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手鏈

手鏈

小不忍則亂大謀,小美雖然還不懂這個道理,卻也知道,此刻再怎麽生氣,她也只能拼命忍着。

她換上那副笑盈盈的表情,對剛剛的話題避而不談。

“鴻秋,你快吃,吃完我帶你倆參觀一下我新裝修的卧室。”

小美家的房子和陳鴻秋家的房子規格相同,不過小美的卧室卻比陳鴻秋的大了很多。

如果對應過去的話,小美的卧室,其實相當于陳澤城的卧室,主卧,夫妻雙人間。

小美睡了最大的那間主卧,他的爸爸媽媽反倒睡的是較小的次卧。

因此,推開房門時,陳鴻秋還是挺震驚的。

入眼皆是粉嫩嫩的顏色,像個漂亮的宮殿,而穿着小裙子的小美,就是那美麗善良的公主了。

陳鴻秋買給小美的镯子,此刻就在這間卧室裏。

小美回頭,見沈绛冬站在門外,一臉冷淡。

“小冬哥,”她笑着招手,“不要不好意思,進來玩呀。”

沈绛冬再次把她當做空氣。

小美忍無可忍:“陳鴻秋,把你哥叫進來一起玩!”

陳鴻秋吓了一跳,拉着沈绛冬的手,低聲下氣道:“哥,哥,進來玩。”

“不要,別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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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老實,又沒什麽心眼,知道小美生氣了,就又着急又害怕,除了眼巴巴地求他哥,別的什麽也不會。

沈绛冬自然扛不住陳鴻秋可憐巴巴的眼神,拒絕不了他軟軟糯糯的聲音。

于是,他改站到小美房間裏了。

揣兜,幹杵着,電線杆子一樣。

微低着頭,頭發擋住半只眼睛,面容陰鸷懶散。

小美又不樂意了,“陳鴻秋!你讓他到處走走,放開點兒,我又吃不了他!”

陳鴻秋:“哥......”

沈绛冬:“......”

于是,那天沈绛冬去了小美的卧室,還在小美卧室裏走來走去,逛來逛去。

小美志得意滿。

這樣一來,她的計劃就完成了一大半。

又過了幾天,她去找陳鴻秋出去玩。

玩到一半,她借口去陳鴻秋家喝口水,摸進了沈绛冬的卧室。

陳鴻秋和沈绛冬都在樓下等她下來。

“小美,你怎麽去了那麽久呀?”陳鴻秋問。

小美聳了聳肩,“哦,喝完水又在你家上了個廁所。”

“你倆抻好皮筋,我接着跳啦。”

小美讓陳鴻秋和沈绛冬當杆,在兩側幫他抻着皮筋,她自己一個人在中間跳皮筋。

那天下午烈日高懸,赤日炎炎。

小美頗有心計地把地點選在了一棵大樹下,她給陳鴻秋安排的位置是樹蔭裏,而沈绛冬那一側則什麽遮擋都沒有,直接曝曬在太陽之下。

沈绛冬這麽多年營養差,體質虛,後來又骨折住院,被陳澤城關了一年,缺乏運動,身體實在談不上有多好。

他被太陽晃得眼睛都睜不開,汗水噼裏啪啦地往下直掉,嘴唇發白,臉上一絲血色也無。

陳鴻秋過了好半天,才發現樹蔭這個問題,他有點兒擔心他哥,可小美剛好擋在他倆之間,他看不到他哥的情況。

他想要過去看看。

他剛一動彈,小美的眉毛就豎了起來。

“哎,陳鴻秋,你幹嘛,回去!”

“哦、哦...”陳鴻秋唯唯諾諾,不敢再動了。

一整個下午他都提心吊膽,晚上回家一看,沈绛冬的臉被曬得發紅,肩膀露出來的位置,幾乎要被曬掉一層皮。

他心疼壞了,眼淚汪汪地抱住沈绛冬,“哥,我給你拿冰塊敷敷。”

沈绛冬閉着眼睛躺在沙發上,呼吸有一搭沒一搭,沒有開口說話。

陳鴻秋不知道沈绛冬沒有痛覺,所以才會站那麽久,站到自己中暑,皮膚被曬傷都察覺不到。

陳鴻秋只知道自己現在後悔死了,他沒想到太陽這麽毒辣,他要是早知道會這麽嚴重,他說什麽也不肯讓他哥站在大太陽下邊。

“哥...哥......”陳鴻秋枕着沈绛冬發涼的胸膛,小臉伏在他手上,眼淚從他的指縫裏溢了出來。

“哥...哥......”他一聲聲地喚着,“我錯了,哥,你打我吧,你罵我吧,對不起,哥......”

沈绛冬咳嗽了聲,摸摸他的頭發。

“傻瓜......”

第二天下午,小美興致高昂地拿着皮筋,又來找陳鴻秋了。

“去跳皮筋。”

“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陳鴻秋小臉耷拉着,“我哥曬傷了,我要在家裏照顧他。”

“你不去我怎麽跳?我兩手抻着兩腳跳麽?”

陳鴻秋絞着手指,低頭不言不語。

小美火了,“陳鴻秋,他都那麽大了,自己不會照顧自己麽?為什麽還要整天纏着你?”

“再說了,他又不是你親哥,他不就是一個從外面撿回來來的孩子?你至于為他這樣麽!”

陳鴻秋痛苦地搖頭,天知道他昨天晚上到底有多自責。

“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

他低聲呢喃,“他就是我親哥,我愛他......”

“他不舒服,我心裏也難受得不行。”

小美冷笑,“呵,你的意思,他被曬傷,是我的錯了?”

陳鴻秋不再答話。

小美搖了搖頭,朝着樓上沈绛冬的房間狠狠瞪了一樣,咬牙走了。

第三天,小美又來了。

陳鴻秋:“我哥還沒好,不跳......”

“陳鴻秋!”小美哭着喊他的名字。

陳鴻秋吓了一跳,擡頭才發現小美早已哭得梨花帶雨,花容失色。

“怎、怎麽了?”

小美拿手絹捂着小半張臉,抽抽搭搭,“你送給我的那個、那個手鏈,找不到了......”

陳鴻秋:“怎麽就丢了?你再找找?”

小美:“我把整個家都翻了一遍,沒有,不在我家。”

陳鴻秋撓着腦袋,一張小臉上滿是苦惱,“怎麽會這樣......”

“要不我再送你一......”

“不要,我就要你之前送我的那個!”

說完,小美緊跟着就是一陣嘤嘤嘤嘤嘤。

陳鴻秋哪裏見過這種架勢?小美一哭他就慌了,接着就摸不着腦子了,人家說什麽就是什麽,被人家牽着鼻子走。

“小美,你別哭,你說怎麽辦,我都聽你的。”

小美這才堪堪止住眼淚,尤抱手絹半遮面,楚楚可憐道:“真的?”

“真的。”

小美:“我想了一下,那段時間,進入過我卧室的人,就只有你和小冬哥,要不,你帶着我去小冬哥房間看一下?”

陳鴻秋:“不好吧,我哥他中暑還沒好,別打擾...他了......”

看着小美泫然欲泣的表情,陳鴻秋的話越來越輕,最後那句幾乎是聲如蚊讷。

終究還是英雄難過美人關,陳鴻秋搖搖頭,推開了沈绛冬的房門。

小美小聲道:“你就說我是來看他的。”

陳鴻秋:“哥,小美來看你了。”

房間裏窗簾拉得死死的,漆黑一片,一絲陽光也漏不進來。沈绛冬平躺在床上,眉頭微皺,沒有反應。

小美裝模作樣地在沈绛冬房間裏走了一圈,最後“一不小心”碰開了床頭櫃抽屜,緊接着捂住嘴,“哎呀!”

大驚失色。

“怎麽、怎麽會這樣?”小美一臉大驚失色、難以置信、痛心不已的表情看着那手鏈,又看看沈绛冬。

“小冬哥,我真沒想到,真沒想到,你居然,嘤嘤嘤嘤嘤......”

眼淚說來就來。

陳鴻秋過來一看,也呆住了。

他送給小美的手鏈,就躺在他哥的櫃子抽屜裏。

沈绛冬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怎麽回事了,他一動不動,嘴角卻勾起了一絲嘲諷的笑。

“小冬哥哥,你嫉妒鴻秋只給我買東西,不給你買,你跟我說就是,大不了我把那手鏈送你。可你、可你,為什麽要偷我的東西呢?這好歹是鴻秋的一片心意,你知道我找不到它的時候,有多難過麽?有多傷心麽?”

陳鴻秋愣愣地看着他哥,小嘴微微張着,半天說不出話來。

小美又哭又鬧,潑了大半天的髒水,沈绛冬沒有反駁一句。

陳鴻秋把小美送走時,小美還拉着他的手,淚眼婆娑地說:

“鴻秋,你千萬不要因為我,因為這個手鏈,就和你哥疏遠了。你知道的,你哥哥他跟我們不一樣,他從小生活困難,見了別人有什麽好東西,忍不住想要拿走,那也是難免的。”

“他太可憐了,這不能怪他,也希望你不要怪他......”

陳鴻秋沒說話,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了。

他咬着嘴唇,皺了眉頭想了整整一個下午,到了傍晚的時候,才想到了一個辦法。

“沐叔,你可以幫我一個忙麽?”

許沐迎着晚霞出門,踏着星光歸來,給陳鴻秋買回來了一樣東西。

陳鴻秋推開了沈绛冬的房門。

沈绛冬仍然躺在床上,姿勢幾乎都沒有變。

只是這一次,窗簾被拉開,他微側着頭,看着遼遠夜空寂靜的星光。

“哥哥,”陳鴻秋小聲喚道。

沈绛冬沒動。

房間裏安靜到沈绛冬略帶急促的呼吸都聽得一清二楚。

陳鴻秋爬到床上,從背後抱住沈绛冬。

沈绛冬要甩開他的手,陳鴻秋卻是抱得很緊,不肯撒手。

“哥哥。”

叫一聲哥哥,眼淚緊跟着就要下來了。

“哥哥,對不起......”

沈绛冬身子微怔了一下。

“我、我、我光顧着小美了,沒有顧上你,對不起......”

“哥哥,你看,我給你買了和小美一樣的手鏈,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沈绛冬徹底僵住了。

“哥哥,好哥哥,別生氣了,笑起來吧,好不好?”

少年的聲音,是沈绛冬聽過的最動人的音符,就像綿綿春雨滴落在幹涸的心田,潤物細無聲。

千言萬語太啰嗦,一聲“哥哥”就夠了。

沈绛冬轉身,用更大的力氣把少年抱在懷中,同他額頭相抵。

灑滿星光的空曠房間裏,兩人肌膚相貼,落入彼此眼中的,是對方幹淨澄澈,閃耀着熠熠星光的瞳仁。

耳鬓厮磨,沈绛冬輕聲道:

“傻瓜,哪個男孩子會喜歡這種東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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