，“再收留我兩天，我表哥到了我馬上就拉他走，決不讓他礙你的眼。”

楊簡一愣，能見到林家楠，自己就真的一點都不開心？

“不是吧，楊簡，”吳蘇華嘲笑他，“你的心思也太好猜了。”

楊建惱羞成怒，“有那麽好猜麽？”

“不過楊簡，我有點不能理解，你跟我表哥認識也沒多久，甚至也不算有多了解他吧，怎麽就到這種程度了。”

“其實你表哥人挺好的。”楊簡只能這麽回答。

吳蘇華湊近他，“我人不好嗎？”

“你太小了，有代溝。”來不及反應，楊簡脫口而出。

“你明明比我還要小吧？”

“我是說心理年齡。”

“又被拒絕了一次，真傷心。”

“又？”

“上次是在回家的途中，我也問過你為什麽是表哥而不是我。”

“好啦。”楊簡伸手揉亂他剛剛理好的頭發。他正好站着吳蘇華的上一個臺階上，兩人之間的高度差也拉開十幾厘米。吳蘇華有種錯覺，似乎楊簡真的拿他當小孩子來對待，縱容着，寵着，就像表哥對他。

“你是我表哥附身了嗎？”

楊簡失笑，吓唬他，“總之不許給我惹事，不然馬上打電話給你表哥叫他領你回去。”

“你打啊你打啊你打啊……”吳蘇華不住挑釁。

“我才不跟小朋友一般見識。”

“誰是小朋友啊？”

這時候近在眼前的門被推開，楊媽媽在門口張望着，“可算回來了啊，就等着你們兩個回來，開始煮餃子呢。”

吳蘇華擡起頭望着自己的母親，染成黑色的頭發擋不住臉上的皺紋，她也在意很穿着，但畢竟是老了。

“對不起。”他喃喃地說。

“這孩子怎麽了？”楊媽媽覺得眼前的楊簡也有點陌生，幾天來，那種淡淡的愧疚和不被信任的感覺，讓她的心裏也有些難過，“在學校發生了什麽嗎？”

一切都還沒發生呢。楊簡默默想着。

“阿姨，要煮餃子了嗎？正好我也餓了。”吳蘇華沒心沒肺地叫嚣着，好像這裏真的是自己的家，這位也是疼他寵他的自家長輩。

“真是快不認識了，這麽看可精神多了啊。”楊媽媽笑呵呵地把吳蘇華拉進屋。

屋裏暖洋洋的，一家人開始準備晚餐，順便打開電視，裏面正播放着似乎是全國人民都在看的春晚。這曾經是楊簡求而不得的情景，如此重新出現在他的眼前，心中十分溫暖，不由看了看縮在一旁靠着暖氣取暖的吳蘇華。

團圓夜，他卻是一人在外。

“想家了嗎？”楊簡小聲問他。

吳蘇華咬着嘴唇不說話。

“後悔了嗎？”楊簡锲而不舍地繼續問。

吳蘇華瞪了他一眼，“你煩不煩啊！”

“如果他們一直不能接受，你就打算一直不回去嗎？”

“那我該怎麽辦呢？”吳蘇華第一次表露出一種類似于脆弱的表情，他也不過剛滿十八歲，還是這樣半大不小的年齡。

楊簡嘆了口氣，“先回去吧，其他的事情能拖就拖着吧，好過這樣在外面躲着，将來會為此後悔的。”

“為什麽後悔？”吳蘇華沒太聽明白他的話。

“你知道什麽最寶貴嗎？”

“第一次？”

“去死吧，你這個猥瑣的家夥。”

吳蘇華笑起來，“好啦，你說。”

“是得不到和已失去。”楊簡一本正經地解釋，“崔雲之于你，是得不到，所以你念念不忘，而你的家人現在還是屬于你的，失去了，會後悔的。”

“就算他們不能接受真正的你？”

“不解釋是因為不能理解，但不理解也是家人，如果沒有家人，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楊簡在重新看到父母之後，也慢慢地釋懷了，這種緣于親情的關心和挂念，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若是當時父母得知他的死訊，不知道會有多傷心，就算因為不争氣趕出家門，到底也是自己的兒子。

他站起來去廚房幫忙，留下吳蘇華一個人若有所思。

當楊簡再次端着餃子走出來時，吳蘇華像突然醒悟了似的對他說，“過兩天我準備回去，好好跟他們談談。”

“要是談不妥呢？”楊簡對此無法持樂觀态度。

“我會一直為此努力的。”吳蘇華握拳，他從來都是言出必行的人，做事頗有魄力，态度樂觀積極。

楊簡一直很喜歡他的這些方面，也許因為全都是自己缺少的。

“來，吃餃子啦。”楊媽媽招呼着大家。“小華，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今天也是回家過年吃團圓飯啊，一定要多吃點，年夜飯的餃子，吃飽了來年一年不受餓。”

“那我可真要多吃點。”楊簡突然開口，也的确是很多年，沒有吃過家裏的餃子了。他咬了一口，停下筷子說，“诶，吃到硬幣了。”

吳蘇華湊過去看了一眼，核實了才說，“恭喜恭喜，真是好福氣啊。”語氣中竟然也有一點點羨慕。

“還有呢，接着吃。”楊媽媽連忙寬慰吳蘇華。

結果每個人都吃到至少一個。

“你到底包了多少啊？”楊媽媽轉頭問爸爸。

楊爸爸笑呵呵地說，“多吃幾個多福氣嘛。”

除了熱氣騰騰的餃子，桌上還有四菜一湯，四個人圍滿了坐，那邊電視裏歌舞升平，氣氛煞是熱鬧歡騰，還有怎麽看都是一副其樂融融的和諧景象。

外面零星有噼啪的聲音，随着午夜降至越發密集。

“你們也下去玩吧？”楊爸爸看着兩個年輕人說。

“好啊，”楊簡從沙發裏站起來，一邊穿着衣服一邊催吳蘇華，“吳蘇華，快點穿外套換鞋。”

吳蘇華也不免興奮起來，“我家那邊還真沒有這種風俗啊，看起來好熱鬧。”

“你來看。”楊簡打開門，冷空氣撲面而來，順着樓道窗口看出去，正是一株株火樹銀花點滿夜空。

“真壯觀。”吳蘇華贊嘆。

“走了。”

見楊簡帶着自己批發的煙花爆竹下了樓，吳蘇華在一旁感嘆，“居然還有剩下的，你沒有都賣出去啊？”

“賣出去不還得自己買？”楊簡反問。

“這根本不是必要的采購吧？你媽媽的清單上根本沒有。”

“你什麽時候看清單看的這麽仔細？”楊簡驚訝道，忽然像想起來什麽似的，轉向吳蘇華笑起來，“你不會是不敢玩吧？”

“怎麽可能？”事關面子問題，無論真假吳蘇華都不能承認。

“那要不要自己試試？”

“當然。”吳蘇華接過楊簡手中的爆竹，“打火機？”

楊簡順手點燃。

導火線上的火星跑得飛快，吳蘇華眼見着快到了盡頭，自己強撐着不放手，手也不知道是凍着了還是怎樣，開始微微發抖。

這時候楊簡在一旁說，“沒事的，廠家直銷，質量保證，不會從後面炸開的。”

聽他這一吓唬，吳蘇華手裏又是一抖，幸虧楊簡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才沒有把點燃的炮仗扔在腳邊。

紙筒裏蹦出一顆又一顆的火星，飛到天幕當中，炸開一朵又一朵的明晃晃的花。

“真好看。”吳蘇華陶醉在自己的成就感裏。

楊簡松開手，微笑着看他。

吳蘇華突然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楊簡，咱倆也算你知道我，我知道你了，你就不怕我誤會？”

“誤會什麽？”楊簡依舊笑着，一直看着他。

吳蘇華心裏從來藏不住話，一着急便說，“你到底是喜歡我表哥還是喜歡我？”

楊簡回答得也絲毫不含糊，“我都喜歡。”

“靠。”吳蘇華轉身便走。

楊簡忙拉住他，“生氣了？”

“我每次跟你認真說話，你每次都逗我。”吳蘇華氣哼哼地說。

他這種樣子也讓楊簡心情變得極好，就好像小學生把毛毛蟲放進同學的鉛筆盒裏時會有的愉悅的體驗，“我也是很認真的。”

“比如呢？”

楊簡用力地擁抱了一下比他高半頭，比他大半歲，心理年齡卻小他近十年的吳蘇華，然後退後一步，擡起頭來說，“看，多純潔。”

吳蘇華笑起來，“嗯，純潔好。”

“看煙花。”

午夜的鐘聲響起，夜空絢爛如斯。

“我會記得此刻的，楊簡，謝謝你。”吳蘇華低聲說，聲音隐沒在過于吵鬧的爆竹聲中，沒有人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