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死神

死神

沈绛冬帶着陳鴻秋,在市區租了一間40平米的小屋,堆滿東西後,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饒是這樣,沈绛冬還堅持着,把房間騰出一大塊地方,用來擺放陳鴻秋的鋼琴。

“賣了吧。”陳鴻秋望着鋼琴,神色恍惚,淡淡道。

如果不是這鋼琴,他怎麽會連爸爸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又怎麽會...挂斷爸爸臨死前最後一通電話?

陳鴻秋背對沈绛冬,眼淚無聲地向下淌。

沈绛冬在做飯,鍋裏的油滋滋直響,沒有理他。

“賣了吧。”陳鴻秋又強調了一遍。

沈绛冬關火,把飯菜端到小桌上,把可憐巴巴,帶着油花的幾片肉都夾到陳鴻秋碗裏,指節輕扣桌子:

“吃飯。”

“賣了吧,”陳鴻秋一動不動,“我以後再也用不到它了。”

“吃...”

“賣了吧賣了吧賣了吧!”陳鴻秋突然抓狂大吼,拳頭瘋狂砸在琴鍵上,狹小的房間響作一團。

“我說把它賣了,我再也不彈鋼琴了,你聽到沒有!”陳鴻秋一甩胳膊,桌子上的水杯砸碎在地,滿地的水。

沈绛冬眼眶猩紅,因起身過猛,他的身子明顯踉跄一下,他長腿一邁就到了陳鴻秋身前,揚起手來給了他一巴掌。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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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長久的嗡鳴。

陳鴻秋被他這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沈绛冬。

“哥,”他的睫毛微顫了幾下,紅彤彤的眼睛小兔子一樣楚楚可憐,“你打我?”

沈绛冬胸口劇烈起伏,陳鴻秋幾乎懷疑他要喘不上氣來了。

沈绛冬抓住陳鴻秋的手指,硬按在琴鍵上,“彈。”

“哥...”

“我叫你給我彈你聽到沒有!”

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陳鴻秋也火了,奈何沈绛冬力氣大的吓人,只用一只手,就輕輕松松攥住了他兩條胳膊,陳鴻秋拿腦袋撞,拿牙齒咬,不管不顧,瘋了一樣邊哭邊喊:

“放開我,放開我啊!”

兩人扭打在一起,陳鴻秋要踢鋼琴,沈绛冬一只胳膊護着鋼琴,另一只胳膊猛地把陳鴻秋扔到了床上。

沈绛冬壓着陳鴻秋,陳鴻秋掙脫不開。

“放開、放開我呀,你又不是我親哥,你能不能別管我了?!”

沈绛冬身子一頓,手上動作停了下來。

“你說什麽?”

他眼眸微眯,語氣平緩,陳鴻秋卻從那聲音裏聽出了徹骨的寒意。

他突然有點兒慌了,“你又,不是我,親哥......”

“啪!”

沈绛冬毫不猶豫地給了他一巴掌。

沈绛冬咬牙冷笑:“陳鴻秋,你可別給臉不要臉。”

那一刻,陳鴻秋回憶起了,被沈绛冬支配的恐懼。

幾年的和睦相處下來,他似乎已經忘了,這人斯文俊俏的外表下,藏着怎樣一顆野獸般敗類的心。

陳鴻秋學乖了。

他強擰着自己的意願,背着書包去上學,晚上,在沈绛冬的監督下,堅持練琴三小時。

盡管,他現在已經惡心到了,一看琴鍵就想吐的地步。

但他太弱小了,除了聽從沈绛冬,別無他法。

沈绛冬的臉色變得一天比一天難看,脾氣一天比一天暴躁。

陳鴻秋活得小心翼翼,不敢惹他。

在學校的每一天,都是巨大的煎熬。

陳鴻秋盯着黑板,不斷地提醒自己,爸爸沒了,自己現在必須好好學習。

可越是這樣想,他就越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他一看向黑板,眼前就是一片重影,他累到滿頭大汗,焦慮到幾斤崩潰。

而課間,比上課時間還要難熬。

有同學知道了他鋼琴得獎的事情,湊過來笑着恭喜他,要麽就要他請客,他被被一群歡樂的少年圍着,卻又被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

他們越快樂,他就越痛苦。

這種狀态一直持續到模拟考試結束,陳鴻秋的成績跌進全班倒三。

沈绛冬倚着窗臺,長腿交疊,臉色陰沉,“說說吧,怎麽回事?”

陳鴻秋眼神虛虛地看向窗外,天氣陰沉沉的,空氣又幹又冷,刺鼻子。

“我不想上學了。”他說,“也不想中考了。”

沈绛冬看着他,似乎是早預料到他要這麽說。

“鋼琴也不彈,學也不上,那你想做什麽?”

陳鴻秋低頭,看着腳上的鞋子。

是新的,散發着淡淡香氣。

上個星期,沈绛冬給他買的。

而沈绛冬腳上的鞋,已經破到看不出本來模樣了。

陳鴻秋抽了抽鼻子,不敢看沈绛冬,啞着嗓子小聲咕哝:

“哥,我不想上學了,我再上也是個廢物,你成績那麽好...要不,我去打工吧,我可以掙錢,養活咱們兩個,供你上學......”

他說着說着,似乎被自己腦海中勾勒出的美好藍圖打動了,眼睛裏冒出光來:“哥,我先打工供你讀書,等你大學畢業了,你肯定能掙大錢,到時候你有了錢,幫我開一個小店就行了,有了小店,我就......”

“你就這麽點兒出息?”沈绛冬打斷他。

“啊?”

“你可知道你是誰的兒子?身上流着誰的血?”

陳鴻秋一愣,随即就是巨大的心酸:“別、別說了......”

“因為痛苦,所以你就只想逃避,你逃得了一時,能逃一輩子麽?”

“別說了,別說了......”

“這學,你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沒得商量。”沈绛冬斬釘截鐵道。

“可咱家......哪還有那麽多的錢?”

“小孩子輪不到你來操心這些。”

“可是咱倆明明一樣大!我15歲,你也15歲!”

沈绛冬輕笑一聲,勾起陳鴻秋的下巴,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是麽?”

陳鴻秋的心一瞬間就虛了。

眼前的男人高大,冷峻,只是瞥人一眼,就能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原來,沈绛冬早已在他看不到的角落,成長為了一個參天大樹。

而他,完完全全還是一個小孩。

“哥......”他最終還是妥協了,“我都...聽你的......”

一月份最冷的那幾天,晚上,沈绛冬賣完血,頭發着懵,微喘着氣往家裏走。

他找過幾份工作,但大都給人幹了也要不到工資,說實話,他這個年齡的人,老板們不壓榨他壓榨誰?錢可不是那麽好掙的。

陳澤城留下來的錢連債務都不夠還,為了養活陳鴻秋,他只能去賣血。

不過,這也只是一個權宜之計。沈绛冬心裏清楚得很,再這麽下去,他的身體受不了。

過度賣血引發頭暈、頭疼、耳鳴,這些糟糕透頂的體驗,讓他本就不好的脾氣變得更差。

要是來人捅他一刀,他保證二話不說,疼就忍着,打碎了牙也往肚子裏咽;可這些細碎的病才是最磨人的,像螞蟻在啃骨髓,像老鼠在撓心肝,硬生生把人折騰到抓狂。

而這種情況,在他身上,已經持續了很久了。

天已經很黑了,路燈昏黃,路兩側花壇裏的積雪很厚,馬路上的雪被車碾化,又再次結冰,特別的滑。

零下二十多度的氣溫,天冷的要殺人。

故而,這街道空空蕩蕩,除了他,連個鬼魂兒都沒有。

就在這時,沈绛冬聽到自己身後響起了腳步聲。

細聽的話,那腳步聲還有幾分不穩,像是瘸子,亦或是喝醉了的人。

沈绛冬心裏輕哼一聲,果然跟上來了。

這半個月裏,他經常“一不小心”出現在邱大志眼皮子底下,慢慢引導,讓邱大志自以為摸透了自己的出行路線。

而今晚,他瞅準時機,在邱大志吃喝玩樂,喝得酩酊大醉的時候,“恰巧”在那家鴨店樓下路過。

果不其然,喪失思維能力的邱大志,抄上一把刀,就跟了出來。

寒風夾雜着積雪,無邊的黑暗之中,兩個男子,展開了一場無聲的角逐。

一個不緊不慢地走,一個火急火燎地跟。

一個衣衫單薄,另一個則裹得像個球。

一個是獵人,另一個,則是獵物。

拐過一個彎,走進一條壓根不會有人經過的小巷,沈绛冬突然悶哼一聲,捂着心口的位置,倒了下來。

他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瘦削的身軀縮成一團,不住痙攣。

這些,被幾秒後摸進來的邱大志,看了個一清二楚。

他肥臉漲紅,下身逐漸不受控制了起來。

盡管喝大了,但根據多年生活經驗,他還是判斷出了沈绛冬現在的情況。

沈绛冬是要凍死了。

将近零下三十度,只穿一件黑色毛衣,凍不死才怪。

邱大志喝得酩酊大醉,醉眼迷蒙,嘿嘿傻樂。

癱坐着的沈绛冬身形瘦削,少年氣十足,雪白的肌膚微露在外,雪花落在上面,便将那肌膚凍上點點紅暈,再嬌俏的臘梅,都被對比得毫無看頭。

如此一位清麗少年,絕對的可遇不可求,錯過這一次,今生怕是打着燈籠都未必能再遇到。

邱大志脫下厚重的沖鋒衣,随手扔在雪地裏,一邊伸向腰間的皮帶,一邊哆哆嗦嗦地向沈绛冬摸了過去。

“嘿嘿嘿......”

沈绛冬不動聲色地勾起唇角,在他胖手碰到自己的一瞬間,飛起一腳,穩、準、狠地将邱大志踹飛了出去。

不遠處,慘白的厚雪地上有一個黑峻峻的洞。

那是被人移除井蓋後留下的。

就像精準命中的空心球,邱大志不偏不倚地落進了那個洞裏。

只不過,他實在是太胖了,屁股已經掉了進去,腦袋、胳膊和腳還卡在外面。

這麽狠狠地一撞,邱大志酒醒了大半,他看着一步步走近的少年,黑暗中,仿佛是在看死神步步緊逼。

他的冷汗一瞬間就下來了,喉嚨像是被凍住,吭哧半天才道,“你、你想幹什麽?”

沈绛冬擡起一只腳,黑暗飛快地籠罩在邱大志頭頂。

沈绛冬嘴上輕笑:

“幹什麽?要你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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