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顧棠

顧棠

清晨，天蒙蒙亮。

女知青宿舍，林萱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硬是被關瑞雪搖醒，“林萱，起床啦，快點起來。”

“嗯，讓我再眯一會兒……”林萱閉着眼睛不願睜開，正是十七八歲的年紀，就算沒洗臉，皮膚也好得不像話，白裏透紅，嫩得能掐出水似的，讓人忍不住上手。

嗯？林萱皮膚之前有這麽好嗎？

關瑞雪心裏納悶，手上沒忍住戳了戳，嘴上嚷嚷：“快起床，林萱，你今天負責我們所有知青的夥食。”

楊柳和大隊長昨天商量，讓林萱腦袋的傷口愈合前負責知青點的一日三餐，每天算四個公分。

一個公分5分錢，她每天能賺2角錢，據關瑞雪同志科普，一個白面饅頭5分錢，她一天下來可以買四個白面饅頭……

好歹是身懷千元巨款的有錢人，林萱很想來一句“我不幹”，但這個時候你一個下鄉知青要是一天閑着不幹活，群衆會認為你思想不積極，是要單獨提出來進行思想教育的，她只能順應時代，忍痛答應下來。

林萱拍開關瑞雪作惡的手，坐起身伸了個懶腰，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無神地盯着前方。

在她發懵的期間，關瑞雪、上官婳和張亞楠洗漱完畢，全副武裝準備上工。

林萱這才開始慢悠悠地動身洗漱，關瑞雪走前把自己的手表遞給她，不忘囑咐：“看好時間做飯，還有我手表，不要弄丢了。”

“好，我記住啦。”林萱懶洋洋朝他們揮手，飽含同情地目送三人離開，發呆坐了一會兒，開始提起精神準備做飯。

她先是巡視了一圈廚房，看看存貨。

知青點的調料少得可憐，只有油、鹽、大蒜、姜，勉強算上屋子裏腌制的兩罐鹹菜。糧食有玉米面、玉米渣、荞麥面、面粉、大米，面粉和大米裏面混着沒清除幹淨的麥麸，一看質量就不佳，還有紅薯、土豆、地上放着的老南瓜。

再逛了圈菜園子，了解可以使用的蔬菜。

菜園子比較大，知青們開墾有一年的時間，茂盛鮮嫩的蔬菜把田地遮得嚴嚴實實，小蔥、茄子、辣椒、番茄、豇豆、苦瓜、絲瓜……開得好不熱鬧，蔬果上挂着露珠，蜂蜜、蝴蝶在金黃的菜花上翩翩起舞。

看完整個菜園子，林萱提着菜籃子順了幾根黃瓜、一把小蔥、一籃子辣椒回去。

進入廚房，林萱拿了個盆子開始和面蒸窩窩頭，知青點的細糧不多，關瑞雪走之前還提醒過她蒸窩窩頭的配比，三分玉米面、六分荞麥面、一分白面，她嚴格按照關瑞雪說的配方揉好面團。

窩窩頭每天早上蒸一鍋，一日三頓的量都包含在裏面，按人頭每人一頓分兩個。

蒸好窩窩頭，林萱拍了一盆黃瓜，用蒜蓉、鹽腌制好放到一邊；

從泡菜罐掏出一把鹹菜切碎，将鮮辣椒切成小塊，下鍋幹炒斷生後盛起，鍋裏倒油加入蒜粒、泡椒炒香，再加入切碎的鹹菜，炒出香味後加入辣椒塊，翻炒幾下起鍋撒上蔥花。

這時候窩窩頭也已經蒸好。

熱騰騰的雜糧窩窩頭，鹹香下飯的鹹菜炒辣椒，清爽可口的拍黃瓜，簡簡單單的早餐就備好了。

林萱滿意的點點頭，将全部東西放入背簍裏，給知青們送飯去。

怕天氣變化，大隊的人都是趁着天晴日出而作，日落而歸，日夜趕工，生怕麥子遇到大暴雨。

林萱到達昨日的麥田，四處查看知青在哪，剛好和不好好工作四處張望的關瑞雪看了個對眼。

關瑞雪眼睛一亮，驚喜高呼：“同志們，我們的早飯到了。”

剛出爐不久的窩窩頭十分暄軟，配上兩道美味的小菜，衆人對林萱都是贊不絕口。

“林萱，沒想到你做飯這麽好吃，簡簡單單兩道小菜，吃起來真香！”

“對呀對呀，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廚藝這麽好。”

林随意萱坐在田坎用窩窩頭夾着鹹菜炒辣椒小口小口吃着，配上新鮮的拍黃瓜，很快就幹掉一個。

聽到別人誇她，開玩笑說：“可能是撞到腦袋突然開竅了。”

趙棟梁樂呵呵說：“那敢情好，接下來幾天都是你負責做飯，我可算是有口福了，你這腦袋磕得也不算虧。”

“诶诶诶。”關瑞雪調侃道，“趙棟梁，你這話說得，你要是覺得不虧，有本事自己去嗑一個，說不定突然就變聰明了。”

張棟梁笑嘻嘻：“嘿嘿，我不夠格，還得你上。”

關瑞雪：“……”

現在才幹活沒多久，知青們都精神抖擻，雄赳赳氣昂昂地鬥嘴耍樂。

林萱坐到楊柳旁邊：“楊柳姐，我想去公社取包裹，該怎麽坐車？”

“我們一般都是走路去的，坐車要看能不能撘上隊裏牛車的順風，現在牛車也不去公社。除非你去大隊找人借輛自行車。”

楊柳擡眸在她腦袋上的繃帶溜了一圈，“不過你确定一個人可以？”

林萱自信滿滿：“當然，離得又不遠，那天我從公社醫院回來已經把路記住了，而且我騎車可溜了。”

楊柳思量片刻：“好吧，我相信你，大隊長家，顧支書家，都有自行車，他們還算好說話，你可以去試試。”

“好嘞。”

有了解決方法，林萱心情大好，坐在田埂上等大家都吃完飯，收拾碗筷回家，快速清洗收拾完畢。

換了身長褲長袖，背着軍綠色斜挎包，戴着草帽出門，樂颠颠來到顧支書家，院子門大敞開，裏面安安靜靜沒有聲響。

她用力敲了敲院門：“有人嗎？”

顧家院子有兩間房子，一間坐南朝北正對大門，一間在東面算是東廂房。

過了幾秒，東廂房裏走出來挂着繃帶的顧朗浩，看到她嗤笑道：“原來是林知青啊，我說大隊誰來我們家敲院子門呢。”

林萱也不惱，樂呵呵走近：“我這叫有禮貌，懂不懂？”接着态度十分熟絡地問，“顧朗浩，你們家的自行車呢？借我騎一下。”

顧朗浩神情散漫瞟了她一眼，懶洋洋問：“去哪？”

林萱：“公社郵局，取包裹，順便買點東西。”

這時候東廂房門口冒出個人頭，四五歲的小女孩，長得白淨可愛，圓溜溜的杏眼好奇的看着林萱。

林萱笑眯眯對她招手：“你好啊，小寶貝。”

小女孩害羞的縮回腦袋，躲在顧朗浩後面。

林萱樂呵呵問：“這是誰家的孩子呀？長得真可愛。”

顧朗浩一板一眼說：“我家的。”

“啊？”林萱愣住，不可思議的看着他，“你多大？居然有這麽大的孩子。”

最主要的是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有家室的樣子。

顧朗浩古怪的掃了她一眼，随即一臉嚴肅地想了想：“我今年二十一歲，這個年紀在農村不算小吧。”

二十一？那就是……林萱眸光驟然縮了一下，那就是十六七歲的時候生的孩子，她默默看着顧朗浩無言以對，心裏隐秘生出一絲不豫之感。

顧朗浩繃着臉和她四目相對，過了幾秒唇角顫抖着沒繃住微微上揚。

林萱迅速反應過來，鼓着腮幫子怒目而視：“你騙我！”

顧朗浩眼角眉梢蕩開了笑意：“我可沒騙你，我只說了她是我家的孩子，二十一歲在農村的确不算小，結婚的一大片。”

林萱才不管這些，冷哼道：“你這是語言陷阱，就算說的不是一回事，只要你有心騙人就是騙人。”說完氣鼓鼓的看向一邊。

顧朗浩笑意慢慢變淡，小心觑着林萱的臉色：“你生氣啦？”

林萱冷哼一聲沉着臉還是不看他。

顧朗浩眼底閃過一絲慌亂，放軟聲音：“對不起啊，我只是想和你開個玩笑，沒別的意思。這是我侄女，我大哥的孩子，你別生氣啦。”

林萱嘴巴撅得老高不理他。

顧朗浩手足無措的撓撓頭，半響憋出一句：“你要怎樣才消氣？”

林萱眼珠咕溜溜在眼眶轉了一圈：“嗯……你把自行車借我我就不生氣啦。”

顧朗浩眉毛輕擰：“你這樣還騎車？”

“哼哼。”林萱斜睨了一眼他的手，“我這樣總比你這樣好吧，怎麽不能騎車啦？”

顧朗浩思量片刻：“好吧，你進屋等着，我找朗星回來帶你去。”

林萱擺手：“不用麻煩他，我自己可以。”

顧朗浩堅持：“那不行，你要是出了意外，算誰的？”他頓了頓，裝作不在意問，“喂，你現在消氣了吧。”

林萱歪着腦袋狡黠地眨眨眼，笑嘻嘻：“我騙你的，哈哈，我根本就沒生氣，我也在和你開玩笑。”

顧朗浩一時氣惱，看她一臉得意的小模樣，心裏頓時沒有半分脾氣，好聲好氣的說：“那我去找朗星。”

林萱還是有些猶豫：“現在不是忙着收麥子嗎？還是不要麻煩他好啦。”

顧朗浩淺笑：“收什麽麥子，他在後山放牛，你在這兒等着，你幫我照看下我侄女，我去找他。”

林萱朝他敬禮：“好嘞，保證完成任務。”

顧朗浩無奈的看她一眼，唇角不經意地彎了一下，轉身對小女孩說：“棠棠，二叔去找小叔，你和姐姐乖乖呆在家裏。”說完摸了摸女孩的頭發，起步離開。

小女孩看到陌生人有點害羞，噠噠噠跑到裏屋。

東廂房三個房間，中間什麽都沒放，房子後面靠牆兩個各留了一個燒炕的竈臺。

林萱跟着小女孩進到右邊的屋子，房子前面靠窗放了一個書桌，一把椅子，側面放了一組高矮櫃，後面砌了一個炕，剛剛的小女孩正坐在炕上玩玩具。

林萱見狀坐過去，從挎包裏拿出兩顆大白兔奶糖，夾着嗓子說：“棠棠，姐姐請你吃糖，我們兩個做好朋友好不好？”

顧棠視線固在糖上，眼裏透露出幾分渴望，小心瞟了一眼林萱充滿善意的臉龐，最終點點頭。

林萱開心的把糖放在炕桌上，自己又從挎包裏拿出粒糖剝開放進嘴裏，“我叫林萱，今年十八歲，比你大，你就叫我萱萱姐，好不好？”

顧棠見林萱吃糖，跟着把糖剝開放進嘴裏，點點頭表示同意。

林萱歪歪頭：“你也要做個自我介紹啊，像我剛剛那樣，說你的名字、年齡。”

顧棠想了想說：“我叫顧棠，今年五歲。”聲音是小孩固有的軟糯稚嫩，十分可愛。

林萱問：“你知道顧棠的棠是那個棠嗎？”

顧棠和林萱熟了些，話變多起來：“海棠花的棠，媽媽說我出生的時候剛好海棠花開，所以叫這個名字。”

林萱誇贊道：“哇，棠棠你好聰明，萱萱姐考你一個小問題，你知道萱萱姐的萱是哪個萱嗎？”

顧棠開始被林萱誇獎，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笑，聽到問話後迷惘的搖搖頭，好奇問：“是哪個萱？”

林萱：“萱萱姐的萱是萱草的萱，萱草又被稱為無憂草，萱萱姐的爸爸媽媽希望我以後能後無憂無慮，所以才給我取這個名字。”

顧棠主動搭話：“萱草是什麽？是小草嗎？”

林萱想了想：“嗯，它是草本植物，但不是路邊的野草。”邊說邊比劃，“有這麽高，它可以開出桔黃色的花。”

等顧朗浩帶着顧朗星回來，兩人關系已經突飛猛進，林萱正沉浸式在陪顧棠玩過家家，兩人親親熱熱像小姐妹似的一搭一搭聊着天，孩子氣十足。

顧朗浩還沒進屋就聽到林萱用嗲嗲的語氣和顧棠有來有往說着過家家用的詞彙，說話聲音極甜極糯。他不由頓住腳步，在外面聽了一會兒，才撩開門簾走進去。

林萱聽到動靜回頭，見到是他驚喜道：“你回來啦！”

“我回來啦。”顧朗浩懶悠悠地調侃，“林萱，你和我五歲小侄女相處的挺好啊。”

他垂眸笑着看她，一貫平淡冷清的眼眸似乎流轉着無盡的溫柔，整個人說不出的柔和慵懶。

林萱心底像被輕柔的羽毛拂過，有點癢，她嘴角勾了勾，傲嬌的揚起下巴：“那當然，我和棠棠已經是好朋友了，對吧？棠棠。”

顧棠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對，我和萱萱姐姐是好朋友。”

顧朗浩笑容帶了幾分寵溺，“走吧，朗星在外面。”說完一手抱起顧棠往外走。

“喂，顧朗浩，你小心點。”林萱亦步亦趨跟了上去，“你一只手抱什麽人啊，傷着自己事小，別把棠棠摔着了。”

“知道啦～放心吧，摔不着。”

顧朗星推着自行車站在院子門口，看到三人走過來的畫面愣了愣。

顧朗浩眉眼含笑一只手抱着棠棠，棠棠十分信任的抱着他的脖子，林萱緊緊跟着他旁邊，小心護着棠棠的背部，畫面非常和諧，像是一家三口。

林萱堅持讓顧朗浩将棠棠放下，才走過來笑嘻嘻說：“顧朗星，麻煩你啦。”

顧朗星跨上車子，語氣平淡：“沒有麻煩，我也想去一趟公社。”

林萱坐上後座，對顧朗浩和林萱擺手，“我走啦，拜，”看到顧朗浩不冷不淡的表情，突然想起之前他說的話，立即改口，“再見，萱萱再見，顧朗浩再見。”

說完拍了拍顧朗星的背，顧朗星立刻騎車溜走。

看着兩人坐車離開的背影，顧朗浩一瞬間心裏堵得慌。

雖然是他提的建議，讓朗星載她，現在卻怎麽看，怎麽覺得十分不爽，感覺想追上去一腳踹翻那輛車。

他以前看堂弟和林知青在一起都沒這麽煩躁過，不過現在這個林知青已經不是以前的林知青了，花言巧語，古靈機怪的，堂弟心思單純，根本不是她的對手，自己擔心也是應當的。

顧棠望了眼站在太陽下一動不動猶如望夫石的二叔，不禁嘆氣搖了搖，不再管他自己跑回屋子。

唉，大人的世界她不懂，還是不要摻和，繼續回去和她的娃娃玩吧。