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打臉

打臉

口紅妹蹲完坑從廁所出來,剛好鋼琴大賽結束,她在大廳門口見到了傑克。

傑克身高腿長,玉樹臨風,此刻正揣着褲兜四下張望,似乎在找人。

口紅妹頓時心花怒放,明明渴望不已,卻還是裝出一副嬌羞的樣子,湊到傑克身邊道,“那、那個,我可以要一張你的簽名麽?”

她環顧四周,發現有很多人都在看她,她心中得意,哼,等下老娘要到簽名,眼紅不死你們。

傑克長得太高了,跟她壓根不在一個海拔上,似乎沒有聽到她說的話。

口紅妹再次開口,“那個......”

傑克眼前一亮,大步朝着陳鴻秋走去,“喂,小可愛!”

口紅妹當衆被拒絕,簡直要氣死了,她從小到大,何時受過這樣的屈辱!

偏偏面包妹還十分不合時宜地湊了上來,撅着兩瓣香腸嘴,一邊嚼薯片一邊問,“口紅妹,要到傑克簽名了麽?”

口紅妹氣瘋了,自己喜歡了傑克這麽多年,他卻連理都不理自己一下,那個小屁孩有什麽好的?傑克為什麽總是上趕着跟他說話!

她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既然傑克喜歡那小屁孩,那麽自己就抹黑那小屁孩在傑克心中的形象。

她當即口吐芬芳:

“喲,這不是那個賽前吓哭的小屁孩麽?現在怎麽不哭了?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找你媽媽給你兜了尿褲吧?你這次比賽拿了第幾名呀?是倒數第一還是倒數第二?哈哈哈、哈哈哈、哈!”

口紅妹當時聽完傑克的演奏就走了,既沒有聽陳鴻秋的演奏,也沒有參加接下來的頒獎儀式,對陳鴻秋劃時代的鋼琴演奏懵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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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顧着捧腹大笑,全然沒有注意到周圍人的表情越來越尴尬。

“她在說什麽?我的天吶!她居然對冠軍說那種話!”

“哦,我的上帝,瞧瞧這個妖精一樣的女人,她簡直要把波蘭人的臉丢光了。她還是人麽!”

“世上竟有如此狂妄不堪之徒!”

“吉米弟弟人美鋼琴曲甜,守護全世界最好的吉米弟弟,抱走吉米弟弟,抱歉,黑粉我們不約。”

口紅妹絲毫沒覺得哪裏不對,仍在口出狂言:“哼,沒本事還硬要來參加我們肖邦國際鋼琴大賽,不過是想要以此為跳板,移民我們波蘭罷了,呵,低賤的華國人。”

現場有媒體采訪,聽到口紅妹口出驚人诳語,立刻錄了下來。

陳鴻秋聽懂了最後一句,他是個脾氣好的,從小到大都沒跟人發生過争執,但上升到民族與國家的問題上,他是無論如何都忍不下去的。

他撥開人群,走到口紅妹跟前,一臉正氣。

他不會用英文表達,索性便說中文,身旁的國際記者立刻翻譯為波蘭語:

“這位小姐,我想告訴你,人人生而平等,沒有那個民族比其他民族更高貴。而且,我覺得你對華國的印象大概還停留在幾十年前,不妨告訴你,貴國首都的發展水平,在我看來,頂多只能同我們華國的一個省會城市相比。華國人移民貴國?呵,癡人說夢。”

“小姐,我真誠地勸告你,沒事多讀點兒書,多出去走一走,不要整日仗蠢行兇。明明自己目光狹隘,是井底之蛙,你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你說的這種話非但無法貶低我,相反,只會折射出你的卑劣與無知。”

語文向來是陳鴻秋的強項,他一口氣說完了剛剛那一大段話,聽得口紅妹一愣一愣的。

陳鴻秋話音剛落,身旁便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雖然周邊的群衆都是波蘭人,但他們也覺得口紅妹搞民族歧視這一套實在是太low了,他們很想親自回怼口紅妹,奈何心裏有話嘴上表達不出來,如今,陳鴻秋妙語連珠,把他們的心裏話說了出來了。他們對陳鴻秋的欽佩更上一層樓。

口紅妹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到了這個時候,沒文化的後果就體現出來了。

她想怼回去,可除了罵人的話,搜腸刮肚也找不到其他詞語。

口紅妹索性臉也不要了,破罐子破摔,“你給我閉嘴!”

語出,衆人皆驚。

說不過就要開罵?

一個成熟男士的聲音傳來,“年輕人,戾氣過重可不是一件好事。”

“關你屁事!你他丫算老幾?”口紅妹便罵邊轉身,看清來人時,咯噔一下,竟是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那不是別人,正是現任波蘭總統。

總統半個眼神都沒分給口紅妹,他徑直走向陳鴻秋,拍拍陳鴻秋的肩膀,眼睛裏是寫滿了的贊揚:

“少年,如果能和你合影留念的話,那将是本人的榮幸。”

口紅妹眼珠子都快瞪下來了,她沒聽錯吧?總統大人,他竟然要跟一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合影?!

陳鴻秋受寵若驚,低着頭道:“當、當然可以。”

旁邊群衆議論紛紛:

“哇,我們的總統真是親民吶,對一個小孩子的态度都那麽友善。”

“話也不能這麽說吧,我覺得假以時日,吉米成了國際頂尖鋼琴大師,地位可不比我們的總統低呢。”

“比以往每屆冠軍的待遇都要高呢。”

什麽?她聽到了什麽?頂尖鋼琴大師,冠軍,就、就就他?口紅妹跪在地上,錐子一樣的尖下巴瘋狂顫抖,就像一臺大地鑽。

至此,她終于明白了過來。

由于她的有眼無珠,真是犯下了天大的笑話。

她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活似被人狠狠甩了幾十個巴掌,狼狽極了。

陳鴻秋和波蘭總統合影的時候,傑克遠遠地站在一邊,一聲不吭。

合完影,總統笑着和陳鴻秋道別,臨走,瞥了傑克一眼,神色冷淡。

傑克過來,問陳鴻秋,“有時間嗎?”

“有。”

“那...我帶你去玩?”

傑克眼睛瞥了遠處的樹枝,臉色似乎有點兒紅。

陳鴻秋的心登時狂跳不已,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兩人正要走時,隔着重重人群,陳鴻秋看到了許沐,一臉焦急,似乎是在尋找他。

“糟了。”陳鴻秋道。

“怎麽?”

“我家裏人來了。”

傑克沒有說話,靜靜地看着陳鴻秋。

“那要不,明天?把你聯系方式留給我,我們也算朋友了吧?”

陳鴻秋心裏清楚,怕是沒有明天了。

今天過後,他這輩子,可能都見不到傑克了。

陳鴻秋低頭看着傑克垂在褲縫邊的手,一狠心,做出了有生以來最大膽的決定。

跑。

他伸手給傑克扣上帽子,傑克略略驚愕,陳鴻秋卻是顧不上了,他把自己的帽子也扣上,然後拉上傑克的手,撒腿就跑。

少年就像兩條靈巧的魚,在人海中穿梭,不一會兒,他們就跑到了空曠的大街上,路旁的松樹覆着積雪,天氣灰蒙蒙的,世界安靜極了。

陳鴻秋靠着牆喘氣,“現在、沒事了,等下、去哪兒?”

傑克靠過來,十分自然地拉住陳鴻秋的手。

陳鴻秋:“!”

傑克輕笑了下,“只許你拉我,不許我拉你嗎?”

陳鴻秋臉上僵着,心裏卻早已炸開了花兒,“去、去、去哪兒?”

“有你在,去哪兒都一樣。”

陳鴻秋:“!!!”

他發現傑克這家夥是真的很會說騷話,一路上,陳鴻秋的心一直被吊着就從沒落過地,咯噔咯噔的。

那天他們去了哪裏,陳鴻秋都不記得了,具體聊了些什麽,陳鴻秋也想不起來了。

陳鴻秋只記得,在那座灑滿雪的歐洲城市裏,兩個人手牽手走着,四下寂靜無聲,路看起來很長很長,陳鴻秋卻希望它沒有盡頭。

最後,在昏黃路燈亮起的時候,傑克送陳鴻秋回了他租住的酒店。樓下,兩個人就此分開。

傑克說,他對華國很感興趣,他想看看生養陳鴻秋的,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他笑着對陳鴻秋承諾,他一定會考上華國的大學,他要陳鴻秋等他,三年,就三年。

陳鴻秋拼命忍住眼淚,猛地點頭。

奇怪,明明只是朋友,為什麽會這個樣子呢?

連一本正經承諾時眉眼都帶着笑,這個家夥真的信得過麽?

陳鴻秋還記得,傑克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明天早上八點,我在樓下等你。”

陳鴻秋說好,

傑克目送他上樓,對着他的背影揮手。

第二天又下起了雪,傑克徒然地站在雪地裏,卻再也沒有等到他的小可愛。

他的小可愛,此時正在華國進行一場生死時速。

陳鴻秋當時一回酒店,就被許沐揪住了。

“你跑到哪兒去了!電話也不接,我找你找得都要急死了!”

陳鴻秋第一次見許沐急成這樣,內心愧疚,道,“對不起,許沐叔叔......”

許沐擺手,示意別說這個了,他把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塞在陳鴻秋手裏,又俯下身給陳鴻秋系圍巾,手都是哆嗦的。

“走。”許沐臉色陰沉。

“去哪兒?”陳鴻秋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許沐沒再說話,酒店退住早就辦好了,他帶着陳鴻秋打車,一路直奔機場,9小時後,飛機在華國首都落地,陳鴻秋暈機,吐了一道,眼睛直冒星星,胃裏翻江倒海,他想在首都休息兩天,但看到許沐慘白到吓人的臉色,他什麽都沒敢說。

去機場,候機,坐飛機,到了雪城機場,下飛機,打車,直奔醫院。

此刻已近黃昏,太陽低低地懸在曠野之上,将落未落,大得出奇,陳鴻秋在車上睡得迷迷糊糊,覺得自己快要暈死了,他想着傑克的事,突然意識到不對。

去醫院?為什麽要去醫院?不是回家麽?

他一個激靈,腦子瞬間清醒大半。

雪城尚是金秋時節,火紅的楓葉漫天飛舞,夕陽下血般嫣紅,路上行人逐漸稀少,孩童們的笑聲從公園裏傳來。

如此和諧安寧的景色,在陳鴻秋走進醫院的一剎那,全部被關上的醫院大門隔絕在外。

醫院冰冷、壓抑、慘白,呻-吟聲,藥水味,充斥着整個狹窄的空間。

許沐緊緊拉着陳鴻秋的手,陳鴻秋心髒怦怦直跳,想問什麽,卻什麽都不敢說。

許沐狂按電梯,電梯卻遲遲不下來,剛好旁邊有一架電梯下來了,電梯門打開,幾個護士推着一個蒙着白布的推車出來,許沐眼疾手快地蒙住了陳鴻秋的眼睛,陳鴻秋什麽也沒有看到。

等陳鴻秋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們已經停在重症監護室門外了。

陳鴻秋瞳孔顫抖,微張着嘴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為什麽?

為什麽要來這裏?

他們本應該回家的,不是麽?

遠處,沈绛冬瘦削的身子貼着蒼白的牆壁,面色冷峻。

他身後的窗戶開着,冷風呼呼地往裏吹,灌了陳鴻秋一臉。

陳鴻秋走過去,卻被沈绛冬的眼神吓了一跳。

那眼神刀子一般鋒利,充滿無盡殺機,猩紅、冷酷、殘暴、嗜血......陳鴻秋所能想到的全部詞彙,都不足以形容那眼神的萬分之一。

陳鴻秋被那眼神駭到頭皮發麻,足足過了五秒鐘,才開口道:

“哥、哥哥......爸爸呢?”

沈绛冬的目光移到陳鴻秋身上,眯了眯眼睛,緩緩斂起那無盡的殺意:“弟?”

陳鴻秋一把攥住沈绛冬的衣領,“爸爸呢?我問你話呢!”

“你先冷靜......”

“爸爸呢?我爸在哪裏?他生病了對不對?你快帶我去見他!”

陳鴻秋放聲大吼,眼淚直往下掉,他好像被拖進了望不到底的深淵,巨大的恐懼壓得他喘不過氣起來,只有大聲吼叫才能讓他稍稍清醒,稍稍感到安全。

爸爸呢?哥,你快回答我好不好?我求你了......

沈绛冬看着他,沒有說話,任由他晃着自己。

沈绛冬瘦削凸出的蝴蝶骨磕在牆磚上,發出清脆聲響,被這樣磕了幾下,整個人順着牆跌坐在地。

頭垂得很低,眼睛閉着,睫毛微斂,像是睡着了。

他幾天幾夜沒怎麽合眼,如今是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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